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二接下来一句话彻底惊醒了徐向暖，少年在门外狂躁的对无动于衷的铁蛋儿喊，
“赶紧给叔叔把门打开，你太爷爷死了，我得叫你阿爹过去。”
铁蛋儿茫然，他被秦小二吼得一愣，说实话，他现在这个年龄对生离死别没有一个很清晰的认识，他很无辜看徐向暖，
“阿娘，要给他开门吗？”
门外的人急得跳脚，门内的小娃儿一脸不解。
秦小二眉头一锁，等不及直接走了。
临走前冲里面院子里的徐向暖喊了一句，
“嫂子给我大哥传个话，让他赶紧过去，老爷子没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这个长孙不应该不在。”
喊完直接就走了，根本没等徐向暖反应。
铁蛋儿哒哒哒几步跑回了阿娘身旁，不解问她。
“阿娘什么叫做死了呀？那个坏爷爷死了吗？”
按辈分你还得叫他一声太爷爷，现在也根本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徐向暖反应过来，赶紧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冲他喊。
“你跑进去给你阿爹说，让他赶紧收拾收拾，另外你去把你小淮哥给我叫来，阿娘找他有事。”
徐向暖握紧拳头砸了一下地面，嘴里又气又急，也不知道该怪自己，还是该怪地面。
“什么破身子？关键时候帮不上忙，还总是拖累。”
屋子里的秦毅，今天一反常态的非常安静，屋子离门就这么几十米的距离，他不可能没听到动静。
秦毅当然听到了，正是因为听到了，所以他才没动静。
一个人的离世原来可以这么突然，他还没完全放下对老爷子的心结，老头就直接这么走了。
过往那些好的坏的有关于老头的画面现在都在脑子里一边一边的过。
悲伤吗？并没有。觉得解脱吗？也没有。
好像更多的是一种麻木，这种麻木比老头子那天中风瘫痪还要更深一点。
铁蛋儿腾腾腾跑了进去，还没开口又被阿爹支了出去。
“你过去那边院子找找你阿林叔叔，让他过来一趟。”
阿林又被想起当工具人了，这时候院子里的徐向暖终于被人搀扶勉强站了起来。
顾不得腰上的酸痛，还有腰间盘错位的那种僵硬感。
她对莫淮开口，
“帮嫂子去把门打开，铁蛋儿力气太小了，身量又不够，够不到上面的门阀。”
传话筒铁蛋儿又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不过带来的不是秦毅要找的阿林，是之前那个被误会了横眉大眼的粗壮莽汉。
莽汉一只手提溜着短胳膊短腿连连挣扎的铁蛋儿，
“我那妹夫不在，有什么事你们直接找我。”
莽汉的嗓门还是这么粗壮豪迈，被拘得脖子通红的铁蛋儿面色难受向阿娘求救，
“阿娘，你快让他赶紧放我下来。”
徐向暖没开口，人家直接松开了手，啪的一声，小家伙被摔在了地上。
好在距离地面不高，再说又是个男孩子，徐向暖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心疼，唯一担心的就是摔下去，鼻子被压扁了。
话题又跑偏了，再说一遍，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屋子里传来娃儿他爹的动静。
徐向暖冲莽汉大哥讨好的笑了笑，
“麻烦您进去看一眼，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还希望您能搭一把手。”
小夫人今天的表情很乖，一点都没有那天的盛世凌人。
左大诧异打量了一眼，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那我进去看一眼，”
徐香兰僵硬的笑了笑，实在不是她给不出一个好的表情，真的是难受呀，身体条件影响，她笑不出来，不哭丧着一张脸就已经很好了。
每一会儿娃儿他爹就被粗壮的汉子背了出来，风风火火的跑出了家门。
徐向暖根本来不及和自家男人说句话，人就已经没影了。
怎么人和人差别就这么大？有人的力气就可以那么大吗？背着一个一米八几的高大男人，竟然毫无压力。
甚至可以用松快两个字来形容，早知道就让他一直带着自己走了，估计也不费吹灰之力。
长孙都去了，长媳妇怎么也得过去一趟，可她的身子骨实在不争气，现在就连平移几步都很艰难。
一直没说话存在感极低的少年开口，
“嫂子要我帮忙吗？”
不帮好像不行，仅凭徐向暖自己这双腿，根本没办法过去。
那会儿还坚持说男女有别的徐向暖，现在信念瞬间倾斜了。
只要能过去就行，孝道是个很严重的两个字，压下来根本连回手之力都没有。
徐向暖思索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铁蛋儿被安排在家照看妹妹，也不是什么好的事儿，就不要让他上去凑热闹了。
老秦家乌泱泱一片，围的水泄不通。
秦毅两口子终于一前一后的来了，唯一特别的是，
两口子竟然没一个四肢康健的人，一模一样的姿势都是被人背着过来。
徐向暖前后打量了几眼，惊奇的发现，好像行尸走肉理智全无的那些人现在意识都回来了？
她抬头看了看正对面的老秦家，院子上方还是没什么异常。面色不解，
“咦，怎么会这样？”
一个健壮的老妇人，看不过去直接迎了上来。
“还是我背你吧，一个已婚妇人被一大小伙子这么背着，不合规矩。”
被人教训了几句，徐向暖讪讪的笑了笑。
莫淮倒是一脸平静，面色如常地对小妇人说。
“嫂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人实在太多，徐向暖被看得不自在，却又不得不回过头来嘱咐少年，
“家里两个孩子，今天就麻烦你多照看一会儿了，厨房里随便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少年点了点头，转身就开了。
少年可能也是习以为常了吧。铁蛋儿那家伙只要随便给口吃的就行，男孩子嘴粗好养活。
唯一麻烦的就是那个两岁的闺女，不过莫淮这个临时哥哥，比徐向暖自己这个母亲当的都要称职，她也没什么不可放心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边的事儿，也没瘫痪个几天呀，人怎么就这么突然没了。
里面闹哄哄的，走出来了一个被人围观的老头儿。
旁边有人解释，这是顾一那边德高望重的风水先生，今天好不容易请过来了。
徐向暖听过这个称呼，但是正儿八经没怎么见过，现在也是兴趣来了。
眼珠子不停往人家身上瞟，瞟了几眼，嘴里嘀咕了句。
“看这身行头怎么像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被她嘀咕的那人眼神忽然平静的看了过来，徐向暖怂了。
她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人家就这么一眼，徐向暖立马推翻了自己的言论。强迫自己相信，这人是有点真本事的。
真本事的风水先生，摸着自己留长的胡须，一双斜鸡眼淡定如斯，不紧不慢的开口。
“老爷子怕是走了有些日子了，临走前应该算不上平静，不过这个年纪也算得上是喜丧，好好送送老人家就行了。”
至于老爷子是因为什么没的？怎么问他都不开口了。
可能也是真正看出了一点端倪，不过因为顾虑些什么，这茬儿被他轻描淡写揭过去了。
走了有些日子，秦毅垂首不知道想什么？
他眼神微暗，想到了那天晚上时远时近的悲鸣声，
很早的时候，这里有人传言，一般在家里或者村子中有德高望重的老人离世，帽儿山的夜猫会出来给直系亲属报丧，
可是传说归传说，很多人都没见过，再说德高望重的这个标准是什么？
上次老村长离世也没这个动静呀，秦老爷子他凭什么？这是秦毅想不通的。
要是人都死了好些日子了，怎么现在才发现？那是因为现在人才有意识。
他想不通的东西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两件。
老先生临走之前推算了一下，老爷子大概离世的时间。
是一个傍晚开始的，真正没意识是在凌晨。
从屋子里的痕迹看来，老爷子临走前是挣扎了一番。
好像是在惧怕什么？又不甘心认命。
徐向暖惊奇的发现，那个时间赫然就是他们那天来的那个日子。
这一点秦毅当然也想到了，
不过他想的是，难道老爷子自己不想活了，还是中风瘫痪的这件事，让他不敢相信，接受不了。
人都已经走了，说这些也没了意义。
一村之长林松过来妥善吩咐了一下，秦老爷子的丧葬在老洼村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儿。
“墓地已经看好了，老爷子生前准备的寿衣寿材都有，你看是停棺三日规整一下，还是立即起丧？”
老先生刚才的意思是好好送一下，好好送一下的意思就是怎么也得操办一下。
秦母那边一个妇人拿不了事，再说家里都是男人的天下，现在都是男人当家做主。
即使秦毅和家中合不来，现在已经分家了，但这件大事怎么也是他这个长孙来说了算。
男人抿了抿唇，面容紧锁，直接了当开口决定了。
“趁着今天大伙儿都在，就今天起丧吧，反正墓地已经选好了，就别再耽搁了，早点上路比什么都好，人都已经没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一直和秦毅看不对眼，唱反调的秦母，今天难得的安静下来。
就连秦小二都没什么二话，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老实样子。
没有意义那就直接拍案决定了。
就是本家有几个长辈站出来自以为是的拿架子，不过也没掀起多少水花，因为没人搭理他们。
从老爷子被人发现到起葬入土为安，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
妇人没有身份，徐向暖根本站不到前面去，可是也不能随意走开。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不管怎么难受，她得全程都在场。
肚子饿已经不算什么了，最让她支撑不住的是，两眼昏花，双脚无力。
上半身僵硬，下半身酸软。
膝盖已经跪得没了知觉。
有人提议让铁蛋儿这个曾孙子过来给太爷爷磕个头，被秦毅否决了。
“不用，别耽误了下葬的时辰。”
徐向暖隐约听到有人不满，
“谁家的孙子像毅娃子这样不懂事，说到底还是心里记了仇，不光舍不得请几个送葬师傅，连自家儿子都不愿意给老爷子磕个头，火急火燎才会这么草草了事。”
秦老爷子走得简单，甚至比老村长那会儿还要简单。
人家怎么说也是有三个儿子扶棺，秦老爷子这边就悲凉多了。
唯一的儿子早早的去了，两个孙子也没一个重视的。
秦小二一直跟在老爷子身旁跑前跑后的，这次一反常态全程沉默。
距离上次暴雨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那晚他没有去救老爷子，或许老爷子早早就该去了。
可能那时候不是暴雨的问题，是因为老爷子寿命到了，因为他的多管闲事，老天爷怒了，砸断了自己一条胳膊。
也是活该，活该他多管闲事。
你看现在人不还是去了，结果没什么变化。
唯一有变化的是，老爷子多活了这一个来月，可是他都那把年纪了，多活一个月，少活一个月又有什么区别呢？
秦小二后悔了，他这次是真实的后悔了。
可是世上是没有卖后悔药的，自己的苦只能自己受，旁人分担不了。
日头挂过树梢，秋风阵阵，衣着单薄的徐向暖没忍住哆嗦了下。
短短半天时间，一切都以尘埃落定。
老秦家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散场，老洼村忽然一辆风驰电掣的吉普车来了进来。
直接冲着老秦家的方向，大伙都懵了。
车速惊人，刹车紧促。
车轮和地面摩擦出了一条线，将将稳住了车身。
刚才那个速度真要奔过来，徐向暖第一个被带飞。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心有余悸的开口。
“哎哟，差点吓死我了。”
不光她吓到了，身后的那些人也不例外，个个睁大了眼。
尤其自家男人面色凝重，眼眸里的深色都能滴出几滴墨汁。
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有人呢喃，
“这不是走了没多长日子的江知青吗？”
徐向暖忽然想到的是，男主回来了！
怪不得她就说嘛，女主秦音音又没回来，老洼村怎么会无缘无故恢复了正常。
原来换个人也可以，想到这一点徐向暖激动呀。
看着江隶的一双杏眼都带了几分热情澎拜，要不是人多眼杂，徐向暖都能不顾老腰冲上去给这小伙子一个热情的拥抱，欢迎他回来。
江隶被徐向暖这一眼看得心口直发毛，不解问，
“小嫂子你怎么这么看着我，看得我心慌啊”
江隶不开口还有种距离感，这一开口那种熟悉的语气又回来了。
“江知青呀，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句话问出了大伙的心声，还把江隶给问尴尬了！
驾驶座那边车门打开，又下来一个身穿军装的高大男子。
面容冷峻，不耐看着江隶，
“别说这些废话了，秦小二是哪个？”
被打断了思绪的江隶才想起了他回来这趟的正经事，少年面色忽然冷下来。
眼神四周看了几眼，指着人群中一个男子说，
“就是他，”
被人忽然点到名字的秦小二反应不过来，长这么大，他连大山都没走出去过，怎么可能和外面的人有交集。
不过因果报应，他想到了汪阳，那个被他和阿娘害了的姑娘。
该来的还是会来，他只等这一天等了有些日子了。
冷峻军官直接一个反擒拿，秦小二仅有的一只胳膊被他绑在身后。
沉默了半天的秦母不依了，
“你谁呀，干什么要绑我儿子。”
江隶面色不郁，
“就凭你儿子不是个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姑娘都敢惦记，害了人哪有这么好的事任在这儿逍遥自在。”
秦小二从头到尾没说话，没为自己辩解。
秦母撒泼打滚，拽着自家儿子的身子不让他们走。
“那妮子是我害的，你们要抓就抓我，放开我儿子。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你说秦母好吧，她一个妇人明知道清白对一个姑娘有多重要，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他都能做得出来，更别提有什么愧疚了。
你说她不好吧，斗大字不识的秦母这个时候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了。对秦小二这块，她是尽心尽力想做好一个母亲的。
从一开始方法就用错了，结果当然好不到哪儿去。
冷峻士官不耐了，一脚将蛮横粗鄙的妇人踢开一边，
“母债子偿，你儿子也没好到哪儿去，要不是怕脏了那块地方污了人眼，你以为你躲得过。”
说完就不愿意和秦母废话了，对一旁发呆的少年开口。
“还犯什么愣呀，感觉天黑我们得赶紧走！”
时间紧迫，宜阳最后的那一趟火车在傍晚时候发车，必须得赶在那个时候过去。
江隶在发什么愣呢，为什么这些人都披麻戴孝？村子里有人去世了吗？
为什么他在人群中来来回回寻找，都没看见那个姑娘身影？是因为听到她的动静不愿意出来了吗？
少年眼神黯淡，自嘲了句，
“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大老远跑这一趟，明明都说开了，还是放不下。”
他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仅仅只是为了看一眼风尘仆仆的跑了回来。
人家既然不愿意见他，那就算了吧，还有什么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