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鹿未识死了。
取走人头的是个生面孔的年轻人。
别云涧小师姐血淋淋的脑袋拎在手里,在闲岔关和薄阙走了个碰头,凉透了薄大公子一身的血。
这一战从傍晚打到深夜,直打得闲岔关口八方生尘、四象颠倒,无一人敢路过。打到最后两败俱伤,还是没能把人头抢回来,被那人逃了。
那年轻人伤的不轻,独自歇在荒僻之处。
他知道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们在等他倒下——毕竟抢一颗人头远比去别云涧杀鹿未识要简单的多。
年轻人确实累了,视线昏暗着,眼前有几人恍惚朝他靠近,他死死将包袱缠在手腕上,却又挡不住陷入下一个疲惫的虚弱中……
很快,被夺走的头颅勾起了新一轮的争斗——狗咬狗。
直到最后,几个勉强能站着的拿到了那渗血的包袱,里面那血肉模糊的脑袋不过是个贴着劣质假面的木雕,哪有什么别云涧小师姐。
眼瞧着是那年轻人把大伙儿耍了,自然是逃不了好一顿揍。
待人群尽数散去,年轻人诈尸似的翻了个身,长长打了个哈欠。
有人从树后面冒出来,把他扶起来,一张丧气的脸笑起来就像灵堂里贴了红囍,怎么瞧怎么诡异,正是昨日忧的老板吴钊。
吴掌柜瞧稀罕儿似的看着年轻人的脸,“你别说,剃了胡子连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张涯擦了擦嘴角的血,“刚才那群狗东西都给我记下来,一个别落下,等我没事的时候挑几个门派消遣消遣。”
“放心,都派人跟着呢,保准儿一个都跑不了,哎?你可瞧见哪个可疑的了?”
张阁主刮了胡子似乎有点不自在,大手反反复复在下巴上摩挲,“有个青衣的老头,拆完包袱,别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瞪着我,只有他转头要走。”
“行,我知道了,你这伤……”
张涯摆了摆手,“看着吓人而已,都是皮肉伤。”
吴钊笑,“薄大公子倒也都是皮肉伤,但是那伤的位置可是够寸的,尽是些皮儿薄的地方……你咋那么缺德呢?”
张涯:“小尊使吩咐的。”
他剃了胡子的脸清爽了不少,五官没了丫丫叉叉的遮挡,竟带着几分忠正可靠,一句话把夜悬阳的小坏心思说得颇有一番大气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尊使让他拯救苍生呢。
吴钊撞了撞他的肩膀,“哎?你知道跟这一趟,薄阙给我多少钱吗?”
“十根?”
“十五根!”他笑得近乎猥琐,“我给小尊使攒着娶媳妇用,怎么样?”
“拿着人家哥哥的钱,娶人家妹妹,你个狗东西还能更缺德一点吗?”
吴钊“嘿嘿”一笑,听张涯又道:“十八根,我给你那三根也是薄阙的。”
他转身往回走,听到身后吴钊笑骂:“更缺德的是你个狗东西吧?”
张大阁主没说话,继续摩挲着下巴往回走。
二人回到昨日忧的时候,薄阙已经处理好了伤口在等。
薄阙并未见过张涯真容,更何况这厮如今没了胡子,看上去远比外界传说的平乘阁主的年纪小了很多。他不说话,功夫也没个路数,薄阙跟他打了一架,竟完全辨不出他的身份,只以为是吴钊安排的高手。
见他俩回来了,薄阙客客气气的深施一礼,“此一番多谢二位相助,薄某深居简出,不太懂江湖规矩,如有不周之处,请二位见谅。”
吴钊客套起来熟门熟路,“薄大公子这就折煞我了,我一个小掌柜的,按理说本不敢插手这么大的事,但您薄大公子的面子,谁人能不给呢?只恨我能耐浅,还得劳烦您二位使了一出苦肉计,已经是罪过了。”
“吴掌柜休要客气,只要能查出幕后真凶,薄某已然感激不尽。”
“如此说来,小人可是赚了,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有机会卖别云涧的人情啊。您放心,追踪的人已经撒下去了,明日应该就会有消息……”他游刃有余的打着哈哈,还不忘给自己留条退路,“但此法并不敢保万全,毕竟此人有胆量动鹿姑娘,定然是万分谨慎的。”
薄阙点头,“嗯,薄某自然明白,无论结果如何,先谢过二位,不知这位小兄弟的伤,是否需要在下……”
张涯一直没说话,听到薄阙这句,默默后退了几步,退到门边儿,直接出去了。
他这警惕又无礼的样子莫名让薄阙想起了某位尊使,不由得皱了皱眉。
吴钊赶紧打圆场:“薄大公子,我这小兄弟性子怪,从小就猫嫌狗不待见的,不怕人揍他,就怕人疼他……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一点皮肉伤,他自己洗洗擦擦也就好了,我从来不管的。”
江湖上不缺怪人,薄阙也没往心里去,几人各怀心事的回到各自房间时,已经四更天了。
张涯也的确伤的不重,简单拾掇一下,也睡不着,隐隐觉得这事情里里外外的蹊跷,靠着床头闭目凝思。
天蒙蒙亮的时候,吴钊连门都没敲就进来了。
消息回来了:昨晚抢夺人头的共十五个人,一个活口没留,全被灭口了。
张涯猛地坐起来,“那个青衣老头呢?”
“也死了。咱们的人没敢跟太紧,他们被杀的时候连救人都来不及。”
“杀手呢?继续跟了吗?”
“人家是有备而来的,一大半儿都跟丢了,有几个被发现了,咱们还死了一个小兄弟。”
张涯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这么大阵仗……也就是说,这十五个人里,至少有一个人是真来验证鹿姑娘的死活的,其余的都是给这个人陪葬的。”
“你的意思是说……幕后之人发现了这是个局,知道我们会跟踪,但只杀一个人太过明显,所以干脆把所有人都杀了,混淆视听?”
张涯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这事儿,你不觉得有点玄吗?”
“可说呢,十四条人命去掩盖一条人命,再谨慎也犯不上啊……”
“可若不是为了掩盖线索,还能为了什么……”
“哎!”吴钊猛一拍张涯大腿,一惊一乍的,“你去别云涧找小尊使的时候,守卫严不严?”
张涯把他的欠手扒拉开,“废话,那是别云涧,你以为是你这破酒馆呢,我都差点被发现了,也就小尊使来来回回跟闹着玩似的。”
“何迩的能耐,跟你比,如何?”
“他配跟我比吗?”
吴钊挑了挑眉,没说话。
张涯立刻明白过来,“对啊,我都差点被发现,他是怎么进去的?即便守卫没发现他,小尊使也在别云涧,何迩这狗东西能逃过小尊使的眼睛?除非……别云涧有人帮他。”
“别云涧有内应,这边儿一连杀了十五个人……”
张涯额头的青筋在跳,语气却努力冷静,似乎怕自己的情绪影响了思考,他慢慢理着,不知是说给吴钊还是说给自己,“昨晚假人头一露,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薄阙做的局,但是转头就死了十五个人,薄阙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鹿姑娘一个人留在别云涧,只能任人宰割……”
吴钊松了口气,“还好咱们小尊使在。”
“可别人不知道小尊使在,他们用十五条人命,玩了一招声东击西……”
“这玩得有点大啊……不过你有句话我不太同意,鹿姑娘任人宰割?我瞧着寂牢尊使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你怕是被她那张脸给骗了。”吴钊犯了欠,凑近张涯,“我发现你们这些心黑手狠的畜生,都喜欢这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是不是?”
张涯歪头瞧他,“你们这些畜生?”他把“你们”二字说的很重,“除了我,你还说谁?小尊使吗?”
吴钊一点也不怕他吓唬,“少害我啊,没别人,就你,你一畜顶十畜……”
张涯被他这张破嘴逗笑了,也不跟他计较,“该叫薄大公子起床了,这么多意外之喜等着他呢……”
吴钊点头,“我要不要给小尊使传个信儿去?不过咱们能想到的事,估计他也早就想到了。”
张涯毫不留情,“还是传一个吧,他最近……色令智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