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半闲2023-01-30 09:015,669

康一平从中午就开始眼皮跳,他现在有些后悔跟时阅闹脾气,上午这事儿谈了就谈了,现在要晚上谈,那不是就相当于是师父和小舅舅两个人跟他谈了吗?想到苏见青婆婆妈妈的,并且肯定要把他妈妈搬出来,他就不想回家了。

康平看了一眼时阅的办公室,想着要不然自己主动去找他谈吧,虽然会比较没面子,但是他最大的优点不就是脸皮厚嘛。他这屁股刚抬起来就看见时阅着急忙慌的从办公室里面出来,冲他招手,“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法院!”

康平紧赶慢赶的跟上,“又出什么事儿了,不会是张淑萍又去闹事了吧。”

时阅斜了他一眼,“你这张嘴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也能赖到我身上,师父,我看见上次党委开会你可去了,你这信仰是不是出问题了,你怎么还搞封建迷信。”

“你能说一句我爱听的话吗?”

康平愣了一下,然后开口,“这事儿就赖我小舅舅,他别多此一举,没这事儿。”

“我都怀疑他这次要写的主角是个蠢货。”时阅真实气得牙痒痒的。

时阅到法院的时候就看见门口停着好几辆车,还有一圈看热闹的。这时候有协警过来指挥他们停到更远一些的停车场,时阅把车交给康平,自己就先下车奔着大门口去了。

近处一看,张淑萍卷着铺盖卷就躺在大门口嚎啕大哭,杨雪蹲在地上给她做工作。时阅脑子嗡嗡响,恨不得扭头就跑,他抬眼就看见苏见青站在远处台阶上看,时阅的火气就更大了。

杨雪蹲的腿都麻了,嘴皮子说破了都没用。她抬头看见时阅赶紧招呼他过来,低头跟跟张淑萍说,“你的律师来了,我说的对不对,你可以去问问他,他是你请的,他说的话你总该相信吧。”

“谁来都没用,你们不给我把那个法官换了,不给我说法我就不走了,晚上我就睡这里。”

“张女士……”

时阅这才开口,张淑萍蹭的就坐起来,“你给我闭嘴,你还律师,你有什么用啊,你被开除了。”

时阅把杨雪拉到旁边,“你让人都散了吧,看得人越多越难安抚,法警也撤了,给我们找个屋,我跟她说。”

“她不肯进去好好说,我不是让法警在这里吓唬她,我是怕这边车来车往,她躺这里不安全。我得为她的安全负责。”

“我来试试,看得人越多她越来劲。先让人散了。”说完时阅就在张淑萍身边蹲下来,“张女士,你老公是路桥工程师,你女儿是外企中国区负责人,你女婿还在体制内,你这么搞严重了,他们的脸面都不要了?会不会影响前途。还有老胡,这都是公司的功勋工程师了吧,驻外支援建设十几年,你想他退休前还要因为这些事儿没面子吗?不值得。”他低声劝导,趁着她思考的功夫,扶着她的胳膊给她拉起来了。张淑萍这就是奔着闹来的,可是让时阅这一说有些犹豫了,再看看这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法警也都撤了,她这边都没人管了,她这心里还有些急了。这戏安排上了,没人看还有什么意义。

康平停好车回来就看见这人群都散了,就剩下时阅和张淑萍,一个神色语重心长,一个一脸不耐烦。康平这手脚也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地上的铺盖卷给打起来了,“张阿姨,这地上硬邦邦的,这天也凉了,你这要是感冒了生病了,这革命工作还怎么干。”

这师徒两人这连劝带拉的就给人带到法院里面的接待室。时阅也没跟她绕弯子,“张女士,你跟老家的一些恩怨我也了解了一些,坦白讲我对你的遭遇很同情,但是我对你用的方法真的不敢苟同。”

“你知道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又是那个老太太跟你说的是不是?是我花钱雇你打官司,你听谁说?”张淑萍声音很凄厉,眼睛里立刻就充盈了眼泪,可是她就是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时阅看得出来,这个心结在张淑萍的心里有什么样的分量,她有多么介意他和胡炳存的婚姻别人如何看待。也或者在她的心里承受了更多的委屈,不足对外人说,甚至是自己的亲人。

上午的时候时阅就听得出来,张淑萍在家里也是孤单的,丈夫常年在国外工作,女儿出国读书回来应该跟她也不亲近,不然不会称她为母亲,却称胡炳存为爸爸。一个初中毕业的半文盲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女主人,还有着这样的污点,这对于张淑萍这种性格的人可能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你别这么激动。”

“我没激动!”张淑萍有些歇斯底里,“我干什么了,我就不过是喜欢她儿子而已,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就到处说我是女流氓,不让我进家门。拿着那件事做文章,逼着炳存在我和家之间做选择,不就是想逼走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好把遗产都留给自己的孩子吗?我怎么能拖累我家老胡到最后都没了老家。”说着她是真忍不住了,声音都哽咽了,可是就是强忍着不掉眼泪。

时阅和康平对视了一眼,就这么一个陈年旧事,又多出了一个新版本,好像说的也合逻辑。

这边杨雪和刘青已经被分管院长训话了,定性这事儿影响确实极坏,要求要下功夫做调解工作,要把矛盾化解了。

“这个张淑萍真的是没办法沟通,并且她现在对我的敌意很大,我根本没办法做这个工作。”刘青向杨雪诉苦,“你也看见了,根本就不讲道理。”

“有困难我们一起克服,大家是一个团队的。”杨雪停住脚步,看着自己同事,“张淑萍纵然是难缠,但是作为一个承办人让当事人对自己完全失去信任,我们也应该适当的反思一下自己在工作中有没有失误。我马上要去开庭,我希望合议庭能够有一个初步的意见,考虑让我们的人民陪审员也参与一下调解工作。”

苏见青看着他们这个工作状态又是焦虑又是敬佩,这样的压力要是放到他身上,他估计分分钟辞职了,本来也不是法官的错,这硬闹还要顾及着他们的情绪。他站在走廊里,看着这些或争吵不休,或冷战不言的当事人,再看杨雪不厌其烦的在释法说理,书记被几个分家析产的当事人围着吵得都快站不稳了。苏见青心中想着,如果他要写一个法官的主角的话,他会让他姓辛,辛苦的辛;让他姓屈,委屈的屈;让他姓任,勇担责任的任……

他脑子里在天马行空呢,就看到康平在门外朝着他打招呼,“小舅舅,给我开个门。”

苏见青走到门口,“这是办公区,你不能随便进来。”

“那你把承办人找出来,办公电话一直占线,我有事儿跟他说。”

“法官是你想叫出来就叫出来的吗?”

康平有些恼,“你快得了吧,法官名声就被你们这种狐假虎威给败坏了,再啰嗦把张淑萍叫进来了。”

苏见青听到那个名字就打了个冷战,“你等着,我去给你找。”

没过一会儿,刘青出来跟着康平带着助理到了接待室,张淑萍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她看到进来的人就把脸转到一旁,不去看他。时阅见场面有些难看就赶紧出来打圆场,“我们跟张女士已经谈好了,我们回去给合议庭出一个书面意见,希望你们能够在一周之内给我们答复,这个行李就放到法院,一个周没有答复我们再来。”

时阅一边说一边冲着刘青使眼色,谁都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张淑萍坚持把行李放这里也是不放弃施压。能够暂得一周做工作的时间,也算是能喘口气,刘青也不是新人了,忙让助理清点了一下行李,拖了一张椅子坐到张淑萍对面,“我们会依法公正的处理的,这个你完全可以放心,如果能调解那就最好了,我们也会做对方的工作。至于你的那些问题,等收到你的书面意见,我们也会尽快给你个回复。”

“我今天是看我律师的面子,但是你们要是再歪屁股,我就见你们领导,找你们上级。”说完起身就出去了。康平看时阅的颜色就赶紧跟上去,时阅留下来看着刘青,“我希望法院不要先入为主,还是多了解一下双方的情况……”话说到一半就看见苏见青和一个小姑娘进来,“让我们过来帮忙搬东西。”说完就把行李抱走了。临出门的时候,苏见青还有些不忿的回头剜了时阅一眼。

时阅和康平把老太太送回家就直接回家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康平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进了家门,康平问他,“师父,你相信谁?”

时阅回头看着那人,他眼神明亮清澈,他想了一下,“作为律师,我相信我的委托人。”

康平有些迷惑,“如果不是律师呢?”

“我谁都不信。他们的故事在一个正常人的眼里都有逻辑漏洞,张淑萍的母亲把两个人关到一个房间里,这一样要搭上女儿的清白,如果胡炳存狗急跳墙说张淑萍勾引自己呢,毕竟门是从外面反锁的。一个继母刚组建新家庭,就对丈夫带着的儿子的事情指手画脚,干涉他的婚姻,说完全是为这个便宜儿子好真的很难说服我。说她刚进家门就动作这么大要赶走男人的儿子,似乎也做得太明显了。”

“男人对自己的亡妻是不是都会很快忘了,然后再娶更年轻的女人,然后再生孩子,然后继续欢声笑语,好像以前的都不存在了。”

时阅懂了他在想什么?他放下钥匙看着他,“那你相信哪个故事?”

“我相信张淑萍。”

“因为她给了你一个恶继母的故事吗?”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们家现在有这个光景,是我妈妈打的江山,我爸爸他只是个帮手,品牌创立,设计定位,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请设计师,冒着风险去学校挖掘新人,他就是去陪人喝酒嘛。我妈去世才多久,他不但把一个小他两旬的女人带回家,竟然都已经怀孕了。”康平说着眼圈就红了,“我知道男人丧偶很多会很快再婚,因为可能生活能力差点儿,需要照顾生活。可是他有什么理由,家里有保姆,三餐到时间就端上桌,衣服都会给他洗干净熨烫平整挂衣柜里,用他干家务照顾自己吗?”

时阅想了想,“你爸爸年纪也不大,或者还有需求?”他谨慎的说了一句。

“那就是根本不在乎跟我妈的感情呗,就离不开女人呗?”康平有些不忿了。

时阅一时无语,他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感觉康平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要做思想工作吗?”康平追问。

时阅想了想,“你说男人是不是丧偶了耐不住寂寞这个问题,我真解答不了,我虽然也有点儿感情经历,可是真没丧偶过。不过你说创业这件事,你爸不管是喝的销售的酒还是融资的酒,只要他没在外面喝花酒,你也不能说他对公司没贡献,大家只是分工不同罢了。应酬那种吃吃喝喝并不让人舒服和享受,并不比你母亲做设计来得轻松。”

“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一伙儿的。”康平抹了一把眼泪,跑回自己房间,把门摔的震天响。正巧苏见青回来,看见这一幕有些懵,“你欺负他了?”

“这外甥刚给我看完脸色,舅舅也要来踩一脚。”

“他是不是也看不上你这个唯利是图的师父,时阅,我现在对你意见很大。你就说这个张淑萍,他们家把好事儿都占了,家里那么穷,都供他念书了,现在还要回来抢兄弟姐妹的房子,有良心吗?你也好意思帮她说话,给她出这些损招。”

“我不想跟你说太多工作上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法律规范下的,在律师心里衡量是非曲直的只有法律,你的良心留着写小说用吧。”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冷血啊。”苏见青有些恼了,“现在你是个家事律师,你的当事人不是你以前的当事人了,他们不是依靠着合同形成的债权债务关系,你现在的当事人他们跟身份关系的联系更紧密,只看利益,亲情全都丢了。”

时阅挑了一下眉毛,“你最近进步挺快。”

“小雪跟我说的,但这不是重点。现在大家都想调解这个案子,你作为最爱闹事儿这边的律师,你是不是应该起到点儿积极作用啊?”

“我说过我不想在家里跟你讨论公事。你要是真的这么闲,就去关心一下你的外甥,他现在需要你这个有证的心理咨询师的辅导。”

苏见青看着时阅的脸,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就去推康平的房间门,可是反锁了。他敲门叫了几声,里面也没有人应承。苏见青有些急了,去厨房找时阅,“快点儿,那房间钥匙给我。”

“这样不好吧?”

“他在里面出什么事,你负责吗?”苏见青拖着他的胳膊外面走,“赶紧把钥匙给我。”

“时阅,你要是把钥匙给他,我明天就辞职、退租!”康平在房间里咆哮。时阅摊手,“你看,我就说这样不好。”

“你还怕他辞职?”

“我主要是怕他退租,人可以走,钱得留下。”时阅说完就又往厨房方向去。苏见青跟上去压低了声音,“那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时阅就把康平爸爸找他,以及康平对父亲再婚的态度跟苏见青简单的说了一下。苏见青摸着下巴,蹙着眉头有些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考虑这么深刻的问题,这不是他的风格啊。”

“这个案子不就是重组家庭的闹剧吗?”时阅挑虾线的手法很好,回头看苏见青,“你天天忙别人,真该你关心的人你都管不好,苏见青,解决纠纷真的不像你写电视剧一样,你给他们安排的角色未必与现实相照。”

“不管能不能相照,能成为一家人是缘分,不能为了钱就这么散了。”

“既然是缘分,那么缘分来了是要珍惜,可是缘分尽了要散也拦不住。钱和现实的利益有时候也是表象,不要总是用那些毫无根据的情感来审判这个世界。”

“对啊,所以你就应该活在没有感情的冷血世界。自己总是感情失败也不找找原因。”苏见青低声自言自语,时阅想揍他,但是法律阻止了他,于是打算找机会增加一些收费项目,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苏见青隔着门跟康平喊话了好一阵,里面人根本没搭理他。时阅把粥煮上,就在厨房看新闻,杨雪的微信就发了消息过来:“听说你不想调这个案子?你说什么了,有人要来我家跟我汇报你的思想动态。”

时阅看了一眼正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的苏见青,“你不会是派苏见青来做我的工作吧,他什么工作能力你不清楚?这完全是在捏造我的意见。”

“那你这边能做下来工作吗?”杨雪还在办公室,这才刚开完庭就看到了苏见青的微信消息。

“你们法官现在的工作会不会太简单粗暴了,让律师给自己委托人做工作,态度还这么蛮横。你现在是小雪还是杨庭长啊?”

杨雪看了就放下手机,拿起办公电话给时阅打了过来。时阅看了来电显示,挑了一下眉头,脸上多少有些失落的神色,“喂,杨庭有什么指示?”

“下午能把张淑萍劝走,给大家争取一个周的做工作时间真的非常感谢了。”杨雪抿着嘴等着时阅说话,可是电话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她想了想,“这个案子还是得调了,难度还是在你们这里。”

“案结事了的难度确实在我们这里,可是调解的难度真的不是。”时阅说的很严肃,“杨庭,我觉得我们没有调查出深层次的真相,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源。”

杨雪长出一口气,她靠在椅背上,“时律,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但是我们现在都回不到三十六年前去看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只能尊重法律事实,对于客观事实我们只能还原到这个程度。”

时阅手撑着洗理台,觉得他们并没有相互理解彼此的需要,他沉默了片刻,“那给我两三天时间可以吗,我有些事情还不太清楚,我还需要梳理。”

时阅挂断电话,抬头就看到苏见青躲在厨房推拉门后面偷听。他伸手就把门拉开,苏见青被吓了一跳,看见时阅的脸有些尴尬,“我就是来看看你在做什么饭?”

“家里做什么饭跟你有关系吗,你去你领导家吃饭吧。”说完就把门又给拉上了。

苏见青这次真的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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