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隶早在听到莫淮找到住处那会儿就溜了,边跑边嘀咕,
都是一个地方亲如手足的兄弟,亏得他心心念念一直惦记着,没想到那小子蔫坏蔫坏的,不怎么说话倒是闷声干大事。
徐向暖刚安顿好了这位少年,门外风风火火就跑进来了另一个眼熟的家伙。
江隶边跑边喊,
“莫淮,莫淮,”
一声接一声,声声入耳。
挺好一少年,竟然跑起来有点外八字。
徐向暖纳闷,男主不是一直都走得是那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路线,干什么都不紧不慢,这会儿变得这么咋咋呼呼大大咧咧,徐向暖忽然觉得男主的形象有些幻灭,人还是那个人,就是觉得和之前那种印象有点格格不入了。
江隶不知道徐向暖为什么用那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自己,不过这个小嫂子他之前见过。
还不只是单单见过,确切的说印象还挺深。
心里隐隐有个念头上来,大概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之前住不进来,现在不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小嫂子,莫淮是不是在你家里。”
少年笑容明媚,满面春风。
男主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人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徐向暖点了点头,温声道,
“他在里面呢,”
原本被冷落的房间现在截然不同,焕发了点生气。
两个娃娃也从那边跑过来赖在这里不回去,铁蛋儿粘哥哥玩徐向暖也能理解,就是不理解一面之缘的小闺女怎么死活就扒拉上孤冷少年,仅仅相处了一个多小时,
徐向暖就感受到了少年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冷,有点像自闭症,但和那个状态又有多不同。
江隶满心欢喜刚一进门,就被高冷少年一句话给噎住了。
屋子里抱着不安分娃娃的莫淮不甚热情,
“你怎么找来了,”
江隶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欣喜,辗转了下又咽回来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现在是有求于人,不得不好脾气轻声含笑,
“这不是听说你找到住的地方了,我过来瞅一眼。”
莫淮不接茬,江隶难得的吃了回瘪。
一直顺风顺水无往不利的好人缘,压根在这块冷冰冰的石头上起不到一点反应。
莫淮将小娃娃的奶爪子用大手包住,再没劲儿的手上揪时间长了都能感觉到几分疼,可惜小娃娃注定看不懂少年严重的情绪,只只欢快的扑腾着小腿,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着,
“哥哥,大哥哥,”
好像只是为了单纯的叫,只要莫淮视线转开小娃儿就不依,非得人家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身上,没看出来这么一点点大的娃儿独占欲还挺强的。
莫淮随口打发了句,
“既然看到了,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
江隶气馁,拖了一把椅子直接耍赖坐下了。
“你都找到住的地儿了,忍心看兄弟在外面这么奔波吗,”
江隶试图打感情牌,可惜人家根本不吃他这套,面冷心冷的少年吐出两字,
“忍心,”
江隶来来回回被这么拒绝了两次,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跳脚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您就收留收留我呗,我可以给大爷您端茶倒水。”
莫淮有意无意瞥了眼耍宝的家伙,明明两个人也不熟,这家伙怎么就能死乞白赖的找上门来。
“你不是和人在处对象,那干脆直接上门吧。”
恼羞成怒的江隶,气急败坏连连否认,
“我和那妮子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你不准污蔑我们。”
嘴里义正言辞,眼睛闪烁不定。
说白了就是心口不一,不知道怎么回事,江隶觉得自己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好像和之前那个干什么都胸有成竹的少年大相径庭。
莫淮云淡风轻,甚至好心情的给怀里的娃娃擦了几下嘴角的口水。
无所谓道,
“你找我能干什么,怎么不直接找屋主人。”
江隶表情僵了僵,
“这不是想让你帮我说说话么,万一人家不同意呢。”
这话说得委屈,不过依初次见面的印象,江隶***肯定,这家人肯定不愿意。
果然,身后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直接了当,
“想都别想,不可能让你住到我们家的。”
说话的是刚从厕所里回来的铁蛋儿,小家伙胸脯微微起伏,稚嫩的小模样上坚决,语气掷地有声。
江隶还真没被别人这么嫌弃过,少年也是有自尊的,好歹他之前也是一翩翩贵公子,没得在这里遭人嫌弃。
少年心灰意冷走出了屋门,刚出门就被院子里的小妇人拦住了。
徐向暖轻声问,
“是想和莫淮住一块吗,”
江隶迟疑,拿不定主意怎么开口回答。
徐向暖接着又说了,
“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和他一样得交房租哦,”
根本不差钱的江隶直接点了头,脚步一转好心情又直接回去了,没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郎的争吵声,
老母亲丝毫不愧疚,老神的站在院子里晾衣服,这么久没见太阳,前些日子洗的衣服都快长霉斑了。
至于为什么要答应江隶,
徐向暖是这么想的,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
反正都住进来了,也不差一个两个。
再说,谁知道秦母接下来还会不会过来撵人找事,到时候多了这两保镖,徐向暖多了点儿底气,横竖屋子都被占着了。
秦母又能拿她奈何。
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江隶这个男主人物,让他住进来有好也有坏,好处是借了男主的光能避免很多的事,坏处是也因为这样,相当于他们一家直接摆在了女主面前。
心烦意乱的徐向暖叹了口气,
“横竖先扛一段时间吧,不会很久的,也就一两个的月的功夫。”
那边秦毅原本往回走了几步,又折了回去,
解决了麻烦的新任村长好情绪的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明明青年人的样子,偏要学老干部的作风。
秦毅想,林松这是想活成第二个老爷子吧。
男人清冷的声音徐徐传来,
“你倒是好心情,真打算让知青居无定所,长时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林松一口热茶被秦毅鬼魅般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差点呛住了自己。
缓过气,
“你怎么又回来了,”
棱角分明的青年,深邃的眸子泛着迷人的光泽,似笑非笑,
“不回来怎么知道村长这么惬意呢,”
林松尴尬的摸了摸头,
“我就这么清闲了一点儿,村子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解决,你别这么小心眼。”
说完这句,林松腰杆子也挺直了,他是一村之长,没道理在秦毅面前伏低做小。
这么安慰了下自己,下一秒又垮下肩膀。
男人结实的肩膀宽厚有力,长得像一棵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挺拔的,光是站在那儿就有压迫感。
这副伟岸的身子,也是林松从小羡慕不来的。
对这个家伙,林松向来是没办法的。
他无奈开口道,
“什么事直接说,别绕弯子。”
秦毅眼睛带了点笑,有条不紊道,
“最多半个月时间,给知青找个集中点的地方,别让那兔崽子一直赖在我家不走了,”
林松气结,到底谁才是村长,凭什么他就要听这话,再说那小子不是这家伙自己招进去的。
想到这儿,林松就更气了。
“人是你自己招进去的,现在怎么好意思说这话。”
秦毅笑得有恃无恐,
“解决了这个麻烦,那两只兔子我不要了。”
说得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林松撇了撇嘴,本来他就没打算给,现在掉沟里了。
都是知根知底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谁不知道谁呀。
虽然面上大家都是一副其乐融融,但谁不知道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屋子塌了都是小事,庄稼被雨水冲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村民吃什么呀,林松头疼。
民生问题永远都是大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人人自危。
老秦家起新屋的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村子里好几户塌了房子的现在都在着急忙慌找人盖房子。
不单单只是老秦家一户,可想而知劳动力有多稀缺了。
种不来粮食就得去黑市买高价粮了,穷山恶水的老洼村消息还远没有那么灵通。
临近宜阳县的人都疯了,粮食供应站前没黑没明的排着长队,迟迟开不了门,饿急了的人直接闹出了事。
这个时候盖房,工价上涨了两倍都不止。
秦母眼珠子又转了起来,直脑筋的心思不活络,怎么算都是自家吃亏多。
她自己不去怂恿秦音音再找老爷子要点钱,
秦母的小算盘打得很好,可惜谁都不是傻子。
秦音音还没进去,
就被老爷子哄了出来。
老爷子气势哄哄,
“没良心的吸血鬼,就那么点儿钱还不够糟蹋,想逼死老头子我给你们腾地方吗,”
老爷子的耳朵是真的好使,院子和上房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得仔细,这点秦母就望尘莫及了,明明五十出头的年纪,和人家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秦音音垂首不语,可是眼睛里的凉意阵阵,任谁一下从众星拱月般的位置掉下来都没了好脸色,更何况她呢。
老秦家的盖房计划不顺利,秦母又想把爪子伸到徐向暖的院子去,只是还没去就被自家闺女拦下了,秦音音也是刚知道江隶搬了进去。
少女情怀,心事难猜,不愿意被心上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有这么一个凶神恶煞没头没脑的阿娘,秦音音觉得有些丢脸。
秦毅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家里又来人了。
徐向暖反复注意,男人脸上却是平静无常。
“我就是想着一个人也是住,两个人也是住,横竖都是这么回事了。”
秦毅面色无异,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
徐向暖听得心慌,笑得越发小心仔细,
“哪有这么回事,你别这么说,说得我瘆得慌。”
秦毅皮笑肉不笑的揉了把小妇人的脑袋,不想看她为了那两个人这么委曲求全讨好自己。
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小妇人的心怎么就这么大,能装的下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甚至以后还有更多,不像他自己,除了这娘仨再无其他。就连自己在小妇人的心里有多少分量,秦毅想都不敢想。
短短半天的时间,暴雨过后的阳光重新恢复了温度,炎热的吓人,甚至还带着一点无言的烦躁。
空气中一丝微风都无,槐树叶子无精打采懒洋洋的蜷缩着,徐向暖心烦意乱。
秦毅虽然嘴上说着不生气,但举动却不一样了。
首先就是吃得饭,男人罢工不干了。
被撂挑子耍横没办法的徐向暖,只能重操菜刀。
有外人在,自然不可能想之前那样肆无忌惮,摆了许久当装饰的玉米面终于被重见天日。
做饭是个技术活,不光只是简单的切切炒炒,还得需要天赋。
徐向暖面如菜色,为难的抠了好一会儿自己的手指头,最终决定摊饼子。
那边中午趁着老爷子出来吃饭,秦音音胆大包天的又一次溜进了老爷子的上房。
屋子潮湿憋闷,有块墙角塌陷了一块又顽强的立住了。
还是那几个大小不一的木头箱子,大概是因为日头的缘故,稍微有些光线溜了进来。
秦音音一眼看到了中间那口箱子腿脚的异常,明明四四方方稳稳当当的木头,却看不到柜子腿。
没有支撑点它是怎么立起来的?
秦音音趴**子,里面乌漆嘛黑的看不清楚,用手试探摸了一下,触觉好像不是踩结实的地面,再往左边划拉一点。
秦音音觉得自己摸到了一块木板,木板正中间有条缝,缝隙处挂了一把大铜锁。
时间不等人,来不及再做探究的秦音音赶紧溜了。
这次侥幸,没被老爷子发现。
可是视线一转,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屋檐下打量她的秦小二目光沉沉,秦音音头皮发麻,
自从秦小二断了一条胳膊后,好像变了一个人,秦音音现在怵他怵的不行。
“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吃过饭了没。”
秦小二看着妹妹不说话,以前没发觉秦音音还有这胆子,竟然敢偷偷溜到老爷子的屋子。
他真是小看了这个乖巧的妹妹,
秦母出来喊人,
“你们赶紧过来吃饭,吃饱了还要干活。”
秦老太粗壮的声音解救了秦音音,她一时松了口气,赶紧从秦小二的眼皮子底下滑走。
有什么事都以后说吧,她现在心慌的扑通扑通跳,那种感觉就像偷东西的贼当场被人抓了个现行,不过逮住的那个人不是主人,她也没偷到东西。
说是饭,其实就是一锅水里带了几颗米,飘在上方寒碜的不行,真正的清汤寡水。
秦音音没有心思说话,秦母压根也不在乎她的想法了。
倒是殷勤的一个劲儿招呼她的亲儿子,勺子拨弄了两下,锅底唯一那边稠密的粥尽数都盛给了秦小二,老爷子早都吃饱了。
秦母这个掌厨的人不可能委屈自己,真正意义上受苦的那个人只有秦音音。
女主不高兴了,老秦家院子上方的光都变了几个色调。
徐向暖那边也开火了,折腾了近一个小时,终于险胜出锅。
爷仨和两个半大小子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迟迟未见的徐向暖出来。
小妇人心虚的招待着,
“就是一些粗茶淡饭,要是实在吃不下别勉强自己。”
江隶是个热络的性子,
“嫂子说笑了,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我们哪来那么多的讲究,本来就是叨扰你们了。”
铁蛋儿皱紧了眉头,一是不耐烦这大家伙的絮絮叨叨,二是有些担心阿娘的手艺。
在他仅有的记忆里,徐向暖做的东西除了鸡蛋羹和红烧肉,没别的可吃了。
院子里的大黄狗同样睁大了眼睛,徐向暖被这几双期待的眼神安慰到了。
终于有勇气将摊好的饼子和煮好的稀饭端了上来。
只一眼,众人齐齐沉默了。
过了半天,娃儿他爹抿紧薄唇问,
“是从柴火堆里扒拉出来的吗,怎么这么黑。”
小妇人原本就有些气他的小心眼,现在听到这句嘲讽更加生气了。
横着鼻子不自在开口道,
“就是火候太大粘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看着难看,但吃起来肯定是能吃的。”
就是能不能咽下去得看本事了,
别人还顾忌着没说什么,不给面子的铁蛋儿直接开口了。
“阿娘,你看你做的饼子把大黄都吓跑了。”那条狗真的摇着尾巴走了,就是狗没有情绪,看不出来它是不是被徐向暖的手艺嫌弃到了。
徐向暖瞪了一眼多嘴多舌的便宜儿子,没好气的开口,
“赶紧吃你的饭,下一顿还是这个。”
铁蛋儿生无可恋的垂下脑袋,终于回到老父亲怀里的小娃儿亮晶晶的眼睛,指着盘子奶乎乎的说,
“吃,吃吃,”
秦毅这会儿也不讲什么父女亲情了,真夹了一块递给了奶娃娃。
徐向暖有心想阻止,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只好心怀不忍的看着闺女,奶娃娃咬了一口嚼了没两下,小模样一苦直接吐了出来。
老母亲被打击到了,
江隶是个时时刻刻有眼色的少年,硬着头皮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喉咙中的粗粝感难适,昧着良心他也没办法夸呀。
嘴里嘀咕了一句,
“是不是没熟呀,”
何止是没熟,简直就是半生着,除了外面那层黑乎乎的表层带了点儿热,里面还是刚下锅时的状态。
徐向暖彻彻底底被打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