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满地狼藉的瓜子壳。——张爱玲《连环套》
杜晓苏有无数次幻想,如果当初不是那么自作主张,擅自结束了一段感情,是不是邵振嵘就不会死,那个午后的阳光那么灿烂,她爱着的男孩,仍然会用明亮耀眼的笑容,对着她说,“杜晓苏,你来我家吧,我给你做饭,蛋炒饭,满满的都是我的爱。”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有的话,也仅限于在梦里。
因为梦想无限大,可以满足人的任何虚拟又不切实际的想象。
结束了整天的工作,杜晓苏刚准备收拾电脑包,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已经静放了很长时间,像这个夏天一样,总是带着些凉意,她捧起杯子去茶水间添热水,半道遇上邹思琦,还没等杜晓苏打招呼,对方一脸神秘莫测的说,“眼下有个大肥差,你要不要?”
杜晓苏翻个白眼,什么肥差,干他们这行,按照老莫的话说,就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干的比驴多,除了跟拍花边新闻,就是哪个大明星深夜幽会什么小鲜肉,这还不止,有时候,得兼备听墙角飞檐走壁的本事。
“嘿,你跟我翻白眼,干嘛呀,不信啊,”邹思琦继续扒着她耳朵说话,“最近新起来的一个三线小明星,跟顶流陆宇威很暧昧,我跟老刑都打赌,这俩人绝对有关系。”
“然后呢?”杜晓苏继续走,兴致缺缺。
邹思琦拽着她手臂,“然后我们跟着到了一家酒店,他们一前一后的进去了,晓苏,你跟我去,咱们去蹲点,绝对能守到大消息。”
“我不去,”她直接拒绝,当初颜靖靖人为策划的事还历历在目,为了挖到娱乐头条,自己以身涉险,最后牵扯出的那些,让她至今想起来还隐隐作痛。
邹思琦不屈不挠的劝说,嗡嗡吵得跟蚊子似的,最后她不胜其烦,只能缴械投降。
“怎么,老莫催你催的紧,你没法子了,改来折腾我了?要知道,我又不是娱乐版块的,”杜晓苏抿了口咖啡,添了热水,再喝进去,绞痛的胃里都舒服不少。
自从邵振嵘出事后,她消沉了很长时间,才恢复一点,就申请调离娱乐版块,改为负责实事新闻,深入人民群众,去了解那些社会底层不为人知的黑暗,为此,邹思琦说她哪天要是得罪了地头老大,可怎么办啊。
得罪就得罪呗,为了热爱的事业献身,她求之不得。
邹思琦撇撇嘴,小声抱怨,“你知道的,干这行,我就是没你身上那股魄力,所以我拍不到独家新闻啊,挨训是家常便饭了。”说完还一脸被资本主义剥削的忿忿之情。
杜晓苏笑了笑,低眉敛目,眼里有黯然神色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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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拍明星是个技术活,杜晓苏深谙此道,带着邹思琦专门挑那种僻静的路,酒店是当地算得上有名气的,金碧辉煌,远远看着就像镀了层金子。
杜晓苏抱着相机,调整角度,再抬头,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大背头,整齐的阿玛尼西装,面色阴冷的雷宇峥闯进她的镜头里,身边同样躲起来的邹思琦兴奋的低叫。
“天啊,今天是走了什么运气了,不会这个雷宇峥也来私会谁吧?”她眼睁的大大的,胳膊肘捣了下杜晓苏,察觉对方失神,又提醒,“晓苏?”
猛地回神,杜晓苏嗯了下,说没事,就是夏天蚊子多,草丛里咬的很难受。
眼睁睁看着雷宇峥进到酒店,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都没出来,天气这样热,杜晓苏已经是浑身是汗,白色的衬衫黏在身上,很难受,身为有职业操守的“狗仔”就得专业素养精湛,继续蹲守,连邹思琦都开始撑不住时,她才说,“是你要来的,就是被蚊子给吃了,你也不能打退堂鼓。”
邹思琦叫苦,“我又没说什么,还有,你的血这么金贵,被蚊子喝了,太便宜它们了,早知道我就带个防蚊手环,再不济,多喷点驱蚊的花露水。”邹思琦话音刚落,酒店旋转门转了几转,出来个细高挑的姑娘,头脸被包的严严实实,戴着墨镜,偷摸的四下看。
“来了来了,快快,晓苏拍她。”
杜晓苏真想敲她一下,娱记的三要素的什么,关键人物,关键背景,关键真实性,现在只出来一个,男方都没露脸,就拍拍拍,不怕被人发现啊。
估摸是这边的动静引到了小明星的注意,她瞥了过来,朝后招手,从暗处溜来几个彪形大汉,直冲杜晓苏这边跑。
坏事儿,这是要被抓包了,杜晓苏抱着相机,拽了邹思琦,蹭的麻溜起身,往大路跑。
邹思琦说的没错,藏污纳垢的事见多了,难免会被有心人惦记,斜刺里突然有道极强的光灯照过来,刺耳的引擎发动声,一声一声的传入杜晓苏的耳朵里。
她听到有人惊恐的唤,杜晓苏!!
那么凄厉,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害怕,余音都是颤抖,杜晓苏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受到重创,身子犹如一个破布娃娃被抛上半空,那么短暂的时间,身边的一切仿佛无限的放慢。
她看到奔跑过来的高大男人,有着和振嵘极其相似的眉眼,他喊着什么,她听不到。
只觉得浑身彻骨的冷意,让她觉得连呼吸都变得难受。
肇事车子扬长而去,杜晓苏被生生撞出去七八米,落下来的时候,咚的闷响声,让人心悸。
“晓苏,晓苏,醒一醒啊!”
…………
漫长的一觉睡的她全身上下骨头都疼了,杜晓苏是被人晃醒的,她睁开眼,亮晃晃的灯光很刺眼,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可是不对啊,她罪孽深重,是应该下地狱的,地狱不该是诡谲阴暗,还到处都是小鬼的吗?
“哎呀,你怎么还睡啊,起来,”老莫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他嗓门本来就大,经常隔了很远能听到他训斥人的动静,为此,报社里的人给他起了个外号,人称鬼见愁,鬼见了都发愁的那种。
杜晓苏诧异的问,“老莫,你也死了啊?”
老莫看神经病一样瞪着她,手里的文件夹直接敲在她趴着的桌子角,气急败坏的说,“你再给我拍不到头条,我就真的要死了。”
手里捧着热茶的邹思琦,她穿米色的毛衣,直快到膝盖,紧身牛仔裤,小皮鞋,还是那种里面毛茸茸的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