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一看真吓唬不住程晓琦,他们都打过好几回了,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好罢手再去想别的办法,临走还要惊天动地的哭一阵,好像坟头里能爬出人来主持公道似的。
一口烈酒下肚,沿着食道好像火烧似的落进肚里,酒劲真冲,呛得程晓琦眼泪横流。
不过烧在胃里暖呼呼的有点舒服,荒地和水面上吹来的冷风都不觉得冷了。
程晓琦需要安静,她想独处一会儿,索性坐在坟前的一块石头上,冲着坟头举了一下酒瓶,苦笑道:“咱们三走一个!”
说完仰着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是辣的,泪是咸的。
把剩下的酒倒在地上,是跟电视里学的,就当对面坟里的俩人也喝到了。
呼!
程晓琦大呼一口气,心情不那么沉重,大概是酒精的作用。
她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坟包,忽然有点伤感。
李宝山死了终于和他前妻团圆,两人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虽然命短,何尝不是幸福。
她忽然想到,她这辈子都要在这个时代一天一天的过,她死了以后怎么办?
人们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她入哪个土?
李宝山这哪有她的位置,其实这并不是多重要的事,人都死了,就算是曝尸荒野,谁又知道呢?
但她突然想到了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一直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孤独,活着的时候没有伴,将来做鬼都是孤独鬼。
这么想着,便联想到了沈澍头上,她也不是没想过谈恋爱,将来结婚过日子,本来有个男人让她有了想法。
可是他竟然……
唉!
一把辛酸泪。
“诶,老李家那伙人都走啦!”刘三朝着坟地这边张望道。
“都走了,刚才老太太好像又作妖了。”陈老大说。
“咋就剩程晓琦自己了?”
“她一个人在坟地呆着干啥?”
“难受呗!”
“一个寡妇经管这么大一窝子,表面看着风光,甘苦自知吧!”
工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不知谁说了句,“来雨了。”
随着话音,雨点密密麻麻的落下来。
“哎呀,赶紧召唤她过来避避雨。”陈老大说。
刘三接着道:“有伞没有?我给她送去。”
这么说着,他们看见沈澍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朝着坟地走去。
下雨了……
程晓琦感觉到头发上湿漉漉的,她摊开掌心接了一会儿,没有多大的雨。
正好心情压抑,这雨下的也应景。
她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仰起头闭着眼淋雨,凉凉的雨滴在脸上,混着温热的眼泪往下落。
过了一会儿,雨势变大,她觉得刘海已经湿了,心里惦记着孩子们是否已经到家,但人还是不想动。
虽然闭着眼,但还是感觉到天募地暗下来,雨似乎停了,没有再落下来的迹象,但耳边的雨声却越来越吵闹。
好像打在凉棚上似地,砰、砰、砰……
嗯?
她困惑的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黑色遮挡着,她努力的再把头扬起一些,沈澍的脸猝不及防的闯进视线,就好像幻觉一样。
程晓琦怔忪了一会儿,坐正了身子,眼角余光瞄着身侧,他光亮的皮鞋上站满了泥,笔挺的裤管也落着斑驳的泥水印。
是沈澍,没错,是真的。
他来做什么?
继续立他深情的人设吗?
呵……
沈澍垂眸看着他,深邃的眼底汹涌着惊涛骇浪,他躬身把一束花放在坟前,深鞠一躬。
程晓琦诧异的看着他。
“我送你回家。”他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伸了过来,看着他骨节分明泛白的手掌,程晓琦摇摇头。
“起来,我送你。”他再次开口,嗓音暗哑。
“谢谢,”程晓琦低着头嘴角勾起苦笑,“不用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李宝山的坟说:“我想在这陪他们一会儿。”
“程晓琦,”沈澍感觉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堵着,在他顿住的一瞬,她说:“请回吧!这不欢迎你。”
“我们冷静的、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好吗?”沈澍低声问。
“除了工作的事,我没什么好谈,”她生硬的说,“这是我的私人时间,沈乡长。”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他的语气是软的,是从未有过的低姿态。
“我没事呀!”她抬起头脸上噙着笑,那么开朗阳光的人,忽然带上了假笑的面具,沈澍只觉得心上密密麻麻的疼。
她有事,还有很严重的事,偏偏他一无所知。
“你有事,程晓琦,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好好跟我合作,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程晓琦仍旧笑着,她在心里反复的告诫自己在沈澍面前,不能崩溃。
不能让他感觉到,她爱过他,那会成为他进一步攻城略地的筹码。
她的每一分动摇,都会让他有可乘之机。
一定要坚定,放下这段令人痛苦的感情,干净利落的走出去。
“你觉得我利用你,算计你?”这是沈澍所能想到的最大问题。
“对,”她也承认,感情不也是在算计之中?
“我没有,”沈澍坚定的说,“程晓琦,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人,计划过很多事,也算计过很多人,唯独没有算计过你。”
她该相信吗?
“程晓琦,我对你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包括我死了。
我连这一生最大的秘密都分享给你,还有什么值得骗你?
他心里想着,但强势的性格阻止他说出更多的解释。
他一直都不需要给任何人解释。
他是对了,从未出错。
他提了一下裤管屈膝蹲在她面前,让视线能和她平视起来,他想从她那两扇心灵的窗户,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静静的看着他,无望的看着他。
沈澍感觉心脏都被她的眼神紧紧的揪着,他快要喘不过气了,“程晓琦!?”
他伸手轻柔的捧着她的脸,掌心贴到她滚烫的脸颊那一瞬,她打了个冷战。
他的手很冷,她的脸太烫。
冷热交加在一起,好像云层中的空气对流,一团水雾在她的眼中凝结,无声无息的坠落。
“你到底怎么了?”沈澍的眼眶刷的一下红了,嗓音哽咽起来。
他突然很害怕,害怕被她这样冷落着,害怕以后她都这样冷落他。
“沈乡长,今天是我先生的百日祭,”她紧咬着牙,慢声细语的说,“你在这里说这些话,不合适。”
“我知道,”沈澍侧目朝着坟头看去,如果那里有人的话,如果那个人能听见看见的话,他一定也希望有个人好好爱她,一定会的。
只有爱着她的人,才会为她着想。
“谢谢你能来拜祭我先生,”程晓琦言不由衷的说着,悲伤的语调,真像一个未亡人在回礼。
“我不该现在说这些,”沈澍退了一步,心疼的看着她,说:“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谢谢,沈乡长,”程晓琦回头朝着温室那边看去,已经有一两栋铺上了防寒塑料布,便说:“我去那避避雨。”
“行,”沈澍点头,拉着她的胳膊想扶着她起来,却被她疏冷的拨开了手。
“沈乡长,请注意我的身份。”程晓琦低垂着眼淡漠的说:“我还在守孝。”
沈澍的手顿在半空,好像他悬着的心不上不下,她的言谈举止如此的怪异,好像被附体了一样不是她。
她真的有那么伤心吗?
为了去世的李宝山?
就算是程大丫头本人都不会如此的伤痛。
到底为什么?
刻意的提起她未亡人的身份,因为担心流言蜚语吗?
沈澍紧抿着嘴,把雨伞强硬的塞进她手里,“拿着,我不过去了。”
为了防止流言,他不能跟她撑一把伞。
“谢谢,”程晓琦再一次疏离的道谢,撑着伞艰难的朝着温室走去。
沈澍看了她一会儿,转身面对着整片的坟地,自嘲的笑了一声,低声说:“我还是跟你打个招呼,我想照顾她……和你们的孩子,给个机会,李宝山?”
他一定是疯了,竟然会对着几座坟说出这样的话。
说完,沈澍大步走开,两个人的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