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中,宋翠梅和连麦花正在给小锅巴挑选料子,预备做过年的新衣。
夏大褚坐在熏炉前,一边给儿子烘干着尿片,一边吃着糕点,高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夏小书在他身边坐下:“哥,开心吗?”
“开心,老开心了。”
“可你光开心也不行呐,总不能光吃不干,让我一个女娃娃操持吧?”
“……小妹?”夏大褚的笑容渐渐收敛。
“咱们说好的,家里的铺子要交给你来打理,眼下年关将近,正是最忙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得把担子扛起来。”
“我……”
“你也别怕,又不是真的要你做事,铺子里都有坐堂的老掌柜,你就是跟着拿个主意,要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交给我,我来处理。”
“不行,我不行……”夏大褚瞬间额头沁汗:“你要是让我扛个大包什么,我行,这做生意……”
“这有什么难的?”连麦花白了他一眼:“瞧你那怂样,不过是跟着人家老掌柜的做事,看人家怎么做账,怎么谈事,怎么辨别货物而已,小妹都说了,是让你学,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做顶梁柱!”
夏小书看着嫂子,眼神忽然多了些玩味。
宋翠梅轻笑:“你也别说他,他从来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心思又憨直,哪是做生意的料?”
“对对对,还是阿娘了解我!”夏大褚直点头,脸色都白了。
“小姐……”老苏进门,依次问安行礼:“春喜堂来人了,还要那天的酒。”
夏小书莞尔:“告诉他们,那酒可有点贵……三十两银子一坛。”
“看那意思,只要有,不问价格,他们都会要的。”
“那就去库房搬吧!”
“……库房?”
“我们前段时间不是不是进了有一千坛的黄酒吗?随便……搬个五坛吧。”
“……那,那可都是寻常的黄酒……”
“我们给他们的,难道不是寻常的黄酒?”夏小书似笑非笑,眸底刃出冽然微光:“老苏,你不会以为,咱们家的黄酒,有什么特殊吧?”
老苏:……
肯定有特殊啊!
还用问?
要不然春喜堂要吃回头草?
还有,三钱银子一坛的黄酒,凭啥能卖出三十两?
“对了,大哥,你跟老苏出去,见见春喜堂的人,老苏,告诉他们,从今往后,我哥就是两个铺子的大堂口,有事情,找我大哥就行!”
夏大褚惊的跳起来:“我,我不行的……”
“大哥,你呢,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夏小书踮起脚尖,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夏大褚脸色微微变了些,凝目看着她,点点头。
夏小书莞尔:“哥,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傻,没心机,有一种智慧,叫大智若愚……似傻非傻的人,更会让人忌惮!老苏,告诉底下的人,真的东家来了,别犯糊涂,也别耍心眼,我们夏家人的眼睛里,不揉沙子!”
“是!”
老苏前面引路,带夏大褚出去。
宋翠梅要说什么,却被连麦花握住了手腕。
等人走了,才压低声音:“娘,小妹这是在历练大褚,为他的未来铺路,不论如何,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咱们家,终究还是要他撑起来的。”
“可是大褚他……”
“没有谁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夏小书盘腿坐在小锅巴身边:“我也不可能在夏家一辈子,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到那时,撑起这片天的,只能是大哥!”
十年,她只会在这个世界十年!
十年之后,找到那个男人,完成她的使命,她就会离开!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夏大褚都必须站出来,顶一方天地。
“你才多大,就想着嫁人的事了,”宋翠梅将她的“离开”,解读为嫁人,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夏小书趁势躺下,撒娇的抱着小锅巴打滚,笑成一团。
——
见老苏只给带来五坛子黄酒,酒盒子不高兴了。
“老苏,你不仗义啊,这些年,咱们春喜堂可没赖你们的帐,你们……”
“所以我们才只给你们一家供货!”夏大褚打断他的话,僵硬的梗着脖子,努力装作冷静沉着:“再说了,你吃完了,可以再来买,我们也不知一次性买卖。”
酒盒子一怔:“这位是?”
“这是我们铺子新上任的大堂口,夏家的大少爷,夏大褚……”
“原来是大少爷,失敬失敬,”酒盒子立即谄媚的满脸笑:“既然大少爷这么说了,那小的就先带五坛酒回去,若是需要,还要来打扰,告辞,告辞!”
送走他,老苏命人套了马车,带夏大褚先去铺子认识一下。
“老苏,你还是先带我去那几家欠咱们钱帐的铺子看一下。”
“……大少爷?”
这是什么操作?
夏大褚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反正是夏小书的主意。
老苏不好追问,只能让马车夫去了赵氏酒楼。
“赵氏酒楼欠了我们大概有三百多两,欠欠还还的,纠缠了三年多了……大少爷,您要进去吗?”
“不去,把咱们家的帖子给他们就行。”
老苏:……
来了,不进去,只是递上拜帖?
这是什么意思?
告诉对方——我来过?
转悠了一天,夏大褚几乎是将欠债的人家都过了一遍, 也都递上了帖子,却没有进去一家。
等认识完两家商铺的掌柜伙计,回家时,已经掌灯。
宋翠梅和连麦花带着孩子吃完饭,正在暖榻上玩耍。
夏大褚心头有事,饭吃的也不香,只是不时的抬头看灯下看书的夏小书。
小妹,真的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无知小妹了。
她所做的事情,他半点都猜不到。
“小妹?”
“吃完了就去睡吧,明天估计就有人去试探你了,记住我和你说的那些话,明天就那样回他们就行!”
“……可是……”
“哥,我只能告诉你怎么做,至于其中为什么要这么做,得靠你自己的悟性!”
她能教的,只是皮毛,不是精髓。
而要想生存,需要的是精髓!
夏大褚呐呐的答应了,叫了连麦花回屋。
夏小书伸了个懒腰,喝了口冷茶:“阿娘,我也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一些进货要处理呢。”
打着哈欠,她扭着腰的出门。
宋翠梅呆呆的坐了一会,笑着摇头:“我怎么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起身收拾暖榻时,她的动作一顿。
暖榻一角,放着夏小书刚才看的那本书。
书中,夹着一页拓片。
拓片露出的一角上,描绘着某种图案。
宋翠梅的身子似乎是僵住,默默的站着。
许久,才拿起那本书,抽出拓片。
外面——
夏小书透过窗缝,看着宋翠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