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件事还是让杨雪在庭室里树立了一些威望,能在当事人跟前据理力争,维护法官也是得到了很多的好评。陈霄下午开心的跟杨雪说助理和书记员们对她都另眼相看了。
“你说那个老太太会去投诉刘法官吗?”
“我们没做错什么,不用怕投诉,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总是要写报告的嘛。”陈霄叹气,“每次看到这种情况我都没有信心以后入员额了。”
时阅和康平前后脚回到律所,康平喝了一口,“我是第一次见到胡炳存这么窝囊的男人,被老婆吼一声,一句话都不敢说。我看着官司也未必是胡炳存想打,根本就是他老婆的主意。”
时阅没说话,就在这个案子的工作群里发了一段话,“今天这件事,真计较起来可以对张女士进行处罚了。法官在法院里正常接待任何一方当事人都是正常工作,作为当事人家属有质疑可以循正当途径反映情况,打法官性质很恶劣,这案子还能不能正常审了。你们是有律师的,有什么疑问都可以跟律师商量,如果你们继续这样,我希望你们尽快换律师。”
过了好久,胡炳存回复了一条,“给时律师添麻烦了。”
时阅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下午他预约了多媒体会议室,亲自带着康平筛选证据,按照证据三性对胡炳存提供的两百多页的材料进行评价。看到下木村的宅基地审批表的时候,时阅停下来,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康平低头又把这份证据看了一遍,“师父,这份证据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现在康平管时阅叫师父,因为他们住在一起总是叫时律别扭,管他叫哥,时阅嫌弃比苏见青辈分低,叫叔叔吗?康平也不愿意平白无故给自己认个长辈,再说时阅比他也大不了几岁。最后大家商量了这么个“尊称”,虽然封建气息浓郁了一些,但是至少辈分拉平了。
时阅把这份证据投屏到大屏上,“这份证据问题大了。”
康平又低头看了一遍,还是摸不着头脑。
“下木村给胡炳存的父亲和继母批宅基地的时候是按照四个人批的,为什么?”
康平看了一眼,“这两口子不是有三个儿子。”
时阅把笔丢在桌上,“是!胡炳康成年结婚又在村里申请了宅基地。”他把胡炳康的宅基地审批表投在大屏幕上,“但是二李并没有。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是二李是不是已经与父母分家,胡炳存也没有跟我们说这个情况。”
康平有些茫然,眼睛里都是问号。时阅也能理解,“大少爷不懂了吧,没在农村生活过吧。”
“据我所知,师父你也是在城里长大的。”
“所以,通识教育很重要,社会是多元的,律师接触的人和事件千差万别,所以对于不同群体和阶层的知识和价值观都要了解,这会让你更快的厘清案件事实,发现背后的深层逻辑。你从小上贵族学校吧?”
康平没有反驳,确实在小学就已经学费八万了,哪有人教你农村什么样子。
“我们继续吧。”时阅话音刚落,林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刚才去你办公室,看你不在,今天没来律所吗?”
“我马上去找你。”时阅放下电话,“你先自己看。”
时阅到了林聪办公室,里面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看起来就挺大领导的样子,反正就一进门就觉得气焰挺旺的。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路桥公司集团的法务总,徐总。”
时阅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会还有人去告状吧。
“徐总这次亲自过来就是为了胡炳存那个继承案件。听说时律师跟委托人撂挑子了,说不干了。”林聪看向时阅,“这件事你没跟我说过啊。”
时阅挑眉,“委托人是这么说的?”他不卑不亢的把早上的事情又说了一遍,那位徐总的气势也没那么强了。
“幸亏我去的及时,这一巴掌要是真打到法官的脸上,她现在是不是看拘留所里,我都不能保证。”时阅声音平缓,“徐总,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我了解了一下胡炳存的履历,他并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业务骨干,如果算他的突出贡献那就是他是驻外工作时间最长的工程师,是什么让集团公司亲自出面来请律师,还这么关注这个案件。”
那位徐总有些语塞,好半天说了一句,“总是我们单位员工嘛。”
“那贵司的福利还真是不错,连打官司都管。”
林聪赶紧插话进来,“时律,这你就不知道了,徐总公司可是出了名的好单位。”说完她转头看着那位徐总,“您别介意,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是张淑萍的原因是不是?”见那位徐总欲言又止的样子,时阅笑着猜了一下,倒是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他的父亲也是你们公司的老职工,在一次事故中死亡,张淑萍的母亲曾经长期找单位和有关部门反映情况,主张是安全生产责任事故,还曾经向法院起诉过贵公司,后来突然就撤诉了。之后张淑萍以初中学历到贵公司成为那个年代的正式工。”
徐总有些惊讶,“时律师情况掌握的很全面啊。”
时阅淡笑,“随便走访了一下。”
徐总没有再反驳,他叹了口气,“这两口子都是公司老员工了,老胡那是公司驻外时间最长的工程师,没功劳也有苦劳,公司多关照也是应该的。”
“那就请徐总回去也跟张淑萍说一下,她要配合我们工作,她的配合程度将直接关系到我们案子的效果,我既然接了这个案子就一定会尽力而为。”
送走了这位徐总,林聪把时阅留下来,“不错!没被客户挑了毛病去。不过这老太太这么难搞,你也要注意,今天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我能24小时看着她吗?早上承办人的助理给我打电话我都满脑子懵。以后这种事情谁想要及交给谁吧,不是有很多人眼红吗?我们郭主任觉得这是个香饽饽,好像你对我有什么偏向。”
时阅也算看明白了,业务三部就是林聪和郭伟两个人平分天下,因为林聪今年进了管委会,郭伟很是不服气,他来律所早,业绩也不比林聪差,最后倒是被一个女人骑到头上了。这几年他收了不少的实习生,现在也都成长起来了,手下也是兵强马壮的。反倒是林聪从国外回来加入领智的时间不长,倒是没有那么多拥趸。这也是林聪拉拢他的原因,只是没想到把一个烫手的山芋给砸手里了。
时阅本来不想站队,可是林聪先下手为强,在郭伟的眼里肯定他已经是林聪这派的了。
时阅和康平把所有证据梳理完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时阅请自己徒弟来律所附近的面馆吃了一碗拉面。康平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吃着吃着他突然放下筷子,“师父,我觉得这案子不行啊,开始我还觉得有两百万能拿,这现在看哪有那么多。”
康平看着时阅,可是那人的注意力却都在窗外。康平顺着时阅的目光回头就看到一个非常时髦的女人正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两个人都笑得眉飞色舞的,女孩的长发被风吹起,看着真的是美好。
康平忍不住笑,敲敲桌子,“哎,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可惜名花有主了,看起来那男的还挺有钱的。”
“这能看出来?”时阅那副求知的眼神让康平非常有兴致给他上上课,“你看那个男的,外套是杰尼亚今年的新款,那女的包香奈儿255,那件裙子迪奥的经典款。师父啊,你要是这标准,那你得努力啊,办这种继承案子可不行。这种姑娘都虚荣着呢。”
时阅收回神思,他挑着碗里的面条,“别这么说她,她以前追我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是,每天只是给她打打电话就让她很开心,可是后来我能给她买香奈儿的包和迪奥的裙子,我们分手了。”时阅说的时候很平静,看起来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用尽力气去追求所爱,和努力去守着一个爱自己的人,都失败了。
康平这时候是惊出一身冷汗,他这是一脚踩中两个雷。为了缓和这个尴尬的气氛,他想了想,“她都给你戴绿帽子了,你还替她说话,你真是这个。”说着冲着时阅竖了个大拇指,“你不会是被她PUA了吧。”
对面的人有些哭笑不得,“没什么可说的就别说话了,面不好吃吗?”
“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你的意思是,我还得说点儿前女友的坏话是吧,再说那男人对她也不好,我没什么必要去再去攻击她。”
“你怎么知道人家对她不好,你这有点儿挽尊的意思了。”
“跟一个很有钱的男人在一起,还穿着前男友给买的裙子,背着前男友给买的包,你这个爱情专家给解读一下吧。”
康平思索了一下,“你说这女人也是难琢磨,明明还放不下你,怎么又投入别人的怀抱了呢。”
时阅觉得康平这一晚上就说了这一句他爱听的话。
两个人回到家,苏见青在沙发上看自己的剧,一句话也不说,脸也拉的老长。
“你在给房东脸色看吗?”时阅笑着去自己的更衣间换了家居服出来,也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得罪你了?”
苏见青忍不住了,“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吗?你怎么能让小雪陷入那样的困境?你劝我离婚的时候,你说我是她人生的绊脚石,现在我这块石头搬走了,你就干这事儿?”
“什么困境?”时阅一脸懵的样子。
“她现在刚到这个庭室,本来她年轻就很多人不服,今天你把那个刘青挂那里,大家都看着小雪怎么办?她要么把同事推出去,要么要承受领导和当事人的压力。”
“她不是当时就给我怼回来了吗,保护了她的人,这样的领导谁不喜欢呢。”
“那当事人去法院领导那里闹事儿呢?”
时阅能够感受到苏见青的焦虑,“这就是他们工作的常态,直接面对群众的工作都是特别难做的工作,她是经历风吹雨打的老审判员了,这都是小场面。”
苏见青紧紧的抿着嘴唇不说话。时阅看着电视的片尾,“这剧编剧是你啊,我妈也在家里看。”
“我并不想让她被风吹雨打。”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她也是一棵树,不是温室里的小花小草。”
“我不明白,家里不愁吃不愁穿,只要不是特别过分,什么都能满足她,为什么非要去面对一些无理取闹的人,去被人骂,去被人那么无理的对待,还要受里里外外的夹板气。”苏见青越说越焦虑,“以前我以为那是一份有权力的工作,坐在法庭的中间,坐在上面是威风的,是有尊荣的,可是我去了,去亲自看了她的工作,那是什么玩意儿,每天鸡飞狗跳。”
“对啊,看起来是不如在家里做全职太太,然后伺候你这个大作家,然后为了得到你妈妈的满意,赶紧在家生两个孩子,然后相夫教子。”
“这有什么不好,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支持她不生孩子搞事业。时阅,你结婚不想要孩子吗?”
“杨雪她不想要孩子吗?”时阅倒是有些火气了,“她不配合你吗?那个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可是她根本不珍惜。”
时阅沉默,面色深沉,就在苏见青觉得他无话可说的时候,时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的是欠揍。”
苏见青看着时阅那严肃的表情又看看他攥紧的拳头,他有些怂了,自己往沙发靠背上缩了缩。
康平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没头没尾的听了一句,“什么情况,不兴动手哈。嘿,小舅舅,我今天看到师父的前女友了,真漂亮。我跟你说,跟新男朋友一起还背着我师父给买的包,穿着我师父买的裙子。”他从沙发靠背翻到沙发上,在苏见青身边坐下来,“真心觉得比小舅妈漂亮。”
康平的搅局把两个人逐渐走向剑拔弩张的气氛又调整回来了。三个男人人模狗样的坐在沙发上,做面膜的做面膜,看电视的看电视,翻杂志的翻杂志。
康平不经意的开口,“你说你那个前女友这么对你念念不忘的,现在她要是回来找你,你会不会原谅她。”
“本来我也没怪她。”
康平和苏见青错愕的看着他,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这个话题本来就尴尬,时阅被两个人看得更是心里发毛。
康平跳起来,“师父,你这个男德有些超标了。”
“嘿嘿,死鸭子就剩下嘴硬了。”苏见青笑。
“我怎么就嘴硬了,我不跟你一样小心眼,我就是一个有胸怀了男人。”
“那她现在回来跟你复合你怎么办?”苏见青问他。
时阅一时间回答不上来,他抿嘴唇看着另外两个等待答案的好奇宝宝,忽然站起来,“我不告诉你们,我急死你们。”说完他把杂志往茶几上一扔就回他的书房去了。
康平和苏见青忍不住笑,“我说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吧,男人都受不了这种背叛。就算在外面搞三搞四的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女人出轨,何况你师父这种男德表率。”
“我们是在表扬他是吧。”康平撕下脸上的面膜,“一边能让女人背叛,一边又能让女人背叛后还念念不忘,这道行也不一般啊。我觉得我这师父没白认啊。”
时阅被外面两个人这一阵子都整的没脾气,随便他们说去吧,开始他还生气,还愤懑,现在都觉得可以当耳旁风了。
第二天,苏见青到了法院看到杨雪居然还没来,他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上班,这要是以前她早就该来了。他去大办公室跟助理书记员们打了个招呼,他挺喜欢跟这些小年轻打交道,也能从他们那里听到很多有趣的故事。
他进门去就听见几个小姑娘在议论,“你知道我们今年新来这个陪审员是谁?是周宁。”
“就是那个巨帅的文化博主远山的老婆是不是,我那天听政治处赵敏敏说了,听说这个周宁也很好看。”
“这俩人我都认识。”苏见青又去跟小年轻们套近乎,“周宁是济仁大学的老师,远山什么文化博主,就是码字的而已。”
“听说按个远山跟心远是朋友,我可喜欢心远的小说和剧了,最近我都在看《万家灯火》真的超好看。”陈霄一副花痴的样子,“这个心远好低调,从来都不出来,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情况。”
“肯定长得丑,你看远山人帅,一怎么就出来做节目,上综艺。”另一个男助理周鸣插了一嘴,“你们别不信,长得帅的男人更爱显摆出来。”
“哼,男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才华,耍帅真的容易油腻。”陈霄嗤之以鼻转头看着苏见青,“苏老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苏见青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自己的粉丝,还要回答这么难为情的问题,可是他脸上已经笑开花了,他点点头,“不错!”
“不过男人还是应该有自信一些,长得一般又不是什么缺点。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去心远的留言区给他留个言。”
苏见青这就尴尬了,还没说话就听见杨雪的声音。苏见青回头,看到门口的人愣了一下,她今天明显打扮过,穿着他给买的墨绿色的风衣,里面是白色的针织内搭,头发是大波浪卷,V字领露出洁白的脖颈,那条项链也是自己送给他的结婚周年的礼物。整个人站在那里又端庄又妩媚,他这个作家都不好形容。
“陈霄,快上班了,你还在闲聊天,过来给我帮个忙。”杨雪笑,苏见青感觉像春风拂面一样。
“我们杨庭真好看啊,可惜一会儿换了制服,美貌遮一半。”周鸣感叹,“他前夫什么人啊,这么能干又漂亮的女人竟然还离婚。”
是啊,苏见青一时间也迷茫了,为啥要跟杨雪离婚呢,这么能干又漂亮的女人,这时候他脑子里就浮现出时阅那副性冷淡的脸,“作为新女性,被她自己爱人肯定的只有她的生育价值才是她最大的悲哀。”
苏见青打了个冷战,嘴里念念有词,“我怎么就只肯定她的生育价值了,被那小子PUA了啊。”
“苏老师,您说什么呢?”
“没什么?”说完他急匆匆的就出去了。
杨雪的头发缠在了风衣外套的金属挂绳上,找陈霄帮忙给她解开,最后还是动了剪刀。苏见青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束起头发,穿上了制服,进门就听见陈霄在抱怨,“这就是那件衣服的设计有问题,那金属链就是很容易缠头发,普通挂绳就好了,那些大牌货就是喜欢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杨雪应承着,“太对了。”她看见苏见青问了一句,“有事儿吗?”
“我就是来问问,那个老太太没再找麻烦给你们告状吧?”
杨雪一瘪嘴,“现在还没有,不过我们也没什么错,不怕她继续闹。再说,我相信时阅的工作能力没那么差,这点儿事儿都搞不定。”
“我看他不搓火就不错了。”
“时阅虽然手段多了点儿,但是他的职业道德没什么问题。他也应该知道,除了证据没什么能帮到他们,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对我没用。”
说话的功夫,周宁就打电话来了,“我到了,但忘记带工作证了,现在进不了你们办公区。”
“我去接你。”杨雪边说边从苏见青身边擦身而过。
苏见青看着挂在那里的衣服,想着她还戴着自己给买的项链,心里真是美滋滋的,心想杨雪也是放不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