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也不行!”扶苏摇头:“但是,这些从匈奴劫掠回来的东西,我会让乌廷月折算清楚,到时候以先生的名义,兑换成为钱粮,下发给众人,也算是一个补偿了。”
扶苏看着面上依旧显得不满的周青臣,略显歉意地一笑:“先生,这样可行么?实在是不行,我加点?”
“不,殿下,这不是钱的问题。”周青臣认真道:“战阵之上许诺给将士们的东西,那就一定要给。”
他见扶苏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沉吟道:“这样可行?你就当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等到追责问起来的时候,我一力承当!”
“先生,这左右都是一样的钱,你为何非要如此执着?”
“边军很苦,我不忍心。”周青臣咬牙道:“哪怕用我这次所有的军功相抵消,我也心甘情愿。”
扶苏隐约感觉这件事情,周青臣势在必行,若非如此,万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
“也罢,先生如此执着,那我就当作自己不曾知道这件事情,先前扣留的人,只是关在后院,我让人放了便是;明日我就动身南下,在朝廷的使者抵达之前,先生把事情做干净就好。”
扶苏转身拿起边上温的酒水,递了一杯给周青臣,强笑一声:“先生心意已决,其他劝说的话,扶苏也就不说了,蒙将军那边,我会支会一声。”
看得出来,扶苏其实也觉得全扣下,对不住周青臣和那些冒险杀敌的护卫军们。
可是,治国安邦,不靠规矩,靠什么?
这般大雪天气南下,自然不好说。
但周青臣却不能说什么。
他甚至都有些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这里走出去的。
“主公!”英布出现在他眼前,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我倒想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敢把我们……”
“传下命令去,明天这个时候,分发先前承诺给兄弟们的战利品!”
周青臣仰头看着天,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但仰头看去的时候,雪花却像是灰色的。
白色,其实换一个角度去看,也是黑色的;这个世界,其实就是这么有意思。
“啊?搞定了啊?”
英布又惊又喜,哈哈大笑着,跟在周青臣身后走着:“我就说嘛,只要主公出马,哪里有搞不定的事儿?”
“王离呢?”
“还领着他那些亲卫在烤火呢?这家伙真是的,就让主公一个人来见太子,忒不够意思……”
英布不满地嘀咕着。
周青臣笑道:“若他的发妻也是皇帝的公主,他自然敢来……”
“嗨,这不一样,我不也来了,这人要有胆子,天都敢捅个窟窿,人要是没胆子,做了皇帝也是软蛋皇帝!”
“这话有道理!”周青臣觉得自己在国政大事上,做出过很多退步。
但是这次,他绝对不会退一步——不,哪怕是半步,也不会退!
英布大老粗一个,心思也不细腻,自然看不出周青臣心里的事情,只是哈哈笑着道:“东边林子里,伙头军的兄弟们看到了老虎在树干上留下的挂爪,看到了掉落的虎毛,周勃说,等会去猎虎,大家好似都有这般心思!”
“猎虎?”周青臣眼里露出浓郁的兴趣,感觉心中的所有不满和愤懑,都有了倾斜口一样。
“好办法,今日就这样消遣去!”周青臣兴奋道,脚步也加快了不少:“对了,得让老刘去统计分发战利品才行,别的人做事儿,都没他稳妥也没他快!”
雪地里,周青臣和英布两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但是隐约还能听到周青臣斩钉截铁的铿锵话音:“谁敢阻挠,斩!”
这是动了真火。
英布深思一动,粗条的神经,瞬间变得像是在战场上厮杀时候一样敏锐,他的眸光瞬间变得比漫天寒雪都冷。
“谁为难主公了?”
周青臣瞬间觉得心中很暖。
“谁为难了?你觉得呢?”
英布抓了一把雪,蒲团大的手掌一合拢,一个较之于常人拳头大小的雪球就出现了。
他飞快地转过身去,投掷雪球的动作,快得留下残影的同时,还发生了音爆。
“噗噗——”
雪球消失在视线之外。
“殿下不会为难你,蒙将军更不会,王将军都已经被人为难了,总不至于想不开,自己架刀在自己脖子上,自己为难自己?”
“你说对了,是这个世界为难我,规则不是我们能轻易打破的。”周青臣道。
英布轻哼一声:“猛虎吃人,我吃猛虎,赤手空拳也能打死……规矩算什么?我在家乡的时候,就是看不惯别人用规矩压我,一拳一个,打死富商,到了最后,富商的家人还要送钱求别判我死刑,主公可知为何?”
周青臣还真是吃惊了,英布的过往不怎么光彩,所以他也从不过问。
人的眼睛会说话的。
周青臣此刻的眼睛,就已经写了三个大字:为什么?
英布怪笑起来:“我在监狱外边,还有生死兄弟,如果我判了死刑,到时候他们就要来劫狱,不仅要劫狱,还要杀光富商全家!”
英布跺着脚:“我有这个能力,再加上富商本就是为富不仁,欺压乡邻,乡老也在向着县衙施压,他凭什么判我处斩?”
“主公,要我说,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礼法、规矩,能约束庸人,还能约束主公不成?谁敢叫主公低头,我就先把他脑袋拧下来!”
“好!好!”周青臣只觉得心中畅快万分:“走,回去吃肉,吃完肉,我们去猎虎!”
“哈哈哈!这才对,这才是阿布知道的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粪土天下群豪的主公!”
……
“咯吱——”
蒙恬踩踏着厚厚的积雪,穿过庭院,心中微怪这些人怎么不扫雪呢?
“殿下!”
“蒙卿家来了,过来烤火!”
“殿下明天就要走?”蒙恬叹了一口气:“因为武信君的事儿?”
“你我都看得出来,武信君此战是对的,兵法不常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为什么军规就一定要定死的?”
蒙恬听出来扶苏的怨气很大。
“但是这个稳定,朝廷最怕的就是不稳定,若自此往后,军中将校都可以带着部曲外出,劫掠草原,成功固然可喜可贺,倘若是失败被围,又要折损多少人手?”
蒙恬坐了下来,很认真地说道:“军中的新兵招募进来,打一仗过去,能活下来的人只怕仅有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的人,就可以做伍长。”
扶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很惊讶地看着蒙恬:“要死这么多的人?”
“如果是打匈奴,死的可能更多。”蒙恬接着说:“上过战场的老卒,伍长的阵亡率,也在五五之数,这还是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若是敌人人数多一些……”
“什长、屯长,就已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更别说往上走的五百人主,千夫长,部曲长,校尉这些人,那更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
蒙恬的眼睛里,倒映着攒动的火光,他的眼前,像是看到了自从军以来,征战而死的那些将士们。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