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白羽小暮已经度过了在东京大学的第一个学期,迎来了大学中的首个夏休。看着LINE上面千阳香织发来的有趣视频,她会心地笑了笑,回复了一个仓鼠在地上打滚的表情,奇妙的是水无月绫仿佛和她心有灵犀一般,抢在她之前将同样的表情发在了群聊中——此刻是东瀛的上午十点多,换算到绫那边就是晚上八点,是一天当中她们三个人好不容易才能同时在线的时候。
这几个月带给小暮的变化与成长真的很大——首当其冲的一点就是进入了新环境,不可避免地结识了新的人。小暮原本还担心自己会不会交不到朋友,不过在搬进寝室的第二天就抛去了这方面的焦虑,因为同寝室的姑娘们刚认识就开起了女子会,都是很有亲和力的人。
手机忽然响起了一阵元气满满的音乐声,小暮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时,不假思索地就按下了接听键,开心地问道:“夏笙哥哥,找我有什么事情呀?”开学之后她和夏笙在一起的时间就无可奈何地明显变少了,但这并没有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反而如同“小别胜新婚”那般更加亲密了,每次见面都要好一阵如胶似漆。
“小暮,我现在要回国一趟。”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似乎并没有那么欢快、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你应该还在寝室吧?回来的话记得带上钥匙。还有就是,我不在的这几天要照顾好自己,让千阳学妹来陪你住也行,总之我夏休结束之前肯定会回来,到那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烟火大会吧。”
“哥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突然说要回国?”小暮听到他这么说,满腔的欢喜立刻转化成了担忧,“啊,你如果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我理解的……”
“谢谢你,小暮,并不是什么不能对你说的事。”少女的善解人意让夏笙很是感动,低沉的声音都稍微有了些波动,“爸爸那边传来消息,说我的爷爷病得很重……坏一点的情况,可能撑不过这个夏天了。我想,至少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应该陪在他的身旁。”
“这样啊……”小暮不由得沉默了。生离死别,她在相隔了三年后又一次与它不期而遇,小暮还记得夏笙哥哥的爷爷那花白的须发、和蔼的面孔,以及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怎么看怎么像位老顽童的促狭表情……那位老人曾对她非常好,哪怕自己只不过是夏笙哥哥的义妹,和他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甚至如果换成不讲道理的人,还会敌视和自家前儿媳再婚的白羽久信从而迁怒于她吧。
“哥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让我和你一起去吧。”只是思忖了几秒,小暮就打定了主意请求道,“以、以你的未婚妻的身份……那个,我觉得,如果爷爷看到你已经有了伴侣,心中的遗憾也会少些吧。”她怕夏笙对自己无厘头的话语感到疑惑,小声地补充道。
“好啊……那小暮你收拾收拾,赶快回家吧,我先改签一下机票。”夏笙没怎么想就答应了下来,一阵沉默之后,有些落寞地说道,“小暮,谢谢你……抱歉,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现在的情绪,但是真的谢谢你。”
帝都,某家占地颇大医院住院楼的一间病房内。
“老大,琴琴跟你说了没有,他和小暮那丫头还多久能到啊?”头发因为化疗已经提前剃光了的老人穿着病号服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用虚弱的嗓音向一旁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问道。如果不是实在不会摆弄名为“手机”的新兴事物,老人恨不得自己给夏笙打电话。
“马上,爸您别着急,夏笙刚才跟我说他们已经到医院门口了,正在找住院楼,我也把您的房间号告诉他了。”中年男人的眉头间紧紧锁着化不开的焦虑,却竭力掩饰着眼中的忧愁神色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担心。老人恐怕已经命不久矣了,甚至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情,这一点无论是他还是老人自己其实都明白。所以老人才会急着想要见到夏笙。
过了不久,有些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从电梯的方向渐行渐近,老人激动地在中年男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直到自家孙子的身影终于如愿以偿地映入眼帘,身后还不出所料地跟着因为没见过夏笙父亲而很是忐忑的女孩儿。
“琴琴,小暮,快过来。”爷爷老怀大慰地向他们张开了双臂作势要拥抱,一边使唤夏笙的父亲道,“老大,你别在那干站着,快去给他们俩切个水果。”他的声音在夏笙的耳中听起来更加苍老了,像是破旧的、掉了几个零件的吹风机一样,不禁心头一酸,轻轻地抱住了爷爷,小声说道:“爷爷,我回来了,还带着我们家未来的儿媳妇。”
“什么,你们订婚啦?真好,咳咳……想不到老头子还能等到这时候。”爷爷怔了一怔,苍老的脸上立刻变得堆满了笑容,如小暮所说的,他心中的遗憾顿时又少了一件,分别握着夏笙和小暮的手叮嘱道,“你这小子,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人家闺女,听见没?别像你爸爸似的,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还有,珂珂,果果,你们都是一家人,以后也要互相多帮衬着些,琴琴,虽然你爸亏欠了你不少,但是家人总是最亲的人,咳咳咳……”他一激动就不免说得多了些,又止不住地一阵咳嗽。
“我知道了,爷爷,您快喝点水休息一下吧。”夏笙一边答应着,一边忙不迭地为他倒了一杯水。爷爷变得唠叨了,他想,这语气就像……就像是在向他们交代后事。夏笙心头一沉,似乎爷爷的病情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糟糕一些。他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了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的中年男人,后者微微地点了点头,神色显得很是沉重,夏笙就什么都明白了。
短暂的探望后,夏笙和小暮便随着中年男人走出了病房。爷爷虽然还想强打起精神再和他们聊一会儿——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无论多长时间的相距都不会嫌多,但是夏笙和他的父亲难得地统一了一次意见,让爷爷赶快休息。
“之前医生和我说,可能就这个礼拜了。”坐在汽车的驾驶位上,夏笙的父亲突兀地来了一句。小暮明显地感受到,听到这句话时,夏笙哥哥那和她牵着的手狠狠地颤抖了一下,握住她小手的力道也加大了些。她虽然听不懂这么复杂的炎黄语句子,还是将另一只手也放在了夏笙的手上想要安慰他、平复他的心绪。
“奶奶那边怎么样?”夏笙用力抿了抿嘴唇,问着似乎与刚才的话题毫不相干的话,“还有……二叔他们呢?你……爸你今天应该也是请假来照顾爷爷的吧。”
“放心,你奶奶没事,当然肯定也会伤心,但除此之外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都比较稳定,平时都是你两个堂妹陪着她,正好她们也放假了没什么事。我和你二叔勉强都还算是成功人士,别说请假,就是翘班也没人说什么。”或许是觉得车厢内的气氛太过沉重,男人有意开了个小玩笑,随即感慨地说道,“不过说起来,这好像是你十几岁懂事之后第一次叫我爸,哈哈哈……”他这相当不合时宜的强行煽情将夏笙想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夏笙你这几年给人的感觉改变很大啊,也成熟了不少。是因为你这位妹妹?还是东瀛的环境?”好在夏笙的父亲本身也无意让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才稍微靠近一点的关系重新冷场,不消片刻就找到了话题,为了不让小暮感到被排斥还特意用上了发音不标准的东瀛语。没错,说来有趣,夏笙的亲生父母虽然是两个炎黄人,但却是在去东瀛旅游时认识的。
“都有关系吧,毕竟当初我拒绝了你的提议决定留在东瀛,在外国打拼总要自立一点儿的,虽然最开始的时候也很艰难,但还好小暮在我身边。”夏笙回忆了一下几年来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用余光看了小暮一眼,嘴角不经意间洋溢出了幸福的微笑,“我经常会想,如果是我独自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坎坷,肯定早就崩溃了。”
“是这样吗?”中年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总而言之等你们结婚那天,必须要让我喝到你们的喜酒啊。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小暮姑娘,要不然以夏笙的倔性子,肯定会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别说是像现在这样聊天了。小暮姑娘你知道吗?这孩子从小就跟他妈妈亲,每次我想抱他都不情不愿的,有时候还冲我做鬼脸……不过说到底还是我亏欠了夏笙啊。”
“那个,其实我觉得,夏笙哥哥虽然平时不怎么表现出来,但是心底其实还是将叔叔您视作非常重要的人的……”小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坦白地说道,“有时候我会看到哥哥翻一些旧相册,里面好像是以前全家福的照片,那时候夏笙哥哥才很小一只……”
夏笙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开始怀疑带小暮来炎黄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这才和自己父亲见面多长时间就开始揭哥哥的老底了,这要是多待几天,估计他就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不过话虽如此,想方设法地重修和父亲的关系本就是他的目的之一,从这方面来看,小暮倒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上了助攻。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提升,夏笙逐渐开始觉得之前的自己还是过于天真幼稚了,以至于父母离婚后就和父亲的关系闹得很僵。可当他经过时间的洗礼变得客观起来,才发现当初的事情不能简单地定义为是谁的错,只是这世间单纯的又一起悲剧罢了。
所以夏笙感到了后悔。他……讨厌,或者说是痛恨悲剧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