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阅上楼就直接去了林聪的办公室,“林律,您找我。”
林聪放下手头的工作,“坐吧,我也不跟你说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进领智直接就是初级合伙人,但是团队有些律师对你的专业能力并不是很放心,虽然都是法律,但是不同的部门法,恐怕也是隔行如隔山。”
“我明白您的意思,有人不想为我背业绩嘛。您不用担心,我不需要别人帮忙,按照领智的规矩,两年完不成业绩要求就降级,大家都是讲规则的人,按规矩办事我没什么意见。”
林聪的表情有些没绷住,她松了一口气,“听说你特别高傲,不是很服从管理,看来有些人的消息也不是很可信。”
时阅挑眉,其实他之前合作的朱明会给他说坏话他早就料到了,两个人合不来在通嘉所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朱律资历老,但是比不过时阅业绩好,两个人也算各占一个山头,能打个平手。时阅来领智,海事海商涉外部直接不收他肯定也有那位朱律的功劳。
时阅淡笑,“那我先出去了。”
“你都不想知道谁给你说坏话吗?”
时阅挑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算了,我怕我知道了会忍不住去揍他。”
“那这个案子你好好准备一下,把这个案子给你也有很多人都有意见。”
时阅一脸问号,林聪给了他原因,“这个案子简单,标的不小,代理费也不错。”
“我希望他们一直这么想。”时阅挑眉,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林聪觉得这人真的挺有意思,她做律师十五年了,什么人没见过,但是时阅确实让她挺有兴趣的,看不出这人是好是坏,年纪轻轻有点儿深不可测的意思。
下午,苏见青就正式进入自己的工作岗位了,家事审判庭的法庭有个专门的心理辅导和调解室,他在那里坐了一下午一个人都没有进来的。中间他听到走廊里有一对来离婚的夫妻吵吵的厉害,主动出去给自己揽活儿。
“女士,我是这里的调解员,也是一名心理辅导专家……”
“你才心理有病呢。”说完人家给了他一个白眼儿就走了。
苏见青一下午除了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毫无建树。快五点的时候,他拎着一个字都没写的笔记本从审判区回到办公室,杨雪不在,就陈霄一个人在校对判决。
“杨庭长呢?”
“她下午有安排四个庭,现在还没开完吧。”
苏见青诧异,“这么多案子,为什么我下午什么工作都没有,一个当事人也没有去找我的。”
“那还不好?”陈霄笑起来,“难道您还想天天听各种狗血故事吗?您就是没办过案子,现在还觉得新鲜,等您被哪个当事人缠上,您就知道今天下午这样的时光多珍贵了。”
苏见青是来体验生活的,并不想每天在这里坐班一天挣一百块钱。他在办公室无所事事的耍手机,到了快七点,办公室还有人在工作,家事庭三个员额就只有一个老法官老张下班了,刘青叫了份外卖吃了就继续写判决,杨雪还没有开完庭。苏见青思量了一下,觉得不宜逼的太紧,他有半年的时间跟杨雪一起工作,有些事情急不得。他正准备下班就听见外面嘈杂声起,苏见青冲出去隔着玻璃门就看见几个人已经扭打成一团,杨雪和两个法警上前去拉架。杨雪身材单薄,被一个壮汉一个甩臂就推出去,她打了个趔趄,脚下没站稳就摔在了地上。
苏见青打开自动门,冲出去扶杨雪。
“我没事儿,快去帮忙把人拉开。”杨雪急了,推了苏见青一把,“快去!”
刘青和庭里还没下班的男助理和书记员都跑出来帮忙,这才把几个人给分开。值班的法警很快也赶过来,几个人嘴上虽然还骂骂咧咧,但是行为都老实了不少。
“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这种行为可以对你们进行处罚了。”
“什么处罚,我知道就是罚钱嘛,我出1000,让我揍他一顿,让他胡说八道。”
“法院还可以花钱打人吗?”
“在这里胡说什么?”杨雪忍者疼痛看了几个人一眼,“让你们出点儿钱给母亲治病你们个个都有困难,日子过不下去了,现在你们交罚款都挺痛快的。你们到底困不困难,有钱没钱?”
几个人都不再说话了,杨雪回头看着法警,“辛苦大家了,把他们几个分别送走吧,别让他们再打起来。”
“就这么算了吗?”苏见青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看到杨雪抱着一只胳膊,想到她刚才倒地时候的姿势,估计是伤了手肘,他伸手要去扶她的手臂,杨雪很自然的躲开,对着几个男人,“这里是法院,是依法解决纠纷的地方,在法院里斗殴不仅仅是罚款的问题,可以根据情节对你们进行司法拘留。这次看你们是初犯,也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就不对你们进行处罚。你们自己好好反省,如有再犯就不是训诫这么简单了。”
送走了这几个麻烦,大家都回了办公室。刘青有些不忿,“这种人就应该对他们进行处罚,这样太便宜他们了。”杨雪有自己的想法,“老太太在医院已经欠了三万多的住院费了,医院催费催了好几次,明天我要下裁定先予执行,解决这个问题目前比较紧迫。今天我罚了他们或者拘了他们只会更加激化矛盾,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杨雪看了以下表,“时间不早了,大家下班吧,咱们还是提高白天的效率,晚上尽量少加班。”
苏见青敲门进了杨雪办公室,“伤的重不重,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这个案子的判决我今晚就要赶出来,我又不是泥巴捏的,没那么娇贵。你只是调解员,以后没必要跟大家一起加班。”就在苏见青又要开口劝她的时候,杨雪又截住了他的话,“见青,我们现在只是同事的关系,希望我们在单位里都能够把握好这个关系,不要让一些私事影响我们共事。”
苏见青了解杨雪,他要是再死缠烂打,那么明天估计就会去政治处退货。
苏见青回到家,开门觉得家里有些异样,书房亮着灯,餐厅亮着灯,屋里安静的职能听到敲键盘和翻纸张的声音。而这些声音都是来自在餐桌上伏案工作的康平。
苏见青有些震惊,这个时候他没在外面招惹小姑娘或者泡吧就已经十分万幸了,他竟然在加班工作。他在康平对面坐下来,“第一次看到你加班。”
康平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少来,今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啊?”
苏见青没说话,一副回味的表情。时阅从书房出来,拍了拍康平的肩膀,“初稿我看了,给你提了几点修改意见,你看一下邮箱。”说完到客厅沙发坐下来,“大作家还上班?不是在家坐着码码字就能割各大视频网站的韭菜吗?怎么,现在没市场,烂剧没人要了?”
“你可别这么说,小舅舅这次要写律政题材了,他去考了区法院家事法庭的专职调解员,今天去法院上班了。”
时阅吃了一惊,他正坐看着一脸挑衅表情的苏见青,“呵,你这是走后门了吧?自己的婚姻都一地鸡毛还能给人做家事调解?”
“我可是太知道给人调解和好的重要性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不像你,拆婚有一手。哦,你做家事不会是被你女朋友刺激到了吧。”
时阅一脸平静看着苏见青,“终结不幸的婚姻是行善之事。你不要再把你跟杨雪离婚的屎盆子扣我头上,你们俩不合适,离婚是对你们都好的结果。”
苏见青发现时阅虽然话说得是开玩笑的口气,人也挺平静,但是他拿着水杯的手却在发抖。他觉得时阅这人还真是挺能装的,大概对他戴绿帽子这事儿真看得挺严重。
“我第一次听说离婚还是好事。”
“那法律赋予公民离婚的权利难道是让他们做坏事?”
“你这不是抬杠嘛。离婚那都是万不得已,有些婚姻关系没有破裂到无法修复的程度,离了婚就什么都能变好吗,财产的问题,孩子的问题,双方父母的问题……”
“你和杨雪不是就没有这些问题吗,你们不用吵架了,也不用逼她生孩子,你妈也不用怀疑她有外遇而天天去法院门口盯梢,被发现了还闹到政治处去……”
康平听出点儿意思,“怎么回事儿?我怎么听着这么复杂,时律师认识我小舅妈吗?”
“哼!”苏见青冷哼一声,“何止认识。你小舅妈是时律的青梅竹马,从高中就开始追的初恋。”
时阅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一晚上没说几句话,句句都是在撒盐。他拿着水杯起身去厨房清洗,康平一脸震惊的跟进去,“时律,真不至于,我说真心话,除了比你有钱有名,你怎么看都比我小舅舅强,年轻长得还帅,小舅妈这品味真的很务实啊。”
时阅真实懒得跟他多说话,不知道这是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她不是你小舅妈,以后叫她杨法官就行了。”
“啧啧,这还劲儿劲儿的。”康平看着时阅回自己房间,就凑到苏见青这里,“你们俩真行啊,这都能住到一起来。你想破镜重圆我知道,那个显然想再续前缘,这比你写的那些烂梗狗血多了,你们住在一起是打算互相监视吧。”
康平多少说中了苏见青的心事,在知道这个房东是时阅的时候他内心那个矛盾啊,不想看见他,但是不看见他又不放心他,谁知道他怎么去撩拨自己的前妻啊。不如放到眼皮子底下,至少知己知彼。
康平划拉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嘿,这个杨雪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哈。”
转天,杨雪就给那几个不赡养母亲的被告下了先予执行裁定,兄弟两个支付四万块赡养费,先把老人欠医院的医疗费先解决了。可是两个儿子拒不履行。杨雪有些头疼,老父亲一直打电话催说医院马上就要停药了,这边不孝子连她的电话都不接。
苏见青看到杨雪着急上火的样子心里也急的不行,再看到杨雪又被当事人电话拒接的时候,他上前去,“要不然我来联系做做他们的工作吧,他们可能对你们有抵触了。”
杨雪想来这也是个办法,就把被告兄弟两人的送达确认信息给了苏见青。其实苏见青联系了一下午,两个人接了电话都给挂断了,再便打不通。苏见青看着上面的地址有了去一趟的想法。
下午两点,林聪的团队开案情分析会,康平接受了时阅的意见,没有穿他那些昂贵又不知所云的潮流服饰,就穿了一件简单的浅蓝色衬衣。富家公子的讲究生活还是让他有些外形上的资本,稍微换一下风格就有点儿职场精英的意思。
大家会议室一坐,这师徒两人还是挺吸睛的,一是新,二是帅。林聪坐下来先让其他律师说了之前已经开始的案件的进展情况和存在问题,几个合伙人还夹枪带棒的讨论了几个来回,尤其是一个叫郭伟的律师,看起来跟林聪很是不对付,跟别的律师也不是很谈得来。时阅也不插嘴,他就不声不响的看看情况。旁边的康平看了他好几眼,他就仿佛自己不是合伙人一样,置身事外。甚至有几次林聪向他投来目光,他都在装死。
“好了,这件事就先这么办,尊重当事人的决定。”林聪终止了这场讨论,“时律师介绍一下胡炳存继承案的情况吧。我先说一下,这个案子不大,但是是路桥二建公司侯总介绍的,这是我们律所的大客户。所以这个案子我们还是要重视起来,不要因为简单就轻视他,让委托人觉得我们没有尽力。”
“这个案子可不简单。让康平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个案子目前我们能看到的证据和事实。”
康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了一下,用平板电脑投屏在会议室大屏幕上,“我们的委托人胡炳存是本案原告,四被告分别是继母王淑芬,同父异母的弟弟胡炳康,以及继母的两个儿子李树坤和李树刚。据委托人陈述原告父亲胡正平与继母王淑芬于1994年4月开始同居,未办理结婚登记,居住在王淑芬所在的下木村,因为王淑芬的丈夫是下木村抗洪时候下水查管涌的时候牺牲的,所以经过村民大会研究和上级批准,给胡正平和王淑芬按照五口人批了宅基地。当时胡正平18岁,王淑芬的两个儿子一个18岁,一个16岁。当时胡正平是路桥公司的职工,单位为其发放了建房补贴共计3400元,该房屋于1995年4月建成,共五间正房,两间平台及院落共计272平方米。之后原告父母生育一子胡炳康,1995年下半年,原告考上大学,毕业后接班其父亲成为路桥公司的工程师,很长一段时间都派驻在国外进行工程建设。其他子女都在务农,后各自结婚。后下木村改造划入城市规划,土地被征收,原告老宅置换三套楼房,总价值约1700万左右。在征收过程中,胡正平去世,原告在回家奔丧过程中无人告知其老宅已经在拆迁中,因为继母尚在,也未对父亲的遗产进行分割。原告这次回国回老家才知道老宅已经拆迁,继母将置换的三套房屋分别办证在其三个儿子的名下。现原告主张,其父亲与王淑芬系同居关系,房屋系其父亲全资建造,属于其父亲的个人财产,要求继承三套房屋中的一套半,或者折现850万元。这就是目前委托人向我们陈述的事实和现有证据展现的事实。”
“就这么个案件时律师还觉得有难度吗?会不会是时律打了太多涉外的案子,对我们自己的法律不熟悉啊。”郭伟又开始阴阳怪气,“虽然委托人的诉求还有商榷的地方,但是事实和法律适用都是显而易见的嘛。”
林聪挑眉,有些看好戏的架势,也并不想帮时阅,可能是作为刚才时阅没有帮她的回报。她用笔点了点桌子,“小康这案子介绍的很清楚,不错。时律,你有什么意见。”
“这案子看着小,但是问题不少。”时阅从康平手里接过平板电脑,在他的PPT上开始标记。
“首先,委托人显然没有跟我们说实话。胡正平和王淑芬并不是94年4月才同居在一起的,这只是下木村给王淑芬批宅基地的时间。我们看一下胡炳康的出生时间,1994年8月27日,如果他们是四月份开始同居,这孩子五个月就出生了会不会有些太早了。胡正平和王淑芬没有登记结婚,但是显然他们同居是在1994年2月1日之前的,并且两个人是以结婚为目的的,因为他们以结婚为由向村里申请了宅基地,并且还要了孩子,并且是在王淑芬已经四十多岁的前提下,他们要是要结婚共同生活的意愿是非常明显的,并且实际上他们也确实白头到老了。这是事实婚的认定问题。关于财产的性质,虽然原告有证据证实是胡正平全资修建的,但是宅基地确实下木村批给王淑芬 的,甚至还是看在王淑芬亡夫对村里的贡献而给批的,房屋的建设也是在二人事实婚姻存续期间建设的,所以这房屋是夫妻共同财产可以认定,这是第二个问题。王淑芬带的两个孩子,二人结婚时候一个刚成年或者即将要成年,这个事实还需要继续查明,另一个只有16岁,到胡正平去世,这两个人是否尽到了赡养义务,关系到这二人与胡正平之间是否形成了继子女关系,这是问题三。现在王淑芬还在世,她对于房屋办证给谁是清楚的,对于属于她的财产,她有权处置,要赠与给自己的三个孩子并无不可。实际上如果待证事实都是于我不利,实际上也极大可能是于我不利,那么原告乐观点儿只能分得这笔财产的十分之一,即使按照原告估算的1700万计算也只有170万,与他的诉求相差甚远。这里还可能存在我们无法预见的对方证据,比如胡正平去世前同意将房子都给身边的三个孩子。或者原告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外工作,未尽到充分的赡养义务的相关证据。”
“这个案件现在还没有交换证据吗?我记得侯总找来的时候就已经立案了。”林聪问了一句。
“这个案子的管辖法院是东都区法院,但是胡炳存的女婿是东都区法院的分管民事审判的副院长,党委副书记,对方当事人已经申请东都区法院全院回避,现在正在等一中院指定管辖。”
“已经决定全院回避了?”郭伟有些不信。
时阅笑,“被告李姓兄弟已经闹到东都区纪委监委了,卷着铺盖卷在法院门口不走,东都区法院可找着点儿法律依据就推出去了。我们的委托人也闹到了市纪委监委,要求对指令到哪个法院审理进行监督,现在已经是有理没理的都闹成一团。我们的委托人和对手,本事都不是一般的大。这也是我要说的这案子并不容易的另一个理由。”
对于律师来说,遇到复杂的案子不要紧,就怕遇到能闹腾的当事人。
“我听说有人很眼红这个案子,可以拿去。”时阅摊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整个会议室里气压都有些低,片刻郭伟又开腔,“时间也不早了,我还约了委托人,没事儿就散会吧。”
“如果大家没什么意见,那就散会吧。”林聪脸上带着笑意,说话的语气都是轻快的。
从会议室出来,时阅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康平也不敢出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表现的不好。
“时,时律,是我……”
“跟你没关系。”时阅蹙眉,“那个郭伟是个什么人,给你十分钟弄一份他们团队的介绍给我。”
“十分钟?”康平有些为难。
“做不到吗?你不是跟所里很多女同事都关系很好吗?”
“这点儿工资不值得为工作出卖色相。”康平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时阅忍不住笑了。这还是康平第一次看到时阅很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笑,是那种很治愈的,这让康平越发觉得杨雪真的是个很务实的女人,不然怎么会选择他小舅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