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天师并未久留,用了些茶饭,雨势稍歇便起身离去。临走前,他又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后院方向,但对林宇的拱手相送只是淡淡颔首,并未多言。
林宇站在客栈门口,目送那道袍身影消失在雨雾迷蒙的官道尽头,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但一丝隐忧已悄然种下。
这个世界,天师并非罕见,今日能安然度过,下次呢?王芊芊的秘密,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返回大堂,王芊芊已从后院出来,正指挥着小二擦拭桌椅,见到林宇,她快步迎上,眼中带着未散尽的余悸和担忧:“夫君,那天师……”
“无事,已经走了。”林宇放缓声音,安抚道,“只是个避雨的行路人。”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触感微凉,指尖有些轻颤。他用力握了握,“别怕,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王芊芊眼眶微微一热。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反手回握住他,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
自那日后,林宇待王芊芊愈发体贴入微。他并非只是嘴上说说,而是切实践行着“让她安心养胎”的承诺。
客栈的账目,他彻底接手过来。起初还有些生疏,但他学习能力极强,又有原主的记忆打底,不过三五日便已上手,甚至还能提出些更优化的记账方法。
王芊芊从旁看着,眼中异彩连连,只觉得夫君像是忽然开了窍,变得沉稳干练了许多。
灶房的事,他也郑重交代了厨娘,若非必要,绝不让王芊芊沾手油烟。
每日的餐食,他都会细心过问,叮嘱厨娘做些清淡可口、利于孕妇的菜式。他甚至记得王芊芊偶尔提起的家乡小食,试着描述给厨娘听,虽不尽相同,但那份心意已让王芊芊感动不已。
夜间,他会替她打热水泡脚,按摩因怀孕而浮肿的小腿。
王芊芊起初羞窘万分,连连推拒,但林宇态度坚决,动作温柔,久而久之,她也便习惯了这份呵护,心中甜暖之意日益滋长。
他还会搜肠刮肚地讲些看似从话本上看来的趣闻轶事,或是简单却动人的诗句,逗她开心。
王芊芊总是听得眼眸弯弯,笑得温柔。客栈的伙计们私下都说,老板像是换了个人,对老板娘好得没话说,老板娘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多了、更甜了。
日子便在这般细水长流的温情中悄然流逝。风雨过后,官道畅通,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了起来,云来客栈的生意也愈发忙碌。
林宇里外操持,虽辛苦,却井井有条。王芊芊被他“勒令”休养,但仍闲不住,时常坐在大堂僻静处,看着林宇忙碌的身影,手中做些简单的针线活,为未出世的孩子缝制小衣,嘴角总是噙着满足的笑意。
她只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以往深藏于心的那份隐忧与不安,似乎正被夫君日渐深厚的柔情一点点抚平。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妖力并非总能完美无缺地收敛,尤其是在孕期,气息本就容易不稳。
这一日午后,天气有些闷热。大部分客人都已午歇,大堂里颇为安静。王芊芊在后院浆洗昨日换下的床单被套——这是她坚持要自己做的,总觉得伙计洗不干净。林宇拗不过她,只得由她,自己则在柜台后核算上午的进项。
一番劳作,王芊芊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直起身,捶了捶后腰,觉得有些气闷。她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便想着稍稍放松一下警惕,让背后有些发紧的翅根透透气。她悄悄走到后院堆放杂物的角落,这里平日少有人来。
她闭上眼,微微运转妖力,一双近乎透明、闪烁着七彩琉璃光泽的蝶翼虚影在她背后若隐若现,轻轻舒展开来,感受着空气中细微的流动,带来一丝凉爽。她舒服地轻叹一声。
恰在此时,林宇核算完账目,想起库房里似乎缺了种调料,便信步走来后院,想查看一下库存。他刚拐过墙角,一眼便看到了那令人惊讶的一幕——
柔和的日光下,他温婉的妻子背对着他,而在她背后,一双巨大而瑰丽、非人所有的蝶翼正缓缓扇动,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也……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林宇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呼吸一滞。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这超乎想象的景象,带来的冲击力依旧巨大无比。手中的账本差点脱手落地。
细微的响动惊动了王芊芊。
她猛地回头,看到林宇惊愕的表情,以及他目光所落之处——自己尚未完全收敛的蝶翼!
“啊!”王芊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血色尽褪。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完了!被发现了!他看到了!他一定会……
蝶翼虚影如同受惊般骤然消失。王芊芊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夫…夫君…我…我不是…你听我解释…我…”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夫君脸上即将出现的厌恶、恐惧和愤怒,仿佛已经听到了他厉声的斥责和驱逐,甚至…是叫来天师的场景!
往日所有的温情蜜意,在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虚幻的泡影,即将被无情戳破。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林宇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快步上前,不是退后,不是斥责,而是一把将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的王芊芊紧紧拥入怀中!
“别怕!芊芊,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在这里!”
王芊芊僵在他怀里,整个人都懵了,眼泪却流得更凶,浸湿了他的衣襟。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宇捧住她冰凉的脸颊,拇指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目光沉静而温柔地望进她充满恐惧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芊芊,你听好。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什么。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林宇明媒正娶、携手共度的人。你腹中,还怀着我们的骨肉。”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斩钉截铁:“无论你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这都不会改变。你为我付出的一切,对我的好,我都记得,都珍惜。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王芊芊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的话。巨大的冲击过后,是更加汹涌的酸楚与感动。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猛地反手抱住林宇,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恐惧的哭泣,而是劫后余生、情绪决堤的宣泄。
她哭得浑身颤抖,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隐瞒的辛苦和此刻巨大的安心都哭出来。
林宇只是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哭泣,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支持和守护。
过了许久,王芊芊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低低的抽噎。她依旧赖在林宇怀里,不肯抬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真的不怕我?不嫌我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