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紧握双拳避开我的视线，低声怒吼：“我不会和离！”
我往后靠了靠。
“你当初说过，若我有一日不开心了，你便放我离去。如今我不开心了，你怎的又不愿放手？顾衍，你可是堂堂侯爷，难道连一诺千金的道理都忘了？”
“我说了，我不会和离，也不会纳妾，你为何就是不信我？”
我心中的忍耐已到极限。
“你说，你要如何才肯和离？”
顾衍咬牙：“我不和离！”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我痛苦地闭上双眼。
我咬紧牙关。
“你别爱我，我求你了，你别爱我！”
我与顾衍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官宦子弟，我不过是商贾之女。
为了攻略他，我费劲心思。
没想到，当年他初见我时，便对我一见倾心。
为了娶我，他不惜与家族对抗，说服父母，终于迎我过门。
那时的甜蜜，谁能想到会变成今日这般。
这一路走来，顾衍对我说过无数次他爱我。
第一次听时心跳如雷。
再听时心头温暖。
那种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的甜蜜，让我沉醉了很久。
直到顾衍亲手毁了这一切。
在一次醉酒后他对我说，他还是爱我，但他不爱小暖。
“若不是有了小暖，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现在你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哪还有时间理我？”
这算情话吗？
不，这让我浑身发冷。
一个人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那他就该只爱他自己吧。
“顾衍，你出身高门，我从不敢多加管束。你在外应酬，我不过问。你夜归晚出，我不追究。你要什么我都依着，可你如今却要纳妾，这是要我的命啊。”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顾衍发怒，“我们能就事论事，不要翻旧账吗？云清，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就事论事是吗？
好！
“你想纳妾已经是既定事实，不是韩婉也是别人，你和韩婉的关系已经超出了寻常男女的范畴，我合理怀疑你已经与她有染！”
“我没有！”顾衍低吼。
我冷笑一声：“我不信！”
“那要如何你才肯相信！”
“怎样我都不相信！”
顾衍对我怒目而视：“云清，你这是胡搅蛮缠！”
我点头：“那又如何？顾衍，既然我已经提出了和离，就会不惜代价离成。你可以把我的话当作一个威胁！”
顾衍面无表情。
9.
我继续道：“你如今正值升迁之际，若我闹到圣上跟前，说你始乱终弃，还和青楼女子纠缠不清，你觉得圣上会如何看你？”
那一刻，顾衍沉默了。
我把能说的话全部说尽，剩下就看顾衍的选择。
他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们一起送小暖去学堂。
等到小暖走进去，顾衍对我说：“我同意了。”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满足你！”
我和顾衍终于和离了。
事情就像我期待的那样，只要他同意了，一切就简单了。
顾衍将城南三间铺子和大半家产都给了我。
“这些铺子生意兴隆，足够你和小暖过上好日子。”他说这话时，眼中有不舍，却也有释然。
我没有拒绝，接受了。
很快，我们的爹娘都知道我们和离了。
一开始他们是震怒的。
他们不明白，为何看起来那么恩爱的我们会和离，这在权贵家族简直不可置信。
顾衍看了我一眼，开口道：“感情不和！”
我爹一拍桌子：“莫不是你在外有了新欢？”
顾衍父母疑惑：“什么新欢？”
我娘沉着脸：“他在西城置办别院，养着的那个琵琶女！”
“你！”
面对他父母的失望，面对我父母的质问，顾衍愈加烦躁。
“我跟她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单纯可怜她，你们爱信不信！”
娘亲牵着我的手，目光极冷地看着他。
“路边的乞丐也很可怜，怎么不见你带他们回府？”
这句话让顾衍愣在了原地。
他的表情是复杂的。
看向我的目光欲言又止。
我带着小暖搬到了城南的院子。这里环境清幽，四周都是我的铺子，既安全又方便。
小暖牵着我的手：“爹爹不来吗？”
我摇摇头告诉她：“爹爹以后不住这里了，但如果小暖想爹爹，可以让下人去请爹爹，爹爹也会每月抽出时间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暖乖巧地点头。
离开时顾衍抱着小暖很久，颇有一种依依不舍的味道。
后来我让乳母把小暖带进车里。
我知道顾衍有话跟我说。
他样子有些颓然。
10.
他说：“难道我们非要走到这一步？重新开始不行吗？”
我叹了口气。
“如何重新来过？小暖都五岁了，你错过了她学走路，错过了她学说话，你可知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可知她第一次唤爹爹是何时？错过的时光，再也追不回来了。”
顾衍笑了下，脸上满是讽刺。
“又是这样，你总是拿小暖说事。可是清清，我不仅是小暖的父亲，更是你的夫君。”
对，没错！
“可我心里已无情意，我不求你对我有何补偿。我只盼你能做个称职的父亲，若做不到也罢。大人嘛，总有失望时。”
对于顾衍的所作所为，老侯爷很是震怒。
他收回了韩婉的铺子，又把韩婉从别院赶了出去，连那辆马车也一并收回。
雷厉风行！
不仅韩婉一无所获，老侯爷还要对顾衍动家法。
那一天小暖也在。
在老侯爷拿着戒尺打他的时候，小暖冲了过去。
她哭着说：“祖父，你不要打爹爹，爹爹疼！”
小姑娘泪如雨下，眼睛都红肿了。
我心疼地抱住她被撞红的胳膊。
房外顾衍佝偻着身躯站在那儿，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他目光慌乱：“我从未想过，竟会是这样。我，都怪我，没能护住她！”
因为小暖受伤，顾家人都乱了。
我知道没谁是故意的。
我也怪不上谁。
心里却总是堵得慌。
“顾衍，小暖很爱你！”
“嗯，我……”
“可你心里没有她！”
“我没有！”
顾衍脸色慌张，连连否认。
“小暖胆子小，怕疼，又犟。去年她高烧不退，我守了她三日三夜。大夫说要及时服药，我让人四处寻你，你却在外面与狐朋狗友饮酒作乐。丫鬟来报，说你醉得不省人事，我只能独自照看她。
可你心疼韩婉，她说她染上风寒时你守了一夜。你可知小暖咳嗽、鼻塞、发热时，我守过多少个漫漫长夜？”
我默默拭去眼角的泪水。
“罢了，小暖才五岁，你还有机会弥补。我不会告诉她你不疼她，你仍可做个好父亲。但记住，她的继母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韩婉！”
顾衍一愣，忙道：“怎会如此？我和韩婉……”
我打断他：“我知你们仍有来往。我只说一句，若你执意与韩婉在一起，我定让小暖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11.
顾衍猛地攥住我的手。
“清清，你心里还是在意的，对不对？”
他眼中闪着期盼的光。
我愣了愣，随即明白他的心思。
我冷笑着甩开他的手。
“我没有派人盯着你，也未曾查问她。是她主动托人告诉我的。对了，你能让她别再来找我吗？我不想知道你待她如何！”
韩婉说顾衍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又重新给她找了间铺子当老板娘。
她说：“他心里总是记挂着我，如今你们也和离了，他是我的了！”
可她太过自以为是。
男人想要救风尘，救的是洁身自好、品性高洁、不卑不亢之人。
而不是心怀算计的那一个。
如今她露出真面目，失了气节，男人该失望了。
果然，顾衍追回了一百两银子，又让她立下欠据，要她偿还当初的借债。
顾衍说：“我不是要对她好，只想了结这段因果，我只是，想把事情做个圆满！清清，是我错了！”
他又道：“我不该因为韩婉让你受委屈！”
我笑道：“我没什么感觉。”
“什么？”
“韩婉的出现，与其说让我伤心，不如说让我觉得羞辱。你在对她百般呵护，这实在叫人难堪，如同当众被人打了耳光，着实难看！”
我的话似是触动了他心事。
他凝视着我许久。
最后轻声道：“你当真不再爱我了。”
他神色黯然。
他问：“是从何时起，你不再爱我的？”
我摇头：“记不清了。”
“那你是从何时起，真的想和离的？”
我想了想：“大约是上次我提出和离时吧。”
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日我在书房教小暖背书，她总记不住那几句。
顾衍恰巧路过，听见小暖磕磕巴巴的声音，便闯了进来。
我本想解释几句，他却已抄起戒尺朝小暖打去。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如刀绞。
12.
每当小暖不听话时，他就会勃然大怒。
可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打孩子。
而我也第一次情绪失控地骂了他。
因为我骂他，他一声不吭去了江南半个月。
小暖染了风寒，吐泻不止，我寻不到他。
后来他回来了，神色如常，说他给我带了江南特产。
我默默望着他，随后说道：“我们和离吧！”
“那次我提出和离最为坚决，整整一月不曾动摇。你却始终不肯，一直哄着我和小暖，如同从前那般，认错又保证改过。我终是答应了，说不和离了。可顾衍，那次并非你哄好了我，只是我心力交瘁。你既不同意，我便只能去衙门告状。可这里女子和离太过艰难，一旦坏名声传出去，连带着小暖也过得不好，我便放弃了。连带着对你的种种要求也一并放下了。”
期望总是伴随着失望。
若想求得，必有所盼，盼而不得，徒增烦恼。
倒不如一开始就莫要有所求。
“这几年倒也平静，我不再对你有所求，也不再盼你有何改变。只是一直在等，等你想要和离的那一日。我深信你终会有外室，我也盼着你有外室。我只等在那之前与你达成一致！”
有人曾经评价过我和顾衍的感情。
说太过顺遂，难以长久。
男人啦，都是喜欢新鲜感，如果一段感情太多顺利就没了挑战。
轻易得来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
一开始我是不以为然的。
我觉得我们能够一帆风顺地走下来，是因为我们感情足够好，我们深爱着彼此！
少年人都是这样。
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幸运儿。
别人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真情，但我绝对可以。
可是他们忘了，真情就像鬼魅，我们总在听说，却没有人见过。
时过境迁，曾经的山盟海誓都会逝去，所有的轰轰烈烈都会归于平淡。
尤其像我和顾衍这样，本就波澜不惊的！
不过没关系。
情爱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
在那个阶段失去，你可能会很痛苦。
待到人生行至下一程，不过是几日惆怅罢了。
光阴不停，岁月长流。
日子总要继续！
13.
和离后的顾衍成了个好父亲！
他每个月都会抽时间带小暖出去玩。
小暖因此欢喜不已。
他们去看杂耍看花灯，顾衍带她经历那些我没办法带她体验的事。
就像小暖说的：“爹爹可以把我举得好高，高得吓人，但我不害怕！”
挺讽刺的。
我曾经费尽心思也未能达成的事，却在和离后轻易得到了。
但也很释然。
似水流年留不住，不如放手任其去。
有一天小暖偷偷地对我说：“爹爹总让我叫娘亲一起出去，但我不要。”
我好奇地问她：“为何？”
她说：“因为娘亲不想去了。”
顾衍想要跟我和好几乎是昭然若揭的。
很多我们共同的亲朋都默认，这段姻缘终会重续，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顾衍说：“我有耐心，总有一日会让你回心转意。清清，我定会改过，化作你心中模样，你且等着。”
我让顾衍莫要枉费心思，他不听。
直到我有了新的爱人。
怒火中烧的顾衍欲要动手，却敌不过对方年轻力壮！
他红着眼眶苦苦哀求，让我莫要抛下他。
“任凭你如何责罚于我都行，只是清清，我求你，莫要如此，我当真受不住！”
他说见不得我与他人相好，更忍不了小暖唤别人做爹爹。
我跟他承诺：“你放心，你永远是小暖的爹爹，小暖也只会有你一个爹爹。”
但也仅限于此。
其他的，就跟他无关了。
顾衍不明白。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对我？云清，我当真无可救药吗？”
闻言，我失望地摇摇头。
“有些事情脏了就是脏了，没法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