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看这场景,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自己刚当兵那会儿——也是这么蹲在尸堆里,摸啊摸,摸得手指头都发抖。
那时候穷得裤裆都漏风,枪都没几条,子弹省着用,一顿饭能吃上半碗高粱面都算过年。
只要干掉一个鬼子,得把人扒得底裤都不剩。内衣、袜子、腰带、鞋垫,全得翻一遍。为啥?因为鬼子身上肯定有东西——大洋、钞票、银镯子,运气好还能抠出根金条。
打仗嘛,谁不怕死?谁都把全家老小的命根子揣在身上,逃命时也得背着。
平时抢来的糖、酒、手表、怀表,全换成了钱,塞兜里。那首歌唱得真准:“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真不是瞎编,是血淋淋的活路。
现在这帮老百姓,也一样,翻得比谁都细。捡到钱,不藏,不偷,全堆到大车上,清清楚楚,整整齐齐。
哪怕金条就在脚边亮着光,他们眼睛都不带斜一下。
宁远看得心里一阵阵发烫。
这帮泥腿子,没读过书,没拿过枪,可他们知道啥叫真抗日。
护矿军不来,八路军照样能拉起千军万马。不是靠枪多,是靠人心齐。一滴水汇不成海,可千千万万滴水,能冲垮城墙!
他看这些人,一边捂着嘴强忍反胃,一边笑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
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觉得,自己也算出了一份力气。
他们不图回报,不盼封赏,就盼着:咱干的这点事,能让前线兄弟少死一个。
这种劲儿,不是训练出来的,是血里泡出来的。
宁远喉咙发堵,眼睛有点酸。
他知道,未来不是靠几门大炮撑起来的。
是靠这些弯腰在烂肉堆里翻找的人,靠他们脸上那点笑,靠他们不肯动的心。
光头那傻子,占着山河万里,却把老百姓当牲口使。
人家护矿军刚打完仗回来,拖着炮,扛着枪,一身泥一身血,走得比谁都慢。
他是跟在自行火炮后头冲的,追得满山跑,鬼子四散像兔子。
可后来步兵一窝蜂冲上去,队伍全乱了,火炮反倒成了累赘,连方向都找不着。
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风从山谷里吹过来,带着血腥和泥土味。
没人说话,可比啥都响。只能回集结地。可这支部队虽然回来了,炮兵们却没跟上——迫击炮组和野战炮组,早混进逃命的人堆里,死命往前面撵了。
宁远问柱子:“迫击炮兵咋追的?”
柱子一拍大腿:“还能咋追?一人扛炮筒,一人背弹箱,跑起来跟赶尸似的!鬼子逃,他们追,脚底下生风,屁股后头冒烟!”
“鬼子不是有人拿枪回头硬扛吗?”
“对啊!有俩山头堵着,一梭子打过来,嘿,咱迫击炮兵直接趴地上,三发榴弹甩过去,山头就哑巴了。管他娘的地形多险,炮一响,全他妈怂了。”
“那野战炮呢?”
“更野!炮架装四个轮子,像老农拉粪车,弹药直接捆在炮筒上,俩人推,仨人拽,跑得比狗还快!哪用得着你扛着跑?一溜烟儿就冲上去了!”
宁远摆摆手,懒得管了。
反正鬼子全崩了,剩那点零星抵抗,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
柱子回来后,噼里啪啦讲了一堆前线的事儿。
比如孙德胜那帮骑兵,不要脸到家了,砍刀卷了刃还往前冲,见人就砍,脑袋当萝卜摘,砍得手都抽筋了也不停。
再比如老营长杨勇,带着刚组的特种队和狙击手,像壁虎一样爬悬崖、翻屋脊,孙德胜骑马上不去的地方,他们光脚就上去了。
最瘆人的是,他们割耳朵!
柱子亲眼瞧见两个兵扛着个血糊糊的大麻袋,沉得直晃悠,拉开一瞅——全是带血的耳朵,密密麻麻,像一袋子风干的香菇。
宁远气得骂:“狗屁!这都啥年代了,还拿这玩意儿记战功?当是收破烂呢?还嫌不够恶心?”
柱子嘿嘿笑:“谁晓得哩?猪耳朵脆生,蘸酱啃,配二两白酒,绝了!”
“你个夯货,满脑子都是吃!”宁远翻白眼。
魏和尚在旁抓耳挠腮,眼神飘得跟望夫石似的,死盯着宁远。
装甲兵原本都是从特种兵里挑的尖子,要不是教导员死命拦着不准追击,现在风头全是他魏和尚的!
他琢磨着:别人割耳朵,咱割啥?耳朵俩,鼻子只有一个,算起来准啊!一枪一个,一割一算,虚报都难!再说,鼻子比耳朵带劲,割了鬼子脸就残了,吓都吓死他们!
他越想越对,心里美滋滋,仿佛已经拎着一把刀,在敌群中挥舞着“鼻子勋章”。
要是宁远听见这念头,准得踹他一脚:你当鬼子耳朵还分左右、对称?割错一个,你算错了两个!
追击路上,护矿军顺手就把沿途的炮楼、哨卡、岗亭全掀了。
那些没城墙、没重兵的小据点,守着三五个鬼子加一窝伪军,看到前面人山人海狂奔,当场腿软了。
“妈呀,连鬼子都跑了,咱还在这儿当炮灰?”
于是,伪军把枪一丢,鬼子扔了军帽,连汉奸都背起包袱跑得比谁都快。
不是谁在打仗,是整个华北的鬼子系统,彻底崩了!
通讯断了,命令没了,指挥链碎得像摔了的碗。
所有人只知道一件事:后头有鬼东西在追,不跑就是死!
几股大部队跑着跑着,自己先分了叉。
新兵蛋子全往海边冲——他们是从那儿上岸的,心里还盼着能搭上船回老家。
关东军却疯了似的往北蹽——回奉天!回东北!那里有钢筋水泥的碉堡,有挖了三年的地道,有数不清的弹药库!回去,就活了!
岗村混在溃兵里,几次想把人聚起来。
“别跑了!集合!只要一万人,咱们就反打回去!”
可每次他刚喊话,队伍刚停,对面“砰”的一声——狙击弹直接钻进他身旁参谋的脑袋。
没人敢停。
没人敢回头。
他就这么一路逃,像条断了尾的蛇,连自己的命,都快丢了。幸好他身边跟着一个死忠的联队,人不多,对方不敢轻易压上来。
战局烂成这样,岗村心里头直骂自己瞎了眼。
对面压根儿没玩什么花活,连个像样的阵型都看不出来——就一个字:冲!
他派出去的第一支十万人大军,刚冲出去没多远,就被对方炮火直接掀了个底朝天。
可自己这儿还有五十万兵啊!全都守在挖好的工事里,枪炮齐备,阵地稳如铁桶,对方怎么敢这么疯?
岗村当时想,就算你炮弹能炸出个口子,也炸不烂整条防线。等你炮弹打光,就得往上冲,那时候五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
可这念头,压根儿传不到前线。
全军都被那铺天盖地的炮火吓懵了,以为对方的炮弹是山里挖出来的,用不完。
尤其是从倭国老家调来的那三十万新兵——最靠不住的一群崽子。
炮声一响,他们腿先软了,跑得比谁都快。
打仗这玩意儿,就怕有人带头跑。只要一个兵转身,后面百人千人全跟着疯。谁还愿意在这儿等死?逃命,才是人最本能的反应。
更可恨的是,这些新兵不仅自己跑,还扯着嗓子喊:“快逃!死了没人管!”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战线瞬间崩得稀烂。
要不是这三十万新兵掺和,只凭那三十万老兵顶着护矿军十万,再怎么也打不出这种烂仗!
岗村勒着马缰,脑子里一帧帧回放着刚才的场面,越想越憋屈,拳头攥得指甲都掐进肉里。
开战那会儿,他还觉得自己炮兵占优,结果对方一通猛轰,五个重炮阵地眨眼间全炸成了火葬场。
他气得当场跳脚,才拍板下令:第一波十万精锐,必须冲进去,顶住对方第一轮火力!
他盘算得好好的——只要前头能撑住三分钟,就再压上十万,一轮一轮地堆,六十万人轮着上,非得把对方碾成渣!
他想快点结束,省得拖下去,后勤撑不住。
华北的运输线早就被运兵占满了,粮食压根儿运不上来。士兵刚到前线,连三天的口粮都凑不齐。
他不得不赌一把——速战速决,打完收工,不然大伙儿饿着肚子,还怎么打?
可最要命的是,他心里压根没把护矿军当回事。六十万对十万,就算对方是铁打的,也得被活活压死!
轰!轰!轰!
三枚炮弹在他耳边炸开,泥浪裹着碎石砸了他一脸。
警卫们直接扑上来,把他死死摁在地上,压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抬头一看——
山头那边,就俩护矿军的小兵。
一个蹲着架着迫击炮,另一个蹲在边上,手脚麻利地往炮管里塞弹。
炮声不断,像催命符,专挑他这队人往死里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