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低垂着的夕阳下，白羽小暮在玄关处脱下了鞋子，习惯性地喊道。
今日不同于往日，她不确定是否能够得到那句“欢迎回来”作为回复，因为按照常理来说，正处在冷战状态下的情侣是多半不会相互寒暄的。事实上在她喊出口的同时就感觉很有些别扭，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已经不能收回了。
“啊…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果不其然，夏笙的语气也很是僵硬，带着十分明显的迟疑。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微笑着说出那句“欢迎回来”，然后将少女拥入怀中呢？可惜至少现在他暂时失去了这样做的立场——两个人都在有意识地躲着对方，而倘若不能坦诚相见，是没有办法把话说清楚后冰释前嫌的。
“那个，辛苦了……”小暮忽然有些讨厌这个软弱的、说着言不由衷话语的自己。如果自己能够再坚强一些，是不是早就可以和夏笙哥哥重归于好，而不用忍受这种温水煮青蛙一样的尴尬气氛了？她想着，却还是一言不发地洗好手后坐到了饭桌前。
夏笙的料理能力在几年前大概只能算中等水平，不过这些年倒是多多少少锻炼出来了。面对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却都没什么胃口，只是草草地吃了一点就再也吃不下了，夏笙只好将剩下的饭菜或是装进饭盒、或是罩上保鲜膜收进冰箱里以备不时之需。即使知道是因为心事的缘故，但自己做的饭菜没有被吃完，他还是有些落寞。
夏笙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感到后悔，那天晚上为什么还是选择了自己怯懦的一面呢。倘若这个时候还在打着不让小暮受伤是为她好的旗号，未免太过于自欺欺人了。或许炎黄和东瀛两国的环境造就了他们对这方面观念的不尽相同，可“爱”的含义总应该是互通而没有隔阂的，证据就是连字形都那么的相似。他正是在那时恍然惊觉，原来自己的心里还有一块症结从未消除，所以才只能躲在浴室里一遍遍地用冷水冲刷自己的身体。
可悲的是，夏笙明明并不是孤身一人，在如此遭遇下却也根本无法喊出“救命”之类的求助话语。一直以来在他身边最亲近乃至可以敞开心扉无话不谈的就只有小暮，但气愤地转过身去不愿听他任何解释的也是她。呵，毕竟那么深切地伤到了她，他这是自作自受。夏笙明白这一点，这么多天刻意的避而不见目的也正是想要等到两个人都稍微冷静下来。
但是该结束了，这种明明就在眼前、距离却仿佛比世界两端还远的日子无论如何都应该结束了。至少夏笙认为倘若继续拖延下去不仅会有失他的本意，而且还会给小暮和自己带来更大的伤害……如果真的到了那名为“决裂”的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这是夏笙在看到小暮眉宇间那久久不能消散的哀愁时想到的。说来讽刺，他曾经在内心中不止一次地发誓过，绝不能让小暮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感到痛苦，可在她身上刺出至今没有愈合伤口的不正是他自己么？这种又当又立的行为简直烂透了，他想，所以至少，择日不如撞日，就趁今天这个机会敞开心扉，把想要说的话说清楚吧。
“小暮，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收拾完碗筷后，夏笙看着仍旧滞留在餐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女，犹豫再三后还是用了平平淡淡的开场白。与之前不同的是，他预料到小暮大概会说声“抱歉”转身离开，先一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握住了她的手腕，表现得比以往更加坚决。小暮有些局促不安地象征性挣扎了几下后也就任由他牵着，只是低垂着眼帘不去和他对视，事实上，她的心中比夏笙预想的还要慌张的多。
“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并不想听。可是……这些话我是早晚都要对你说的，就像我们之间的事情一样，是早晚都要去面对的。”夏笙尽可能地用自己最为诚恳的语气说道，“所以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拜托了，我……”
“好……有什么话去房间里说吧。”小暮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些不容置喙的味道，或许是感觉自己的房间里面私密性会比较好？又抑或是更有安全感？夏笙当然不可能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点了点头，随着小暮走进了她的房间，站在了她的对面。
“夏笙哥哥，坐下说吧。”小暮坐在了床的一角，为他腾出了位置，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身边。夏笙本想摆摆手说自己站着就行，但小暮的眼神很是坚定，颇有一种“今天你要么坐下要么出去”的意味。他几乎从未见到过如此强硬的小暮，自然暂时拿这样的她没什么办法，也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她的身边，与她相隔不过一尺。
“呼……说实话，我其实很害怕，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夏笙重重地叹了口气，双眼紧闭之后缓缓睁开，将自己掩埋许久的心事向少女坦白道，“你知道吗，小暮最开始说喜欢我的那时候，我其实是特别高兴的，就像是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一样。但是那时候我对你说，你的‘喜欢’只是在危机情况下大脑的吊桥效应。很荒谬是吧？说出口后我都想抽自己两巴掌。但是，那时候的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借口了。”
“我喜欢小暮吗？毫无疑问，从那时候开始一直是喜欢的——是作为一名花季少女的喜欢，而不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可是我一直很害怕。”他在重复“害怕”这个词的时候加重了语气，有些痛苦地蹙起了眉，“小暮，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向你坦白，可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就顺势告诉你吧，我们家现在，其实是入不敷出的。我在咖啡店打工和写一些文案确实能够赚到一些外快，但是并不足以支撑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当然，母亲和白羽叔叔留下的遗产能够让我们在不挥霍的前提下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但是我总会想，如果草率地接受了你的感情，以我的能力是否能让你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一脸微笑地说出‘我不后悔’呢？”
“诶？”小暮讶异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本以为夏笙会向她道歉之后打打感情牌——这样她也就有借口原谅他了呀，然后就可以继续两个人粘在一起了。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夏笙会在这种时候和她谈关于生活家计的事情，因为这是夏笙从来都没有主动向她透露过的，以至于小暮迄今为止一直无端地相信自家哥哥那么优秀、一定不会担忧这个方面。况且由夏笙负责文案或脚本的游戏她也偷偷玩过，客观地说足以称得上佳作了……但是谁说那样就一定能赚到足够多的钱？且看看东京这座繁华的都市吧，霓虹闪烁的夜幕下又有多少人还没有下班、还在为一家的生计奔波？就连全职工作的人都尚且会这样忙碌呢，夏笙又何德何能运筹帷幄？如果卸下小暮看他的一层层滤镜，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稍微优秀些的普通人。
“可、可你为什么……已经过去两年了，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呢？”小暮绯色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戚然问道，“在夏笙哥哥看来，我永远都只是需要被呵护好的不懂事的妹妹、从来都不可能为你分担些什么吗？”
“不，小暮你是特别懂事的妹妹哦。我经常会想，和我相依为命的人是小暮而不是别人简直太好了。”夏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带着落寞和寂寥的微笑，“但是……可以说是我的一点私心吧，我想让你尽量度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而不是去过早地被这些事情分担精力。中学时的回忆、成长、友谊，都会是你人生中非常珍贵的宝物。而且，保护妹妹本来就是哥哥的责任，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也是男人的责任，虽然更多时候就只是一句话。”
“香织、绫同学，还有已经出国了的佐月同学，他们都或多或少地有做过兼职，虽然有可能只是为了零花钱什么的。”小暮一副自责的样子，黯然神伤地小声说道，“只有我……只有我像是象牙塔里的小白兔一样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要主动去问。”
“不，这不怪你。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对不起。”夏笙却比她更加自责。在他看来，倘若不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事情怎么也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模样：“小暮，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去干涉你的生活了。我一直觉得是为你好，可那不一定是你真正想要的。抱歉……你自由了。”
“……不要。”少女用近乎微不可查的声音呢喃道。
“你说什么？抱歉，我没有听清楚。”夏笙皱了皱眉，他已经很仔细地去倾听了，可小暮刚才的声音实在太小，或者说，那本就不是为了说给他听的。
“这样的‘自由’我才不要！”小暮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起来，“哥哥的意思是，要放手离我远去了吗？骗子！明明说过只要我不将你推开就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我不需要‘自由’，请你继续干涉我的生活、对我的人生、对我的一切都为所欲为吧！哪怕十年后、二十年后会后悔也好，但是现在请让我抱紧你，不要离开我啊……”
她并没有扑向夏笙，而是坐在床上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整个人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悲伤而无助地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