昭昭握住尤敏的手，心疼道：“别这么说。当年的事情不能怪你，孩子们也会理解你的。”
尤敏回握住昭昭的手，微微用力，“谢谢你。”
昭昭笑道：“你我之间还讲客气。”
尤敏不再说话，平静地等待着检查结果。
昭昭说，当年的事情不能怪她。可她却心知肚明，刽子手不止于晓光那个王八蛋，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谁让她脑子蠢，谁让她没管好自己的双腿，被那个王八蛋搞大了肚子。
走廊的日光灯照久了，晃得她眼花，恍惚间又回到了那时候。
打完孩子，休息了不过两小时，她就和昭昭去坐车。
八月份，正是天最热的时候，她在火车站被拥挤的人潮裹挟着向前。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就像一片失去了重量的羽毛。明明是盛夏，她却直冒冷汗，汗津津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狼狈又辛酸。
彼时，她唯一的依靠是昭昭。
昭昭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她的胳膊不放。她一度怀疑，要不是昭昭这样用力，她可能就要被人潮卷走了。
会被卷到哪里去呢？
她不知道，也不在乎。
昭昭永远不会知道，她有多么感激她，因为言语不能将她的感激表达千万分之一。
尤敏不停地在手机界面上刷新检查结果，当结果终于出来的那一刻，她如释重负。
昭昭试探道：“怀上了？”
尤敏疲惫地点头。
昭昭激动地抱住尤敏，“太好了！”
尤敏拿着打印出来的检查报告，在昭昭的陪同下进到了办公室。
医生看完检查报告，转向尤敏，说道：“孩子6周了，很健康。”又问她，“结婚了吗？”
尤敏如实答道：“没有。”
医生又问：“这个孩子打算留下来吗？”又补充了一句，“你年龄不小了。”
尤敏说道：“我会留下他的。”
医生点了下头，又问：“今天要建档吗？”
这句话问得十分有技巧。
众所周知，锦城出名的妇产科在华西，省妇幼，市妇幼，二院，五院等。恰好，这家医院的妇产科不在其列，这也是尤敏选择它的原因。
病人选择一家医院通常有两点原因，要么慕名而来，要么是近水楼台。
作为孕妇，选择这家医院显然不是因为前者，那只能是后者了。如果孕妇住在附近，那么这家医院5公里外就是华西。
所以医生这么问，既免去了患者的尴尬，又保全了医院和自己的颜面。
尤敏干脆地答道：“要。”
医生有些意外，抬手扶了下镜框，问道：“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尤敏回忆了下，回答道：“月初，上个月1号来的。”
医生继续问：“来了几天？”
“一共六天。但是前三天量比较多，后面就逐渐减少了。”
医生又问：“月经规律吗？来的时候，痛不痛？”
尤敏答道：“还算规律。我不痛经，除非来的时候，喝冰水。”
正在电脑上记录情况的医生，从屏幕后探出头来，严肃说道：“以后不许再喝冷饮了。一切生冷都不能吃。”
尤敏乖乖点头。
医生又问了一大堆问题，比查户口还繁琐细致。就在尤敏以为不会迎来预设中最难搞的一趴时，它来了，仿佛平地起惊雷。
“生过孩子没？”医生的声音十分平淡，就像刚才问她最近有没有头晕乏力一样平常。
尤敏屏住了呼吸，说道：“我还没结婚，怎么会生孩子呢。”
医生点头道：“好。”又补充了一句，“这年头未婚生子的也有。”医生记录好后，又问道：“以前怀过没？”
怀过没？
怀过没？
怀过没？
……
尤敏耳边不停回响着这句话。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渊，黑洞洞的，那个声音就从深渊下传上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静，“没有。”
“没有吗？”医生约摸五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显得十分干练。她戴着一副银色的细框眼镜，此刻，镜片后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尤敏，仿佛在质疑尤敏话里的真假，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好奇。
尤敏吞咽了一下口水，坚持道：“没有。”并且补充道：“从来没有。我和我未婚夫这方面的措施一直做得很到位，直道最近两年准备要孩子才没做防护措施的。”
“这子宫内膜看起来稍微有点薄。”医生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尤敏听的。
尤敏双唇保持水平，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殊不知她的一双眼睛正极不自然地圆睁着。
而昭昭，自从医生开始问尤敏的生育史，她就紧张得把双手背在身后，攥成了拳头。
她真是佩服尤敏啊，睁着眼睛说瞎话！
如此这般之后，医生终于完成了建档，放尤敏离开。临了，她又问道：“父亲这一栏要填吗？还是先空着？”
在锦城，女子单身生育是合法的。
尤敏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说道：“先空着吧。”
昭昭惊讶地看了尤敏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
医生点头道：“好。反正不管爸爸是谁，孩子总是你生的。”
原本神经绷得快断了的尤敏，在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挽着昭昭的手出了办公室。
昭昭后怕地说道：“你胆子可真大啊。”
尤敏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刚才那医生反复问我怀过没的时候，我差点没扛住，一下全交代了。你注意到她那双眼睛了吗？跟高压探照灯一样盯着我。”
昭昭不放心地问道：“你真就在这家医院生呀？”
“当然是去华西了。”尤敏说得理所应当。
昭昭好奇道：“那你还在这里建档？”
尤敏狡黠地笑道：“我这不是来刷经验的吗。”
昭昭蹙眉，她从尤敏的话里嗅到了阴谋。
尤敏解释道：“这跟你去目标公司面试前，先去别的公司面试刷经验是一个道理。”
昭昭恍然，“难怪你选了这家医院，我还以为是因为人少容易挂号呢。”
尤敏嗤笑道：“你怎么跟大脸黄一样傻呐。我就是忽悠他华西挂不上号，才来这边的。”
所谓的刷经验其实是指，那对儿双胞胎是尤敏在十年前打的，当时不过两颗葡萄大小。虽然当时由于囊中羞涩，选择的是人工手术流产，医生用钳夹宫颈，再用吸头吸刮宫腔，在宫颈上留下了钳夹痕迹。但是十年过去，手术痕迹早就已经愈合了。
检查是根本查不出来的。
除非人流手术时对子宫内膜造成了损伤。
尤敏不确认自己的子宫内膜是否在那次人流手术中受到了损伤，留下了的痕迹，所以她选择了这家医院。除了检查怀上没，一来摸底子宫内膜的情况，二来提前演练如何应对医生的问询。看她曾经打胎这件事是否能够瞒得过去，如果瞒不过去，她在大脸黄那边又是另一套操作。
从医院出来后，尤敏和昭昭去了码头老火锅，大脸黄贴心地点了清汤锅底。
尤敏说道：“来个鸳鸯锅吧，你们俩也能吃辣。”
大脸黄赶紧道：“没关系，我陪你和宝宝吃清汤。”
尤敏却道：“昭昭还要吃辣呢。”
昭昭也卖乖道：“我也陪孕妇和宝宝吃清汤。”
“检查结果怎么样？”大脸黄一边问，一边观察着尤敏的脸色。
尤敏轻松地答道：“有了。”
大脸黄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提心吊胆了一下午，刚才在电话里听你声音好像情绪不高，也不敢问你。谢天谢地，幸亏你怀上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我妈解释。”
尤敏撇了下嘴，硬生生把“妈宝”两个字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今天多亏昭昭了。”
大脸黄也附和道：“昭昭，今天辛苦你了，陪我们家敏敏去医院做了一下午的检查。”
昭昭笑道：“反正我现在失业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她去医院，还能蹭一顿火锅。黄老板你就好好上班给宝宝挣奶粉钱。”
大脸黄无奈道：“本来我要请假陪她去的，可她不许，说耽误工作。你知道的，我一向拿她没办法。”
尤敏翻了个白眼，“你陪我去就能挂上华西的号呀？你叫黄明，不是黄牛！”
三人说话间，菜已经陆续上齐了，饮料也送上来了。
尤敏怀孕了，不能喝酒。大脸黄本来就不喜欢喝酒，自然也不喝。剩下昭昭一个，她干脆也不喝了。大脸黄难得地自作主张给两个女孩子点了花生奶。
大脸黄摸了下花生奶，说道：“我去后厨看一下，想办法给你热了喝。”
尤敏说道：“我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哪有这么夸张？再说了，现在是夏天，喝什么热的。”
大脸黄却道：“喝热乎的，你胃里也舒服点。你第一次怀孕，不懂这些。等将来你上了年纪，会感激我的。”
大脸黄此话一出，尤敏和昭昭同时沉默了。
尤敏打过胎的事情，大脸黄不知道。不仅如此，尤敏还骗大脸黄自己是初恋，彻底抹去了当年和于晓光那一段。尤敏虽不是昭昭这种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二十岁时却也娇俏可爱，一对小虎牙更添俏皮，略微用心计，很轻松就拿下了地主家的傻儿子纯情小处男大脸黄。后来更是稍一使手段，就骗过了大脸黄，让他以为她是第一次。大脸黄看着速捷酒店雪白床单上的姨妈血，误以为那是尤敏第一次的证据，从此对她死心塌地。
大脸黄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反常的沉默，继续絮叨道：“昭昭，你也跟着敏敏一起喝热花生奶。你们女孩子的子宫一定要保护好，你将来结婚生孩子的时候会感谢我的。”
昭昭有些生硬地答应道：“嗯。”
大脸黄丢下两个各怀心思的女人，拎着一大瓶花生奶向后厨方向走去。
昭昭看着大脸黄微胖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