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夜里，裴寒又想找沈绵调情。
却被沈绵拦下。
“亲爱的，我今天来生理期了，不太方便……”
裴寒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应该没事吧，我们鲛人从来没有这种说法，更何况……我都忍好久了。”
裴寒语气中带着撒娇的意味。
放在往常，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沈绵，肯定会顺着他。
可这次。
沈绵眉头微皱。
“裴寒，不可以。”
裴寒的表情凝固。
但见沈绵态度强硬，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裴寒走后，沈绵有些睡不着。
她打开灯，望着桌面上我和她的结婚照出神。
沈绵似乎又想起了我。
即使她对我有再多的厌倦，也不得不承认。
我很尊重她。
谈恋爱的时候，每次亲吻前，我都会小心翼翼询问她的意见。
只要她不愿意，我绝不会强迫。
可正因为我处处替沈绵着想，她才会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应当，才会让我去当裴寒的替死鬼。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沈绵习惯了我的付出，丝毫不觉得愧疚。
我想，她甚至都已经想好，等我被人类治安局放出来那天。
她会继续在我面前演戏。
继续扮演一名好妻子的角色。
可惜，我再也看不到她精湛的演技了。
很快，一通电话给了沈绵答案。
6
沈绵接到人类治安局的电话。
对面说，需要沈绵配合调查。
她有些害怕。
不是为了我，而是担心裴寒的事情暴露。
当沈绵来到人类治安局时，天空下起绵绵细雨。
警察在前，沈绵在后，空旷的走廊回荡着脚步声。
哒，哒哒。
沈绵终于忍不住问道。
「警察同志，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警察回头。
「江远是你的丈夫，对吗？」
沈绵微微怔愣，随即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慌张。
沈绵这是在担心事情暴露，连累裴寒。
即使裴寒生性粗暴，即使裴寒并不体贴，即使裴寒在小事上不尊重沈绵，但在沈绵心中。
一直有裴寒的一席之地。
而与她结婚七年的我，像一缕浮萍，始终无法在沈绵心中扎根。
「经过血液检测，江远体内的血液与鲛人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可以判定为鲛族。」
沈绵绷起的神情陡然舒缓。
她和裴寒合起伙来骗我，为的就是这一刻。
我长期服用鲛人的眼泪，已被同化。
无论是身体特征，还是血液检测。
都可以瞒天过海。
看着沈绵放松的神情。
我在空中笑出了眼泪。
我成了鲛人，也就意味着裴寒安全了。
沈绵，可以去追寻她刺激又背德的爱情了。
可是。
沈绵长舒一口气。
「警官，那江远准备关几年？」
警官疑惑地看了沈绵一眼。
「怎么可能关押。」
「鲛人一旦发现，立马处理掉。」
沈绵愣住。
在此之前，无论裴寒说什么，沈绵都信。
裴寒说，鲛人只需关押几年，便可送回。
所以沈绵至今以为我还活着。
可现在，警官的话，平地惊雷。
「警官，你说的处理掉，指的是……」
沈绵问道。
「杀死。」
音落，走廊一片寂静。
我努力瞪大双眼，看着沈绵的表情变化。
在死后这几日里，看着沈绵与裴寒缠绵床侧，我无时无刻不在想。
如果沈绵得知我死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我毕竟是她的合法丈夫，与她曾共育一个女儿。
即使婚后她对我厌倦，我想。
也总会有一丝感情吧。
答案在这一刻揭晓了。
沈绵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哦」。
面对我的死讯，沈绵平静地像听到一只蚂蚁被踩死，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好痛。
比被执刑人员一点点划开皮肤那天还痛。
明明成了一缕魂魄，为什么还是会难受。
夫妻七年，粉碎，再粉碎，只剩满地残渣。
怎么捡也捡不起来。
警官似乎也对沈绵平静的语气，感到微微诧异。
是啊，在警察眼里。
毕竟是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夫妻，怎会一点反应都无。
可沈绵就是站在那里，整个人平静地不能再平静。
警官对沈绵说。
「鲛人最擅长伪装，所以才骗了你这么多年。」
「今天找你过来，是为了调查你们结婚这些年，有没有发现江远的什么异常。」
「我们要根据鲛人伪装的习性，进行人类再一步防御方案。」
沈绵没有说话。
警官继续追问。
「那结婚这几年，江远对你好吗？」
「我们担心鲛人已经学会模仿人类的情感。」
听到这个问题，沈绵沉默了。
江远……对她好吗？
刚结婚那几年，沈绵爱吃酸杏，江远会半夜冒雨跑几家超市买。
沈绵经期不舒服，江远会提前为她请好假，床头永远有一杯温热的红糖水。
沈绵偶尔爱耍小性子，江远从不反抗，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用可口的饭菜来堵住沈绵的嘴。
下雨了，江远会在公司门口接她。
天冷了，江远会提醒她多添衣物。
双休日，江远即使再忙，也会抽空陪她过周末。
似乎，江远对她很好。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对他逐渐厌倦了呢。
沈绵的眼神泛起迷茫。
「沈小姐？」警官试图唤醒。
沈绵顿了一下。
「警官大人，我真的记不清了。」
「头很痛，想回家休息。」
警官的眼神略过一丝失望，还是送沈绵到了门口。
此时的雨，似乎比来时更大了。
沈绵一个人走在雨中，明明她的手里拿着伞，但并不遮打。
雨水渐渐湿透沈绵的发梢。
一时间，我猜不透沈绵在想什么。
沈绵就这样在雨中走着，嘈杂的雨声中，夹杂着高跟鞋哒哒落地的声音。
路滑，沈绵崴到脚。
她跌坐在雨中，给裴寒打去电话。
在人类领地这些年，裴寒早就学会了使用人类的通讯工具。
但电话，并未接通。
沈绵不甘心又打了一遍。
这次，对面直接挂断。
雨如细线，密而咂。
沈绵长久麻木的眸内，忽然生出悲凉。
许多年前，她也曾崴过脚。
但并不像此刻绝望难受。
因为有江远，一步步把她背回家。
回家的路上，没有密密麻麻的雨，只有两人的笑语。
那是久违的心安。
可现在。
雨越下越大。
只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雨中轻颤。
7.
沈绵还是回家了。
雨持续了几个小时，全身都湿透了。
沈绵撑起伤脚，一瘸一拐走了数公里才回家。
开门时，裴寒正沙发上打游戏。
小念在旁边哭闹不已。
看见沈绵回家，裴寒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回来了。”
沈绵看着小念摇篮旁半瓶凉掉的奶粉，脸色有些难看。
“裴寒，我不在家，你不知道喂喂孩子吗？”
裴寒游戏正打的入迷，眼皮未曾抬一下。
“不是有你在吗，不需要我喂。”
“再说，孩子还是喝母乳比较好。”
饿了一天的小念，许是听懂了裴寒的话，哭得更大声了。
刺耳的哭闹声像针一般刺进沈绵的耳朵里，沈绵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小桃刚出生的时候，我心疼沈绵生育的辛苦，什么活都舍不得让她干。
沈绵母乳不足，我便让她安心休养，喂奶的事情都是我来做。
奶粉的浓淡，凉热，恰到好处。
听别人说，女人坐月子期间最容易留下病根。
于是我请了最好的月嫂，悉心照料沈绵。
沈绵在家休养了十个月。
上班时，同事们都夸她的状态比怀孕前更好了。
可现在。
沈绵生产完三个月，就要操劳家里大小事务，喂奶，家务，做饭，亲力亲为。
而裴寒只知道打游戏，甚至有时候不顾沈绵的意愿，强行与她发生关系。
沈绵忽然感觉很累。
她刚淋了一场大雨，多么希望回到家，有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和爱人的嘘寒问暖。
可裴寒是鲛人。
这也就意味着，他不会有人类般细腻的情感。
永远无法洞察，沈绵的内心需求。
沈绵的声音有些颤抖。
“裴寒，下午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哦，我没听见。”
裴寒的注意力仍在游戏上，并没有注意到沈绵的不对劲。
沈绵笑了。
“裴寒，你知道吗。”
“我的脚崴伤了，外面下了好大的雨，我一个人走回家的。”
“我在想，如果江远在的话，他一定不会让我如此狼狈。”
听到江远两个字，裴寒忽然一顿。
裴寒凭借着沈绵婚后对我的厌倦，成功小三上位。
可如果沈绵再次想起我的好，那么裴寒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更何况，沈绵还掌握着他最大的秘密。
想到这，裴寒放下游戏机，鱼尾在沈绵的小腿处反复流连。
他似乎想用鲛人最粗暴的方式，来安抚伴侣。
可人类之所以有别于其他动物，正是因为他们有复杂且细腻的情感。
肉体的欢愉，也许会带来一时的刺激，但换不来长久的爱。
沈绵打断了裴寒的动作。
她怔怔地看着对方，眼中满是冷漠。
“裴寒，你说江远现在在哪呢。”
裴寒微微一愣，有些心虚。
“咱不是说好，不再提江远了吗。”
“不过你不用担心，江远现在也许被送回鲛人的领地了。”
“放心吧，我的族人会好好待他的。”
“呵。”沈绵笑了。
“还在骗我。”
裴寒没想到沈绵会这么说，一时间愣在原地。
沈绵面无表情盯着裴寒。
“江远已经死了。”
裴寒的身体陡然一僵。
没想到沈绵这么快就知道了。
裴寒的内心不禁闪过一丝恐惧。
如果沈绵不知道江远的死讯，那么她还会继续跟裴寒过日子，继续忍受裴寒的各种坏习惯。
但现在，局势明显超出了裴寒掌控的范围。
沈绵知道了真相，也就意味着，她的愧疚会无限放大，会记起江远曾经的无数好。
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更何况，沈绵还掌握着他的秘密。
裴寒开始慌了。
事实证明，鲛人不仅没有细腻的情感，演技也十分糟糕。
裴寒努力瞪大眼睛，装作震惊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呢，真是……太可惜了。”
裴寒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
“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江远曾经有你这么体贴的妻子，也算幸福过一段时间，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裴寒的话像是打开了沈绵记忆的匣子。
沈绵不禁思考。
江远和自己在一起这段时间，真的幸福吗。
自从小桃去世，她似乎再也没有给过江远好脸色。
江远怕她过度伤心，总是变着法的逗她开心。
每天的爱心早餐，一睁眼就能看到的暖心便利贴，体贴入微的小礼物。
江远把自己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
可是，沈绵却忘了。
江远也是小桃的亲人，他也有心，也会痛。
他不仅要承担丧女之痛，还要在沈绵面前强装坚强，时时刻刻照顾她的情绪。
沈绵在小桃身上的痛苦，在江远那里加之数倍不止。
想到这里，沈绵有些站不稳脚。
裴寒见沈绵没有说话，以为对方听进去了。
不免有些得意。
“放心吧绵绵，江远不在了，你还有我呢。”
“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
听到裴寒再一次提及我的名字，沈绵的情绪终于爆发。
“你闭嘴。”
“你有什么资格提江远？又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什么?”
“现在他代替你死了，你一定很开心得不了吧。”
我笑了。
原来沈绵也可以很聪明，也可以看穿裴寒的小把戏。
那为什么，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一次次纵容裴寒的谎言。
甚至亲手将我推向深渊。
裴寒有句话说对了。
人死不能复生。
沈绵如今对我的处处维护，为时太晚。
面对沈绵接二连三的诘问，裴寒哑言。
沈绵努力抑制住情绪，可开口还是带着颤音。
“裴寒，你给我滚出去。”
8
沈绵将裴寒赶了出去。
裴寒走后，沈绵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怔怔出神。
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搞不清楚，沈绵到底想要什么。
和我在一起时，沈绵渴望疯狂的感觉，追求刺激的爱情。
和裴寒纠缠时，沈绵又想要精神的慰藉，想要细致入微的关怀。
可是，世界上没有完全称心如意的伴侣。
沈绵似乎已经意识到。
她一直渴求的真爱，其实一开始就拥有了。
但她并没有珍惜。
沈绵瘦小的身躯深陷在沙发里，眸内满是死寂。
似乎，从她接受裴寒进家门的那可起，一切都错了。
忽然，小念哭了起来。
刺耳的婴啼声充斥整个房间。
沈绵肩膀剧烈一颤。
出于母亲的本能，她还是强撑着伤脚的疼痛，一瘸一拐走到摇篮旁。
想拿起奶瓶，却不小心打翻。
乳白色的液体撒了一地。
小念的哭声更大了。
当一个人的情绪积压已久，只需一点小事，就会顷刻崩塌。
沈绵的肩彻底垮了。
她疯狂地拍打摇篮，声嘶力竭。
“能不能体谅一下妈妈！别哭了！”
“烦死了！！”
情绪接近崩溃。
可几个月大的婴孩，如何能知母亲的心情。
小念被沈绵的模样吓到，哭得更厉害了。
我看着小念哭红的小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小桃几个月大的时候，被我照顾地白胖可爱。
而眼前的小念，却瘦小憔悴。
鲛人向来没什么责任心，只管生不管养。
至于沈绵，之前被我保护得太好，以至于根本不会照顾孩子。
小念哭得喘不过气来，小脸憋得通红。
沈绵的眼神充满疲惫。
最后，还是强撑着身体，给小念冲泡好奶粉。
喂完奶，沈绵回到卧室。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哭也不闹。
似乎刚刚的声嘶力竭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沈绵此刻平静地可怕。
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床下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
沈绵弯腰探去。
一枚钻戒静静躺在那里。
只是缺了一个小角。
记忆随之而来。
当初裴寒问她，这枚戒指重要吗。
她回答，不重要。
那时她只顾着在床笫间与裴寒缠绵。
丝毫不知，江远早已离开人世了。
想到这里，沈绵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
都说人类有着动物未拥有的高级情感。
可是，有的人感知幸福的能力分外迟缓。
直到此刻，沈绵绵才知道后悔，才学会珍惜。
我与沈绵的结婚照，正在床头静静看着。
之前这张结婚照，是沈绵与与裴寒交欢时，最刺激的一环。
而现在，一切都变得分外讽刺，分外悲凉。
沈绵翻看着我和他曾经的相册。
……
第一页，我们去度蜜月，沈绵趴在我的怀里，甜蜜惹人羡。
第二页，我为沈绵准备了生日蛋糕，她带着生日帽许愿，笑得一脸灿烂。
第三页，小桃出生，我像手足无措的新手爸爸，小心翼翼捧着襁褓的女儿。
第四页，我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园，两只大手牵着一只小手，幸福美满。
……
曾经的一幕幕，如潮水般向沈绵涌来。
嘀嗒，嘀嗒。
泪水滴在相册中我的脸庞，再美好的回忆也变得模糊。
沈绵就这样翻看着相册。
一夜无眠。
9
第二天，沈绵又去了一趟人类治安局。
她对警官说。
想领回江远的遗体。
我惊奇地发现，沈绵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原本乌黑的双鬓，竟然生出几根白发。
接待的警官似乎听到什么笑话。
“抱歉女士，按照规定，擅自闯入人类领地的鲛人，处理后将用于科学研究。”
沈绵卓然而立的身子猛然一颤，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什么科学研究？」
“江远是我的丈夫，你们没有没有权力擅自处理他的遗体。”
“你们在骗我，对不对？你们到底把江远藏在了哪里？！”
她疯了般往里面闯。
力气之大，两名警官都有些招架不住。
“沈小姐，请你冷静一下，江远不是你的丈夫，而是一直伪装在你身边的鲛人。”
“他死后的遗体能用于科学研究，已经是最大的荣幸了。”
沈绵的情绪再次崩溃。
“不，江远不是鲛人……”
“江远的血清和外形特征，与鲛族高度相似，我们的检测不可能出错。”
沈绵哭得满脸泪水。
不，不是这样的。
江远不是鲛人。
他只是因为长期服用鲛人的眼泪，所以才被同化。
沈绵张了张嘴，想说出实情。
可警官接下来说。
“江远不是沈小姐你亲自举报的吗。”
“难道说，你在撒谎吗。”
沈绵愣在原地。
对啊，江远是她亲自举报的。
如果冒然说出实情，她的罪责就大了。
隐报瞒报，间接杀人。
沈绵犹豫了片刻，想说的话全部堵在嗓子眼。
我在半空中笑出眼泪。
所以说，装什么深情呢，沈绵。
即使没有裴寒，
沈绵依旧会选择出轨，选择出卖我。
所谓的懊悔与怀念，只是建立在没有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罢了。
沈绵，从始至终，你爱的只有自己。
警官严肃地将一盒碟片递给沈绵。
他说，不希望有人类偏袒鲛人的事情发生。
一旦人类偏袒鲛人，将和碟片中的鲛人一个下场。
“沈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
“这是我对你的警告，像江远这种狡猾的鲛人，不值得同情。”
沈绵失魂落魄回到家。
犹豫许久，还是将碟片插进光驱。
我的魂魄在她的旁边上下飘动，想阻止这一切。
可为时已晚。
电视机闪动两下，开始播放。
几天前惨痛的回忆，灌入我的脑海。
10
在治安局的那几日，生不如死。
人类厌恶鲛人。
我成了他们泄愤的对象。
他们往我体内注射了奇怪的液体。
这种液体，会让我痛不欲生。
怎么形容呢。
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你的骨血，五脏六腑被巨大的荆棘拖出体外。
除了痛，还是痛。
他们用锋利的刀划开我的皮肉。
血珠一点点渗出。
因为被注射了药剂，每一寸痛，都被放大无数倍。
眼前一片模糊，似乎有无数朵血花炸开。
当痛到极致时，是分不清到底哪里痛的。
麻木，整个躯体都是麻木的。
我感到耳朵被什么堵住，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词。
他们好像在说。
要把我剖开，要仔细研究鲛人的构造。
意识模糊间，似乎听到有人问我。
“你的人类妻子沈绵，是否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故意隐瞒？”
我知道，人类最痛恨叛徒。
只需我点头。
沈绵将以同谋罪，和我一个下场。
可最后。
我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
我的记忆回溯到这里，屏幕中的画面也停留在这里。
在看到我摇头否认后，沈绵的瞳孔紧缩。
原本挺直的腰背，顷刻崩塌。
沈绵是自私的，她也从来没有奢求过我无私。
但当看到，我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保护她后。
沈绵的世界观，似乎塌了。
她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沈绵想站起身，却一个踉跄失去重心，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目光呆滞，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的魂魄在旁边焦躁不安地飘来飘去，想冲过去按下暂停键。
这时，沈绵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忽然朝我的方向望去。
“江远，是你吗。”
沈绵像着魔似的，精神恍惚。
“你是不是来看我了，你还舍不得我对不对？”
“呸。”我在旁边啐了一口唾沫。
自作多情。
如果说活着的时候对沈绵还有一丝眷恋，那么死后，半点也无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沈绵忽然笑了。
但笑着笑着，眼泪满脸。
“江远，你放心吧。”
“我会让害你的人，都付出代价的。”
我冷笑。
害死我的人，明明是沈绵你啊。
可惜活人听不到一抹魂魄的声音。
我看到，沈绵拿着一把刀，走出门。
11
我的魂魄紧随其后。
之前为了方便偷情，沈绵在外面长租了一所公寓。
果不其然。
开门后，裴寒出现在眼前。
见来者是沈绵，裴寒以为对方回心转意。
“绵绵，你终于来看我了。”
“我就知道，在你心中，我比江远重要多了。”
裴寒沉浸在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沈绵的不对劲。
下一秒，沈绵将匕首插进裴寒的腹部。
浓烈的血腥味涌出。
裴寒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流血的地方。
沈绵的眼神充满恨意。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彻头彻尾的骗子。”
“你明明知道，进了治安局的鲛人，会遭受非人的折磨，可你还是把江远送了进去，害死了他。”
“裴寒，我要你替江远偿命！”
可惜，鲛人的生命力顽强。
这一刀，不足以致命。
裴寒彻底不装了，他反手夺过沈绵手中的刀。
“我害死了江远？”
“不是你亲自举报你丈夫的吗？”
裴寒似笑非笑，说的话直戳沈绵的心窝。
“即使没有我的欺骗，你也早就厌倦了江远吧。”
“你把上一个孩子的死全都怪在了江远身上，不过是为了合理化自己的出轨行为罢了。”
“沈绵，别装了，其实自私虚伪的一直是你。”
一个鲛人，看得都比沈绵清楚。
沈绵愣在原地。
内心的真实想法轻而易举被戳破，她有些恼羞成怒。
沈绵冲过去想推裴寒，却被裴寒一把刀插进腹部。
人类可比鲛人脆弱多了。
沈绵的脸顿时失了血色。
鲜血争先恐后涌出，很快染红衣衫。
沈绵不甘心地看着裴寒，眼睛瞪得老大。
裴寒冷笑。
「要不是为了找替死鬼，你以为我会跟你在一起吗？」
「别做梦了。」
「从始至终，我没有爱过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绵顿住了。
是啊，从始至终，只有江远最爱她。
可她却亲手将这份温柔，送进地狱。
她毁了江远，也毁了自己。
裴寒一步步朝沈绵靠近。
现在，只杀掉沈绵，自己是鲛人的秘密将会被永远封存。
可忽然。
公寓外传来警笛声。
裴寒脸色大变。
「不……」
「沈绵，你这个疯子！」
「你把我供出来，不怕连累自己吗！」
沈绵却瘫倒在血泊中，露出释怀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不是裴寒的对手，所以在来之前，就报了警。
也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沈绵什么也不在乎了。
她把真相全部告诉警官。
「我说过……所有害江远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包括你，也包括我。」
警官鱼贯而入。
裴寒抵死挣扎，终不敌对方人多势众。
两人被押走时，沈绵似乎感觉到什么。
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微风透过窗棂灌入屋内，血腥味被冲淡。
我看到一枚戒指，从沈绵的口袋滑落。
咣。
掉落在地，阳光下耀眼。
12
沈绵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我在病床前最后看到她时，她一直在呼喊一个名字。
医生护士们听不清楚，可我却能听到。
她在喊江远。
究竟是真的愧疚，还是为自己赎罪呢。
无从得知。
随着沈绵的离世，我的魂魄越来越淡。
我知道，自己在阳间的时日不多了。
最后，我去看了眼裴寒的结局。
裴寒不甘心，一直在喊自己是被沈绵陷害的。
警官没有理他，而是朝他体内注射药剂。
我认识那药剂，就是它让我生不如死。
很快，裴寒也将感同身受了。
业因业果，昭彰循环。
都是报应。
我的魂魄飘出治安局，裴寒的惨叫声在身后响起。
下午三点的阳光，盛大而热烈。
我感到魂魄一点点变稀薄。
最后看一眼这世间。
万物落满暖阳。
真好。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一阵风吹来，我的意识逐渐消散，消散。
朦胧的白雾中，似乎有人我的名字。
我看到了沈绵的灵魂。
她张开怀抱，朝我走来。
「江远，你原谅了我，对不对？」
在漫长的人生中，我想过无数次想过这个场景。
渴望美满的家庭，所以将自己的姿态一再放低。
可现在，梦醒了。
我朝后退一步。
转身奔跑。
前方有一束白光，耀眼夺目。
不原谅，不和解，不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大，直至将我吞没。
再见，沈绵。
再见，江远。
13.
沈绵的魂魄因为执念太深，困在我轮回一世的身边。
她看到，下一世的我迎娶了心爱的女孩。
那女孩自信，大方，笑起来明媚灿烂。
她会无条件爱我，信任我。
结婚七年，我们没有婚姻的七年之痒，依旧如胶似漆。
有一天。
她带回一个鲛人。
我跟她说，鲛人生性残暴狡诈，不可收养。
她选择信我。
她说。
「你是我的丈夫，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我信你。」
沈绵愣住了。
原来，爱人之间是相互信任的。
原来，悲剧是可以避免的。
……
一阵风吹来，沈绵的魂魄，带着巨大是遗憾，消散在北风中。
回头，室内空荡荡。
我摇摇头，为现在的妻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喜欢要用对地方，爱字也有偏旁。
重活一世，我终于明白。
要把对的爱，给对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