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号技师是个长发披肩的姑娘,眼睛水灵灵的,顾盼生姿,婉转多情。
在介绍完每个穴位对应的功能之后,她用右手食指关节按着唐生脚心。
唐生感觉有些发痒,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强忍着,煞是难受。
这时,姑娘抬起柔媚的眼睛,有些羞赧的问,“你是唐哥哥吗?”
唐生心里一惊,仔细看着那姑娘,“我是唐生啊,你认识我吗?”
那姑娘按着脚心的手转到脚面上来,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有一片绯红,她的声音很小,“我是白晶晶啊。”
“晶晶?”唐生仿佛在呼唤一个梦里的名字,那是他在帝都大学的女友啊,砍大山匆匆一别,多少感情未及详叙,想不到竟在这里碰到了。
“你?”唐生坐起来,一个问号里好像包含了成千上百个问题。“真的是你?”
他下意识的把脚抽回来,打量着她。和女友再次相遇,竟是这样的场合,实在有些难堪!一个成了技师,一个成了洗脚客!万万没想到!
自称白晶晶的技师搓着手,“我参加了一个摄制组,唉,一言难尽啊,回头我们再聊吧。你们是要到西天集团去吗?”
唐生点头,“是啊,你怎么到冰镇来了?来多久了?怎么当了技师?家里怎么样?你还好吗?毕业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白姑娘只是理了理头发,轻声叹了口气。
她四下看看,小声问唐生,“听说你这里有长生药的配方?”
唐生有些错愕,“没有啊,这是听谁说的?我去西天集团只是完成个任务,建长生特区,等我回来就找你去啊,我说过要和你长相厮守。”
白姑娘的嘴角翘起来,“唐哥哥连我也不相信?我确实需要那配方。”
唐生的身子往前移了移,拉住白姑娘的手,“晶晶,我怎能不信你啊,可我确实没有。”
白姑娘却不依不饶的说,“那我检查下你的行李。”
“休想!”只听一声暴喝,大圣已经跳到这边的卧榻上来,一脚将白姑娘踢翻了。
自从白晶晶开口说话,大圣就侧耳倾听,尽管声音小,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悄悄的打量她,越看越可疑。
仔细看她的眼睛,听到她要查看行李时,大圣按捺不住了,“又是你!贼心不死啊!”
那白姑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知道打不过大圣,夺门而逃。
大圣紧追不舍,一直跟到洗脚城外面,他飞起一脚,将那白衣女子踢飞到门口那棵闪亮的树上。
姑娘头撞到树干,倒地不起。
最先跟出来的是沙生,想要劝阻大圣已经来不及了。
唐生出来的时候,只看到白衣女子昏倒在树边,不知死活。
八戒穿着拖鞋跑了出来,像个兴奋的看客,“怎么了,还是那个女的吗?”
“孙悟空!”唐生喊了起来,“方才还警告过你,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施暴?”
他跺一下脚,定定的看着那个不算高大但很倔强的身影,念起那金色手环的口令来。
大圣被阵阵刺痛折磨着,那胳膊上好像有千万条蝎子在蜇他,忽又变成了豺狼的利爪,又变成了锯齿形的闪电,又变成了魔鬼的獠牙。
他起初还想暴怒的向那喋喋不停的唐生冲去,可他全身发麻,全身发抖,双手抱着脑袋,不断的哀嚎起来,“受不了啦!别,再,念,啦!”
可唐生似乎下定了决心,一直念了六六三十六遍。
大圣似乎在地狱里转了三十六个来回。
月光之中透着一丝冷漠。
八戒沙生和小龙女围住唐生央告,“总监,别再念啦,快不行了。”
唐生仰起头看着那空洞的夜色,叹了口气,停下来。
世界好像突然寂静无声。
大圣绵软的躺倒在地上,仿佛那阴影里没有人,只是谁丢弃的一件脏衣服。
唐生并不看他,幽幽的说,“你走吧。离开团队吧。我们从此是路人。”
大圣仍然躺在那里,仿佛在积蓄力量。
忽然,他站了起来,眼睛里又露出精光,那光芒里带着愤怒、热血、冷漠、诚挚、纯真,仿佛参杂着各种各样的情感。
唐生退后一步,惊声道,“你要干什么?”
大圣仰天长啸一声,震得那树上的小灯灭了几盏,“总监救我于五维山中,我也答应了那关音助理,愿跟随总监一路行到灵山岛。道路太远,旅途多难。我忠心尽责也好,惹是生非也罢,现要逐我而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谢你搭救之恩,也祝你此后的路途一帆风顺。”
他又转向八戒等人,“老孙我提前毕业了,兄弟们你们多保重啊!”
说罢,他面色凝重的向众人拱手一拜,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八戒想要上前拦住他,可那大圣一转眼连影子都不见了,“乖乖,跑的像风一样快!总监,你不该赶他走啊,这人虽然性子直,但是手段高,功劳多。”
唐生摆摆手,“不要说了。继续赶路吧。”
此时,启明星已经在天上眨着眼睛,东方玫瑰色的天际线仿佛还透着一丝清冷。
东风微凉。
唐生一行四人都不做声,默默的穿过了冰镇,向西走去。
诗曰:少小离家老大回,于无声处听惊雷
艳阳高升,原野上的朝露很快便了无痕迹。
大圣痛感人生如梦,像朝露一般,愈加万念俱灰。
茫茫寰宇,他感到自己寂然一身。
四周的田野,这天空,这土地,还有阳光空气水,都有一种疏离的陌生感,好像他从未到这个世界来过,以至于他走起路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踏碎了这广袤的寂寞。他又变成了一个原始的崭新的一无所有的人。
他原先以为眼前的世界和道路是趋向于无穷大,猛一转身却发现那是趋向于原点。
他觉得自己是个发散函数,可过一会又觉得是个收敛函数,他不知道,也没法证明。
他是这茫茫世界的路人,是异乡客,不是归者。
他曾经想过很多种归去来兮的情景。
他想着回到鸟语花香的花果山,看看那些猴崽子和猴面包树。他想着回到飘渺清静的虚无山,看看祖师盘坐的那块石头。
他想着曾被囚在斗室的五维山,原以为自己的一切都驻留在那里了。
他还想着回到那个高数老师鸡同鸭讲、后排学生心不在焉的大学课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个回忆,仿佛他只是在童话故事来才看过那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