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看着一张麦色瓜子脸上,全然都是疯狂之色的少主人,心中微微一愣,觉得乌氏一族而今的富贵,已然泼天,实在是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
一旦泄露出去丝毫消息,这种代价……
他忽然想起来刘季在匈奴人营帐中和自己等人说的那番话。
“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但我身上背负着侯爷的秘密,稍后不管诸位兄弟听到了什么,都只当作什么都不曾听到,以免避开这草原上的生生死死,回到了大秦境内,却反而掉了脑袋!”
原来,这老刘一开始的,就清楚乌氏一族会背负什么样的命运。
不过,而今细细想来,这人倒也挺好。
“少主人放心,我等十人,都是主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万万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嗯,下去休息吧,十日之后,你们就又要出发。”乌廷月面色缓和了几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表现,过于疯狂了些。
老康起身,拱手一礼,就要转身离开这房屋。
只是,就在他忽然要迈过门槛边上的时候,乌廷月忽然叫住了他。
“且慢!”
老康忙转过头来,略显迟疑地看着乌廷月:“少主人,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吩咐谈不上。”乌廷月微微一笑:“你们出发之前,我娘亲许诺给你们的东西,也会在你们回到咸阳之后给你们,这一点,你别忘记和其他的兄弟说。”
“喏!”老康想到乌氏倮许诺自己的东西,顿时觉得眼睛微热,不觉已经湿润了些许。
只是,又暗自想到刘季说的那番话,老康忽然觉得,若是能为侯爷做事儿的话,那真是万无一失了。
可惜啊,这天下那么多的人,不知有多少人想为侯爷做事儿,自己想排队,那也不知道要排队到什么时候呢?
收起内心微微的失落之感,老康准备去把这件事情告知其他的兄弟。
而此刻,刘季房屋内,他缓缓地打开了周青臣给他的书信。
曹娥是不会写信的。
这一点,刘季无比肯定。
那么,这所谓的书信,只有一种可能,是主公许诺自己的东西。
一份咸阳城内的酒肆房契,一份推荐前往太子府做官的推荐信!
看到这些,刘季嘴角疯狂上扬。
主公从不画饼,主公每次说的东西,都会真正实现!
狂喜过后,刘季却又忍不住盯着那推荐信愣愣出神。
往后再继续和匈奴交易几次,彼此越发熟悉之后,这件事情就可以丢给其他的人去做了,自己万万没有必要在这里苦熬。
辛苦一辈子,刀头舔血,生死一瞬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富贵日子么?
可是,如果真的拿着侯爷这份书信,去找太子爷,固然可以做官,那以后呢?
刘季眉头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那皱起来的皮肉,像是一层又一层的褶皱,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抚平。
这么一瞬间,他想到了英布。
别的人或许不是很出彩。
可唯独英布非常出彩。
此人勇猛无比,智谋也不差。
如此人才,也心甘情愿在主公这里做事儿。
那么,自己呢?
这虽然是主公许诺自己的官职。
但是,如果自己真去了,那以后还能如现在这般,与主公亲密无间么?
刘季想了想,将房契拿了出来,并且写了一封书信给曹娥,随后让人快马加鞭送往咸阳家中去。
他斟酌再三,觉得自己一个市井之徒罢了,若非是主公的看重,而今依旧还在沛县蹉跎岁月,哪能如现在这般风光无限?
他忽然变得好担心,担心自己真的拿着周青臣的推荐信,去找扶苏那边做了官以后,日后英布、樊哙、夏侯婴等人的官职,会比自己更好!
原因太简单了。
英布这般人物,都一直坚持到现在,不曾去做官,有几次喝酒的时候,英布曾经表露,终身都不愿做官,只愿意侍奉在周青臣身边。
这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刘季看了看手中那推荐信,一双眸子都亮了起来。
太子未来是要做皇帝的。
那周青臣必定是从龙之臣,将来的擎天柱国。
自己现在出道做官,能混到什么地步呢?
不行,自己得忍住!
将来一定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刘季将书信收了起来,放在自己箱子的最低处。
此事就此作罢,若日后真是看不到别的更好出路,却总归有这样一个保底的法子。
太子扶苏终于来了。
苏角觉得自己像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终于盼到了太子殿下到了。
与太子殿下一起到的人,还有兵部尚书蒙恬,兵部右侍郎王离。
随后,一脸激动的苏角就看到了大型认亲场面。
“二哥!”周青臣激动不已,上前去挽着蒙恬粗壮有力的胳膊,晃了又晃。
蒙恬脸上臊红得厉害,轻咳一声,想甩掉周青臣,但却没做,只是低声道:“三弟,公共场合,不要拉拉扯扯,将士们都在看着呢!”
“看着又如何?你我兄弟,不知多少时日未见了,二哥言语之间,怎地这样生疏见外,莫不是心中有了其他的弟弟?”
蒙恬满头黑线,就差点没有伸手去捂住周青臣的嘴巴。
苏角隐约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自己又不敢乱说话。
只是看着大将军蒙恬一脸无奈之色,然后露出一脸宠溺之色,看着周青臣道:“三弟误会了,二哥我……我只是饿了,又怎么会有其他的弟弟呢?”
“二哥从咸阳来,不知大哥近日如何了?”
蒙恬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发麻了,还问啊,你这真是有完没完啊!
能不能别这么娘们唧唧的?
“大哥一切好,吃得下睡得着,我们出发的时候,他还带着我去女闾快活了一下!”
当然,打死蒙恬,他都不会告诉周青臣,这笔账是记在他的头上。
身为三弟,有时候是要多承担一些。
周青臣这才松开了蒙恬:“大哥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了……”
“宴会已经准备好了,太子,大哥,王侍郎,我等一并入宴会吧!”
扶苏微微颔首,挥了挥手,率先走在前头。
王离一阵哆嗦,亏得自己和周青臣没什么亲密关系,这般样子让人看了,真是太容易产生误会了。
宴会上,酒过三巡之后,众人便各自开始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说话。
扶苏朝着周青臣使了个眼色,便往幕后走去。
周青臣也乐得做太子的入幕之宾。
“殿下,京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方才坐下,周青臣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扶苏微微含笑:“先生是想问,王绾死了没有吧?”
“不错!”周青臣点头,对于这事儿,他真的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不仅没死,反而被救回来了!”扶苏也是一脸遗憾。
“那真是太遗憾了……”周青臣心中直骂,这真是老贼难死啊!
“殿下,那王绾的官职呢?”
“依旧保留。”扶苏眉头皱了起来:“倒是王武那行贿手册上的人,都被冯去疾照着名单杀了个干净,咱们朝堂上一下空缺出来了不少的官职,好在本无战事,有李斯、蒙毅两位爱卿统筹一切,倒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说到这里,扶苏忍不住道:“先生,你家中门客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是人才,何不趁此机会,推举人才入朝为官呢?”
“殿下想说的,可是那个刘季么?”周青臣笑道。
扶苏点头一笑:“你在先前的书信中,已经说了刘季的事情,此人勇谋皆有,入朝为官也理所当然,我大秦想要令天下大治,那自然需要不拘一格降人材,循规蹈矩只会自缚手脚。”
周青臣听完这话,颇为惊讶,扶苏果真有些改变了。
“殿下所言甚是,大秦学宫和放开私学的治学理念,本身是为了民间形成一种为科举制度培养人才的沃土,而并非是完全将选官制度彻底固定死了在科举考场上。”
“器物和制度的发明创造,本身也是为了统治阶级而服务的,若是反而受到束缚,那说明这种制度本身就已经该淘汰了。”
扶苏欣然点头:“那不知,刘季什么时候出发第二次?”
“殿下来的时间很凑巧,就是明日。”周青臣道:“我命他携带一千五百斤铁了,外加三百斤酒水,五十斤盐。”
扶苏摸了摸下巴:“往草原上贩卖铁这事儿,我亲自回到了咸阳,面呈父皇,父皇对此事非常不满……”
“先生,我也是用自己的脑袋为你做保证了,若是一年之内,我们都还没有办法,联络到那个匈奴少子昆仑的话,恐怕这件事情就要作废了。”
周青臣愕然一惊:“直接作废啊?那我们到时候可以找借口,不卖铁还不行么?再说了,我们有大炮在手,匈奴兵马完全就不是我们的对手,不仅如此,就是马镫这秘密,我们也都还没外传出去呢!”
扶苏苦笑:“先生,大秦现在又不是我说了做主的,你……”
扶苏看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劝阻道:“你也别想着亲自跑到咸阳城去面见父皇,这事儿行不通。”
“我只担心,这事儿到最后,乌氏一族会不会……”
“如果外人不知道,那自然没什么,可要是外人知道了,那确实有点不妙。”
扶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苏角不知道吧?”
“苏角完全不知情。”说完这话,周青臣又问道:“蒙恬不知道吧?”
“他知道。”扶苏抿了抿嘴:“就是他最强烈反对的,先生也应该清楚,当初攻占河套地区的时候,蒙恬手底下的军士死了不少,他心中最恨的莫过于匈奴人。”
“我方才二哥叫得那么亲热,这不是白叫了?”周青臣愤懑不平。
扶苏不由莞尔一笑:“也不算白叫了,若换成别人的话,只怕蒙将军早就提剑斩下人头了,你是他三弟,他这才容忍一年之期。”
“那我收回先前这句话。”周青臣完全不去想节操这件事情:“那岂不是说,他这次到长城边上,更像是来监督我们做这件事情的?”
扶苏点头:“或者完全就是做父皇的眼睛,看我这个太子是否合格的,若是真出了意外,莫说乌氏一族,就是我与先生,都要受到牵连。”
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显然已经超出周青臣的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