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正在看各册军卷,听到禀报后,微微惊怪。
“先生又收了一个门客?”他放下手中的卷册,看了一眼身边禀报的将军涉间,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先生身为我大秦武信君,身份尊崇,收养门客,这不是常理?”
将军涉间抱拳道:“殿下,那门客很不一般,宴会上饮下烈酒,双臂舒展,可裂开二石弓,一连扯断了三口呢!”
扶苏终于有些惊愕了:“一连扯断了三口二石弓?”
“可不是!”涉间惊叹道:“都是谈笑之间,一气呵成,属下等在近前看着,只觉得两股战战,心神胆寒!”
扶苏放下另外一只手中的毛笔,抚摸着下巴:“先生的门客,个个都是人才啊,从最早收入门墙的英布,到后边的樊哙、夏侯婴等人,无不是如此……”
“殿下,我北方军中正缺少这样臂力惊人的神箭手,何不想办法,从武信君那边将此人要过来,委以重任呢?”
涉间眼中满是贪欲。
扶苏却保持着相对的镇定,这样的人才,到了北方军中,固然可成为领兵将领。
但是,若留在身边,那完全就是自己的人,将来自己若是要统兵征战,直接让周青臣挂帅便是,那么他的这些门客,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陷阵猛将。
“涉间将军,我知你北方军中艰苦,缺少人才,但是君子不夺人之美,这人刚刚到了先生帐下,我就去强夺过来,岂不是叫人笑话。”
说到这里,扶苏又想着兼顾一二涉间的情感,此人身为蒙恬部将,也是长城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含笑道:“再者,我和先生监军有些时日,日后若是有机会,再谈此事也不迟。”
涉间本来也没敢说强留周勃为自己麾下将领,眼下听着扶苏这般说,自然不敢再说什么,抱拳道:“喏!”
扶苏含笑道:“军中大小事务,没有一件事情是小事儿,尤其是将士们的军饷,万不能出丝毫差错,此番我和先生北上,给军中带来了一万双深筒水鞋,你分发给将士们,先让将士们试试看,然后再统一一下将士们的意见,这鞋子哪里好,哪里不好,好让纺织厂那边再度改进一些。”
“殿下恩情,末将和将士们,永远记在心中!”
“将士们为大秦戍守边关,抵御戎人南下,该说感谢的人,是孤啊!”扶苏感慨道。
涉间抱拳躬身一礼,这才退了下去。
扶苏盘算着宴会差不多快结束,这才去见周青臣。
周青臣此刻果真一身酒气,坐在炉子边上烤火。
“胡天八月即飞雪啊,这天气咸阳热火朝天,这里却已经很冷了……”周青臣打着哈欠感慨起来。
门外的扶苏微微一笑,推门而入。
“先生如此雅趣,莫不是要作诗了?”
扶苏含笑上前。
周青臣忙站起身来,拱手施礼:“参见殿下!”
“哎,先生又来这套,此处是肤施城,又不是咸阳宫,先生哪来这么多的虚礼?”
周青臣笑道:“殿下请坐,此处虽然不是咸阳宫,但是殿下永远是君,臣下永远是臣子,君臣之礼不可废也。”
扶苏无奈,挥挥手:“先生也坐下烤火吧!”
“喏!”周青臣拱手一礼,含笑着坐下。
“边境苦寒,我先前整理军册的时候,才知道到了大雪天,士兵的手指头都会冻掉。”
扶苏眉宇间愁苦难掩:“不知先生可有什么妙策?”
周青臣听罢,从衣袖中取出一物,递给扶苏。
扶苏拿在手中,看着像是一个小布包,布包上有伸出五根布筒子,他正觉奇怪的时候,就看到周青臣再度取出相同的一物,套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殿下且看,这是什么?”
“这……”
这布袋和那五根布筒子,完全包裹手掌、手指部分,却又不失灵活,还能保暖。
“哈哈哈……”扶苏瞬间懂了这是什么,忍不住苦笑着:“真是不得不佩服先生的智慧。”
“此物叫什么?”
“手套。”周青臣又取出一物来:“这是用鹿皮做的手套,内部缝补了一层厚绒,天寒地冻之下,若是给将士们戴在手上,自然能保暖御寒,这些东西,臣下北上之前,就已经有所思虑,而今已经命乌氏倮的纺织厂大量赶制,可以在天雪之前,送到北方来。”
军工订单油水何其丰厚?
乌氏倮自然求之不得。
这甚至让巴清都小小的眼红了一把。
扶苏带上鹿皮内绒手套,活动了几下,虽然不是特别灵活,但也足以挥舞兵刃和御寒。
他心中竟有了几分得周青臣一人,自可高枕无忧的感觉。
随后,周青臣与扶苏说了联合头曼少子冒顿缔结盟约这事儿。
“最难的在于联络草原上的线人,乌廷月就算是有豁出性命的勇气,但却未必可成事,臣下担心她白白牺牲自己宝贵的性命。”
周青臣叹道,但他的本意,并非只是感慨世事艰难这么简单。
扶苏这边,只怕可以掌握到一些暗地里和匈奴通商的罪人。
这些罪人,若是砍了,那只不过是给郊野外的树林多增添一份肥料罢了。
若是能许给活命的机会,说不定还真能为乌廷月经略草原做马前卒。
扶苏哪里不懂周青臣这般暗示。
只是,秦人商贾和匈奴交易,乃是死罪。
这话不能说太明显,不然两者脸上都不光彩。
“得换一个说法,冒顿在月氏人那边,获得了支持,有人想送他回到匈奴,未来继承单于的位置,如此一来,那头曼少子,方才会充满强烈的忧患意识,也才会有和我们结盟的动力。”
扶苏这么一说,周青臣也立刻道:“也可以想办法联络一下东胡那边,若是东胡这边也能联络上,那就太完美了。”
“到时候,我等长袖舞动,就可以将月氏、东胡、匈奴三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反正大秦背靠长城,又有炸药守城,就算这一手长袖善舞玩脱节了,那也没有关系。
你不服,你来打啊!
三十万大军枕戈待旦,一人一斤炸药,也足够这三家吃炸了。
秦军不怕匈奴来攻,就怕匈奴不来攻。
“凡事欲速则不达,先生今天的那个门客,可是让将军涉间眼馋不已,甚至亲自来见我,希望我可以出面,将此人招揽入军中。”
扶苏随口一笑。
周青臣立刻两眼放光:“不知涉间打算以何等职务供给周勃?”
“该是将校一级别,少说也统帅三二千人。”扶苏认为给出这个,差不多也够了。
毕竟,这周勃初来乍到,无什么战功在身上,又是空降下去,起点给的高了,下边的士兵们未必服气,到时候反而出乱子。
周青臣摇头:“这可不行,我观周勃,乃统帅大军攻城野战无敌的大将,只是三二千人的小武官,还不足让他栖身呢!”
扶苏听着这话,很是惊讶:“这周勃就算是个人勇武不错,冠于三军,但自古统军之人,个人勇武犹在其次,谋略方为上乘,先生此言,只怕过矣。”
“哈哈哈……”周青臣笑道:“殿下,姑且往后看,将来若有战事,周勃必有扬名之机!”
扶苏也朗声笑道:“我许诺先生,若周勃真有才干,将来必定拜将。”
“那下官就先替周勃谢过殿下了!”
扶苏微微一笑,又和周青臣聊了数句,便起身回屋去了。
只不过,回到屋内,他却没有立刻睡下,而是叫来了肤施城县令。
“城中可曾抓捕到与匈奴通商的商贾?”
县令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儿,战战兢兢地来到了扶苏面前,却听得扶苏如此询问,当下整了整衣冠,方才道:“回禀殿下,所有胆敢和匈奴暗中通商的商贾,一旦被抓到,都是就地处决的。”
“那此地多么?”
扶苏本就心知肚明,这大秦律是什么样子,还需要这县令在自己面前重复的么?
一时间,他都觉得这肤施的县令有些蠢笨。
县令拱手道:“去岁抓到了二十人,全部都已经当场处死。”
“暗中下令,日后抓到了,留下活口,送到孤这里来。”
县令不敢多问,只以为扶苏是想要亲自审问什么,忙拱手领命。
“行了,下去吧!”
扶苏挥了下手,县令一揖到地,这才恭敬地退出房门外。
扶苏心中却思绪万千,他很清楚,若是自己真的能够把周青臣这个宏伟的计划执行下去。
那整个天下,都将对自己侧目而视。
宏伟的计划啊!
数年时间,或许可成?
不到长城非好汉。
这话周青臣非常赞同,于是在肤施歇息了几日时间后,他就从扶苏这里请了军令,代替扶苏亲自到长城边上巡查。
自前套平原的灵州城越过黄河上游,顺着黄河边上一路奔马,就来到了河套地区。
这里,就是后世书文中常说的塞上江南。
秦军甚至在此地屯田了。
镇守此地的武将,唤作苏角,周青臣略微一想,就能想起这家伙在历史上的记载。
只不过,他是那种被动记载下来的。
史记项羽本纪中说,巨鹿之战的时候,项羽斩苏角、擒王离,涉间不肯投降自焚而死。
只不过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却是活生生的人。
苏角看到周青臣,表情很兴奋,甚至可以说狂热。
“武信君大名如雷贯耳,南征之战,正是打出来了我秦军的气魄!”
苏角站在长城上,激动地说道。
周青臣远眺前方的草原,微微含笑:“言重了,都是三军将士拼命一战罢了。”
“侯爷谦虚了,我等军中将士,听闻侯爷要来这里,人人请战,就盼着侯爷什么时候能领着我们出塞,横扫匈奴,纵横草原呢!”
周青臣听闻这话,下意识地回头往身后看去,直接告诉他,自己现在似乎在被无数道火热的目光注视着。
果不其然,一回头,就发现身后那些戍守长城的军卒们,个个都激动地仰望着自己。
周青臣转过身来,迎着这些火热期盼崇敬的目光,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方才不负这些热血男儿挥泪别家,为国镇守边关的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