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我将贺知衍扶进了将军府,曾经热闹的府里,如今荒凉得都生了杂草。
上京城又下起了鹅毛大雪,白白软软地铺撒在地面上。
隔壁院子里传来嬉笑声,热气腾腾地不知在煮些什么,饿得我两眼有些发昏。
我好不容易向他们求来些炭火,如今的光景,愿意帮我们的人少之又少。
也许,贺知衍会和很多人一样,熬不过这个寒冬。
我将他安置在床榻上,整个屋子里冷得连我都忍不住打颤,更何况是受了伤的贺知衍呢?
看着周围熟悉的布景,桌子上的破了边角的茶具上,都沾满了灰尘。
上等的绸缎做的被褥里,如今潮湿得发霉。
我眼眶酸涩,贺知衍的伤口被我包扎好之后,就发了高热昏睡过去,脸色如纸一般苍白。
我忙活了一夜,贺知衍的额头却越来越烫。
「昭昭……」
他的意识模糊,口中仍然呢喃着我的名字。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忍不住落下。
「阿衍,别怕,我一定会救你!」
后半夜的将军府寂静得吓人,只听见几声犬吠。
我深吸几口气,稳了稳心神。
从头上拔下根发簪,紧紧攥在手中,尖端几乎深陷进指腹之中。
「开门!放我出去!我要见叶凌安!」
我拼拍着大门,门口的守卫被我的拍门声惊醒。
他们将我团团围住,剑尖直指我的喉咙。
「摄政王大人说了,没有他的命令,王妃不能擅自离开将军府!」
我冷笑一声,朝着那剑上前一步,任由剑在我的脖颈间划出一道伤口,血顺着剑流下。
「我再说一遍,我要见叶凌安!」
几个侍卫看我这般也是慌了神,准备去请叶凌安。
「几日不见,昭昭可是想本王了?」
还没等将士有动作,叶凌安便已经来了将军府。
然后下一秒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食指抹去我脖颈边的血迹。
「谁伤的你?」
那名将士吓的赶紧丢了剑,颤抖着身体跪在地上,不断喊着「大人饶命!」
叶凌安面无表情地拿着剑狠狠抹了他的脖子,周围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大气不敢出。
「叶凌安,救救贺知衍。」
他的手还沾着血迹,轻笑声抚摸上我的脸。
「昭昭,我说过,不要为了他求我。」
「那你想怎样!他可是你的弟弟,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要他卑贱,要他陷入泥底,我要他死!」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里不断涌起恐惧,向后退着。
「昭昭,我只要你。」
我心下一凉,我知道,他不会救贺知衍了。
我将手里攥着的钗子狠狠地抵在他的心脏处。
「叶凌安,叫大夫来!」
结果他轻笑一声,大手握住我的手,将钗子没入了几分,热血不断渗透出来。
「昭昭,你不敢杀我。」
我手有些颤抖,脑海里不断闪过当年我们三人相伴而行时,他待我们的温柔模样。
我闭着眼睛哭着狠狠地推开了他,满手的血,都是叶凌安的。
他说的对,我不敢杀他。
「昭昭,既然在没能力杀我之前,就不要威胁我。」
他走了以后,我呆呆地坐在地上,满院荒凉。
我抱着身子蜷缩着哭得快喘不过气来,我恨,我恨我的妇人之仁,我恨我还不够狠,我恨当年没听父皇的话,好好练骑射,习诗文。
后半夜,身子凉透了。
我身上的血洗干净,回了房间,却恰巧看见贺知衍正想从床上下来,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阿衍!」
我将他扶到床上,他脸色苍白,抬手抚摸上我的面颊。
「昭昭,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你说什么呢!什么连不连累的,这话我不爱听!」
他轻笑着摇摇头。
「昭昭,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恐怕时日无多。叶凌安虽然狠戾,但我知道他对你有真心。比起我,他更能护得好你和大殷。」
「所以这是你将我让给叶凌安的原因吗?你是不是疯了?他叶凌安这样的奸臣,你怎会将我和大殷托付给他!」
06.
他看着我慌了神,虚弱地不断咳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着他这样气也消了几分。
我知道,他虽然恨叶凌安,但是他和我一样,心里总还是想再信叶凌安一次的。
「罢了,这些日后再说,现在我带你走。父皇临终前留给我一些亲卫,说是关键时刻才能动用。」
他却摇了摇头,低眸自嘲。
「昭昭,是我配不上你。你是大殷的长公主,如今摄政王专政,皇上年幼。昭昭,于情于理你都不能不理智,大殷比我更需要你。」
我筹谋数月,一直想着带贺知衍逃出去。
而在这期间,叶凌安终究还是没有赶尽杀绝,送了些干粮药丸,贺知衍的状态也渐渐好了起来。
贺知衍曾经是将军,文武双全,容貌昳丽,是上京城里不知多少女子中意的儿郎。
我缠着他教我武功和谋略,他却说我生来该高坐明堂,那些都是皮糙肉厚的男子学的。
我蹲在他身前,认真地握着他的手。
「阿衍,从前我衣食无忧,不知被压迫的滋味。如今光景,我这长公主的名号只惹得世人耻笑。男子能做的,女子一样做得!儿时曾与你玩笑,你若做将军,我便做女将军,一定能做的比你更风光!」
贺知衍看着我愣了愣,轻笑着摇了摇头,能窥见几分与我玩闹的少年郎的模样。
「你啊,这心性倒是从未变过。」
我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腿上。
「从前有你们护着,才能那般放肆。现在,我只想护着你。」
月色从他发丝间透过,他抬手轻轻抚摸上我的脸,温柔地笑着。
「好。我的公主殿下,会是上京城里最风光的女将军。」
从这之后,贺知衍白日里便指导我习武练剑,却从来不碰剑一下。
他对我甚是严厉,要求也很高。
我知道,他最想要的,不过是身披战甲再上马,一剑霜寒十四州。
我的身上也多了些大大小小的伤,他总是皱着眉轻轻帮我上药,心疼地嘱咐我。
「刀剑无眼,下次要当心。」
夜深,贺知衍的书房亮着暖黄色的光,我特意做了他从前最爱吃的桃花酥给他送去。
然而我刚进屋,就看见贺知衍提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面无表情,神色阴晦。
烛火摇曳,照的他更显得疏离冷漠。
这样的他,我仿佛从未认识过。
「谁!」
他警觉地将一旁的茶盏向我扔来,看清是我之后,慌忙将手中的茶盏偏了个方向。
而我得益于这几日的训练,轻巧地转了个身便躲过了。
茶盏在身后的墙上,被摔的四分五裂,甚至几块瓷片刺进了柱子上,可见力气之大。
我心下一惊,贺知衍不愧是曾经名动九州的少年将军,哪怕是断了一条腿,也不容小觑。
「昭昭,没事吧?」
我装作无事地抬头笑了笑,端着桃花酥走近他身边,却看见了他将另一张白纸,压在正在写的信上。
我拈了块桃花酥喂他。
「昭昭手艺又进步了。」
「阿衍喜欢就好。阿衍从前发过誓,有事都不会瞒着我,如今可还作数?」
他微微一愣,沉默许久,随后笑着看着我。
「自然作数,我从不会骗昭昭。」
只是我越发觉得,这笑意,不达眼底。
我并未戳穿他,只是寻了个借口便离开。
我将他的门轻轻掩上,满腹疑窦,心里却闷得难受。
如今,却是连阿衍也不能信了。
他压在纸下的信,露出了一脚,分明写着,「杀」。
天上又飘起了细雨,我抬手去接。
从未发觉,这上京城的雨,竟这般寒凉。
07.
后半夜,我回了房。
然而刚把门关上,就被人从背后带进怀里,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唔!」
我下意识地迅速出肘反击,抬步狠狠地踩上他的脚,结果被他堪堪躲过。
我们打了几个回合,他有意让着我,用了五分力。
最终我还是被他抱在怀里,那人伏在我的耳边,将脑袋埋在我的脖颈间喘息着。
「几月不见,昭昭竟这般厉害了,这一招一式,都是贺知衍的样子,本王不喜欢。想学武功,本王也可以教你。」
我冷笑一声,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那摄政王大人猜猜看,我学武功是为了防着谁。」
他微微一顿,故意转移了话题。
他声音低沉,话里带着些酸味。
「昭昭还亲手给贺知衍那个废物做桃花酥,本王怎从未尝过。」
「你想吃什么,厨子都能做,又何必非要我做。大人倒真是君子,深更半夜闯人府邸。」
他将我转了个身,握着我的腰,俯身将我压在椅子上,鼻尖相碰,吻着我的下颚轻笑。
「昭昭和我说话,何时能不带刺?你知道的,旁人都不如你。」
我抬手抵着他的胸膛,轻轻喘着气,拿起一旁凉透了的桃花酥,是贺知衍吃剩下的。
我冷笑着递到他唇边。
「这桃花酥我下了毒,就看摄政王大人敢不敢吃了。」
「你给的,本王当然会吃。」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将小巧精致的桃花酥一口咬住。唇瓣还有意无意摩挲着我的指腹,惹得指上传来阵阵酥麻感。
「你!」
他慵懒地眯了眯眸子,像只偷了腥的猫咪。
「味道不错,本王喜欢。」
他的话音未落,敲门声便响起。
「昭昭睡了吗,你听见你房里有动静,便来瞧瞧。」
屋里昏暗,夜里寂静,贺知衍的木头轮椅吱嘎作响。
我心里猛地一跳,紧张地手都有些轻颤,瞪着叶凌安,小声地警告他。
「放开我!」
他没说话,反而坐在椅子上,扣住我的腰,抬头吻着我的锁骨。
「不要。」
我推着他,却被他大力禁锢着,任由他摆布。
「呃……我没事,阿衍你去睡吧,不必担心我。」
我努力稳着心神,故作镇定回答着。
结果我越说,叶凌安便越发大力。
他扣住我的脖颈直接吻上我的唇,狠狠地辗转厮磨。
「昭昭你真的没事吗,你听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贺知衍在门外越发担心我,敲着门不愿离去。
唇齿磕碰,我们彼此都毫不退让,我实在气不过,便出招奋力反抗着。
他皱着眉闷哼一声,然后捏着我的腰间软肉,掐着我的脖子,按在怀里,霸道强势的吻将我裹挟。
我被叶凌安吻得迷糊,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却猛地松开了我,在黑夜之中喘着粗气,喉结滚动。
「阿衍,我真的没事,只是房里进了只老鼠,不必担心,我已经制服他了。」
「那好,你早些睡,我便先回去了。」
贺知衍犹豫着离开,我算是松了口气。
叶凌安附在我耳边轻笑道。
「昭昭骂我是畜生?不过昭昭说的对,只要昭昭想要,本王便是你的。」
我被他说的有些脸红,但随即反应过来,叶凌安这种人,怎可轻信?于是狠狠踹了他一脚。
「你别胡言乱语!」
他轻笑一声,不顾我的挣扎一把将我抱起走向床榻。
「昭昭,你心乱了。」
我们在欲海里沉浮,但是他似乎忘了,我早已不是从前的云昭昭。
第二日清晨,我故意与他缠绵了好一会儿,他才堪堪捉住我手,喘着粗气吻了吻。
「好了乖,别闹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早朝都赶不上了。」
「大人既然奉陪不了,便不要轻易撩拨。」
他轻笑一声,侧头在我耳边,嗓音低沉磁性。
「下次定好好补偿昭昭。」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便敛了笑容。
看着他从窗户边翻走的背影,我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块虎符,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掌虎符,统四军,震天下,驱蛮夷。
儿时,父皇总是将我抱在腿上,让我把玩虎符。
叶凌安的这块是真的,我绝不会认错。
叶凌安,真没想到,你这种人也会败给我一次。
08.
我忍着痛,迅速从榻上下来去寻贺知衍,在旧部亲卫的协助下,我们逃离了被侍卫包围的将军府。
然而还未等我拿着虎符做出些动作来,叶凌安便发了告示,称小皇帝弄丢了虎符,现下能找回虎符者,赏赐万两黄金,加官进爵。
他这一出,不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塑造出了个顽劣小皇帝和鞠躬尽瘁的忠臣形象。
百姓对皇帝愈发不信任,反倒对摄政王很是拥护。
现下拿了虎符才是危险,保不齐惹得多方势力哄抢,真真是块烫手山芋。
我在心底暗骂,叶凌安就是个疯子!难怪那天逃出将军府会那般顺利,原来都是他早就算计好的!
不出两三日,虎符的消息便被泄露给敌军,蛮夷大举进攻。没有虎符,便没有一个将军敢接这担子,导致军中人心惶惶,甚至有不少人临阵脱逃。
我从未赢过叶凌安。
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然而轮椅的吱嘎声,将我的思绪拉回。
「昭昭,在想什么,想的这般出神?」
我一愣,将虎符反手往袖口里藏了藏,重新换上笑容。
「阿衍,你怎么来了?」
贺知衍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就在我准备找个借口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昭昭,虎符在你这儿对吗?」
我猛地一僵,却还是否认了。
他当年名震四方的少年将军,多少次远征蛮夷,如今蛮夷攻到皇城底了,又怎会做无事人?可现在的他,我看不透,也不敢信。
他轻轻叹了口气。
「昭昭,我军中还有些势力,若是得了虎符,可以与叶凌安一搏。」
「阿衍,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虚伪。」
他脸上的笑容一僵,敛了神色,眸中愈发变得寒凉。
「他害我残废,杀我族人!我只是想杀叶凌安,你连这也不愿成全我吗?昭昭,没有他,你我二人一样能辅佐新皇!这大殷只会更好!」
「可叶凌安是父皇当年亲封的摄政王,他如今在朝中势力稳固,更何况新皇也需要他的辅佐,我们杀不得!」
他看着我,却是苦笑。
我心下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在试探我,对叶凌安究竟有几分真心。
我心里五味杂陈,低着头不敢看他,我不想承认,叶凌安在我心里确实已经有些不同了。
「昭昭,你有没有想过,这蛮夷为何会突然发难?」
我愣在原地,指尖都有些发麻,胸口闷闷地,心里却有了答案。
叶凌安勾结外邦。
「昭昭,你早该知道的,他从前的温柔沉稳的皮囊下,藏着的是奸佞祸心。」
蛮夷兵临城下,皇城内百姓无一不对天子怨声载道,甚至多地引发起义和暴动,大殷民不聊生。
叶凌安,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当年父皇将大殷幼弟托付给摄政王,可如今他手段狠厉,权势滔天,欺忠良,乱朝纲,是该杀。
我重新抬头看着贺知衍,将虎符给了他。
「阿衍,自此之后,我们三人,真的回不去了。」
他离去的背影微微一顿,垂眸看着虎符,说不清眼神里究竟是哀伤还是漠然,只是月色照的他身影更加消瘦。
他的手微微一顿,侧头轻声道。
「昭昭,其实从头到尾,念着当年那份情的人,只有你。」
我怔怔地坐在原地许久,苦笑着喝掉了那杯凉透了的茶。
原来,无论是贺知衍还是叶凌安,从战场的陷害开始,他们就站在了对立面。
而抱着过去十几年的回忆,犹豫不决的人,只有我。
09.
前朝乱作一团,几位将领带兵御敌,却尸骨无存。如今的蛮夷士气大振,几乎成了杀神,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没有虎符,再加上蛮狠的敌军,无人敢应战。
我气的指尖发麻,不顾贺知衍的阻拦,披战甲,佩长剑,骑战马,直奔皇城。
侍卫都认得我,自然不敢拦我,我握着长剑,便莽撞地闯进了朝堂。
前朝本在为了将领之事议论纷纷,互相推诿,却被我的到来惊得直接噤了声。
「摄政王大人,妾身愿带兵御敌!」
小皇帝如今早就被他架空,如今连朝也不上了,叶凌安坐在皇座的另一侧。
他看见我的到来,脸上明显僵住,一下阴沉下来,压抑着怒气。
「昭昭,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
我直视着他,上前一步跪下抱拳,毫不相让。
「贺将军祖上便有一剑震蛮夷数十载的经历,如今我得贺将军真传,虽不如将军亲临,但是也能为大殷搏得一线生机!」
周围大臣议论纷纷。
「一介妇人焉敢上朝堂!还要带兵打仗,岂非儿戏!」
「就是啊,女子怎能带兵,哪怕是公主也不行!」
「女子带兵,简直玷污我大殷神军!」
……
「都住口!昭昭,别闹了,此番太过危险,你先回去!」
叶凌安从高座上下来,忍着怒气走到我面前。
「可我不去,还有人去吗!你看看他们那帮人,口口声声说女子不能带兵,但是他们自己敢上战场吗!」
周围几个将领听闻便闭了嘴,低着头向后退,生怕选到自己去打仗。
我冷笑一声。
「所以,现在可以了吗?」
叶凌安盯着我沉默了半天,随后阴沉地笑道。
「可没有虎符,哪怕我让你去,也无人服你。」
我的心一下紧绷起来,他这是想让我当着众人的面交出虎符。
不交,便不能去战场。
交了,便承认了偷窃。
我攥紧的拳头里全是汗,他这是在用皇室的声誉逼我,在用大殷的命数逼我!
「虎符在我这儿!」
然而就在我想放弃的时候,贺知衍坐在轮椅上,拿着虎符进了朝堂。
周围猛地发出一阵唏嘘和议论。
「什么!?是贺将军偷了虎符!」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贺家拥兵自重,落得个满门抄斩得下场。若不是贺知衍在战场上负伤立功,他也是要死的!」
贺知衍听着那些议论,脸色难看。
这些都是叶凌安故意安排的说辞。
贺家战功赫赫,忠臣良将无数,又怎么可能谋反。
叶凌安冷笑一声,走到贺知衍的身边,接过了他手上的虎符。
「贺知衍,你私盗虎符、欲意谋反,先皇念你有功在身,当年清剿贺家余孽便饶你一命,如今你却不知悔改,其罪当诛!」
贺知衍气的双眼通红,喘着粗气。
「你闭嘴!我贺家满门忠烈,岂容你这奸佞小人玷污!」
「贺家功高盖主,若是没有先皇的旨意,你当真以为我会那么冲动,将你贺家一举灭族吗?贺知衍,你为了她认罪,为了大殷去死,值得吗?你所谓的信仰,不过是先皇弃如敝履的东西罢了!」
贺知衍整个人仿佛被抽出了灵魂,眼神空洞绝望地看着叶凌安。
连我都有了答案,是先皇要贺家亡……
贺知衍边哭边笑起来,我哽咽得有些心疼。
原来,他的仇人,竟然是我的父皇。
他低着眸,着我的眼神却有些复杂的悲伤。
「昭昭……多可笑啊,原来不管贺家人为大殷做了多少事、死了多少人,都抵不过一句功高盖主。」
我忍着泪,想走到贺知衍身边。
然而叶凌安皱着眉,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长公主殿下怎能接近偷盗虎符的乱臣贼子!」
10.
我哭着拽着他的袖口,摇着头。
「凌安,他不是,其实偷虎符的人是……」
我话才说了一半,贺知衍便打断了我。
「虎符是我偷的,是长公主发现了我偷虎符,特命我今日上朝归还。罪臣知自己胆大妄为,愿以死谢罪!」
我的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贺知衍,心脏都在抽疼。
我猛地推开了叶凌安,哭着走向贺知衍,然而却不慎被绊倒,狠狠地摔在地上。
「昭昭!」
「你别过来!」
叶凌安想来扶我,却被我的话刺痛,猛地顿住了手。
贺知衍轻轻叹口气,抬手轻轻抚摸上我的脸颊,为我擦去眼泪。
「昭昭,以后不可以那么莽撞了。」
我哭着摇着头,握住他冰凉的手紧贴在我的脸上。
「不要,我不要。虎符是我偷的,是我偷的……」
「昭昭,你只有亲手杀了我,杀了偷虎符的乱臣贼子,才能平息民怒,才能得到军中将士的信任。」
阿衍,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言下之意?先皇待贺家不仁,但你却不能待大殷不义。
你曾说,贺家儿郎,向来该战死沙场,做忠臣良将。纵是污了身前身后名,只要是为了天下苍生,都无妨。
贺知衍将他送我的佩剑抽出,握住我的手,抵在了他的胸膛。
叶凌安也被贺知衍的动作惊到,立刻像周围的士兵吼道。
「拦住他,别让他死!」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贺知衍轻轻笑着,大手禁锢着我的手,容不得我挣扎,狠狠地将剑按进了他的胸膛。
「不要,不要!贺知衍,你放开我,求求你,不要……」
他的血不断溢出,浸透了衣衫。
好热,手上好热,全是血,全是贺知衍的血……
我哭的快喘不过气来,他却抱紧了我的身子。
他却靠近一分,剑便更深入一分。
我们在血海里相拥,他轻轻喘息着,在我耳畔虚弱的说道。
「昭昭,你爱上了叶凌安对吗?那如果,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呢?」
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我的肩上,我小心翼翼地唤他,他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我怀里,唇边还噙着笑意。
「阿衍,阿衍,你醒醒,我听你的话,我的桃花酥都给你,我还想跟你一起逛灯会……」
悲痛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放声跪坐在大殿上,紧紧抱着贺知衍地身体哭。
我浑身是血,无人敢上前,不知哭了多久,大殿里也变得空空荡荡。
贺知衍在我的怀里变得冰凉,闭着眼睛,面色苍白。
我知道,从小到大一直欺负我,又嘴硬心软的红衣少年郎,再也不会回头了。
他要叶凌安死,我当然,会满足他的遗愿。
今后,我会替你守护好大殷。
叶凌安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地上抱起来,不断瞟着我的脸色。
我浑身都没了力气,没有挣扎。
他将我放在浴桶里,为我擦洗着,又换上了衣衫,将我放在榻上。
「叶凌安,我想上战场。」
只有上战场,才能抵御蛮夷,才能让军中将士信服,才能有机会与叶凌安一搏。
他抱着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怀里,闷声。
「昭昭,别去。」
他急切地向我吻来,仿佛想以此留住我,可我却不为所动。
他的语气急得都带着些哭腔,双眼通红地怒视着我。
「你就这么想要皇权是吗?你会死的!」
「是!我要忠臣良将不再枉死,我要乱臣贼子不得善终!」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随后大力地将我压在身下索取了一遍又一遍,比以往更加急切,更加霸道。
我用力地回吻着他,泪却混在吻里。
好咸,真的好咸。
可是凌安,我还是会杀了你。
11.
今日是带兵出征的日子,我早早地起床,做了桃花酥,做的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认真。
实际上这个年月,桃花早已败落,只能堪堪寻着些模样相似的花来做。
我看着写一盘精致的糕点,不禁有些出神。
我对叶凌安究竟是什么感情呢?
是爱吗?
可是他是奸臣,他祸乱朝纲,害死了无数人。
我该恨他的。
我颤着手,将那一袋白色的粉末,洒在了桃花酥上。
但泪水却像断了线得珍珠般,怎么都止不住。
对,我该恨他。可是为何,我这般难过?
「昭昭今日起的这般早,是在做桃花酥吗?」
我有些僵硬,随后扬起一个笑容。
「是啊,可惜桃花败了,味道想必不如以往了。」
他温柔地看着我许久,一如当时年少。随后轻轻笑一声,拿起一块桃花酥递到我的面前。
「昭昭喂我可好?」
我颤着手忍着泪,拿桃花酥喂他。
他握住我的手,咬住了桃花酥。
「昭昭,你又何必骗我呢?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给的,我都会心甘情愿地吃下去。」
「别吃了……别吃了叶凌安。」
我哭着想收回手,我承认,我后悔了。
「这次的桃花酥太苦了,本王不喜欢。下次记得给本王做些甜的,只能给本王一人做。」
他笑着摇摇头,将我抱在怀里,口中却不断地吐着黑色的血。
「昭昭,我是奸臣,我勾结外邦,屠尽忠臣,我无恶不作。但你喜欢好人,我便做个好人。」
我哭着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他将虎符和一块玉佩塞进我的掌心,血却不断的往外冒。
他努力维持着笑容看着我。
「昭昭……这些,我都还给你。答应我,别去战场了,好不好?」
他闭着眼睛,碰着我的脸,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颤抖着吻着我的鼻尖。
「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小娇花,我怎么会不爱你。」
我摸着手里的虎符和玉佩,起身却忍着泪,不往回看。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桥,满楼红袖招。
如今,再难回首。
我骑着战马,奔驰在敌军之间,长剑挑破了无数蛮夷的喉咙。
杀!杀!杀!
我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一个字,眼前却浮现过叶凌安和贺知衍的身影。
一个温润如玉,无奈轻笑。
一个红衣少年,桀骜不羁。
血混着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杀红了眼,浑身浴血,喘着粗气跪倒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
这场仗赢了,大殷往后,再难有蛮夷入侵。
我躺在无数具尸体之中,太阳的照得我睁不开眼,大大小小的伤口快把我的身体撕裂,血几乎全部流干。
我抱着长剑,抓紧了胸口的玉佩。
好痛,真的好痛,就这样睡去罢。
「昭昭,你会是上京城里最风光的女将军。」
「昭昭,下次再见,记得给我做甜的桃花酥。」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全文完。
12.叶凌安番外
我娘是天香楼里最有名的花魁,人人都想与她共度春宵。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曾经出自名门,布施无数,却惨遭抛弃。
贺家利用她再次成为了权势滔天的世家。
可世人最爱看的,是名门娇花的败落。
她曾经救济的人,便是如今最欺辱她的人。
生逢乱世,身似浮萍轻。
她生下了我,带着我东奔西逃好几年,一路上灾荒不断。
多劳成疾,她染上了高热。
她说,哪怕是她死,别去求贺家,但我还是去了。
多气派的将军府啊,院子里热气腾腾不知在煮着些什么,饿的我胃里抽疼。
我站在贺府门外,不断哭喊着,狠狠拍着大门,他们却只是像扔垃圾一样,将我扔了出去。
他家的儿子蹬着两条小短腿,随手将把玩的一两银子扔进了我的怀里。
我将银子抱在怀里都快将它捂热,狂奔回破庙。
迟了,还是迟了。
娘死了。
我的泪已经流干,浑浑噩噩地将她用破草皮裹好,用一两银子草草下葬。
我躺在地上,闭着眼睛,饿的快要昏死过去。
我想就这样跟着娘一起去了吧,这里真的好冷。
然而这时,云昭昭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是神吗,为何神现在才来救我。
我狼吞虎咽地啃起了她给我买的肉包子。
她从要上解下块玉佩,塞进我的怀里。
「我走丢了,你带我回家,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越发觉得她可笑,哪家的千金大小姐这般天真,又来戏耍我了,难道就不怕我将她卖了吗?
她模样可爱,身上的首饰可值不少钱。
我恶劣地想着,她热乎乎的小手却贴上我冰凉的额头。
砰砰砰……
脸上好烫,心脏怎么会跳的这么快,真奇怪。
我凶狠地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别碰我!」
她被我凶的慌了神,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
我有些无奈,只好去哄她,「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又不是真的讨厌你。」
算了,这样的小娇花卖了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就勉强让她跟着我吧。
我捏紧了玉佩,摩挲着上面的「昭」字,将它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藏好。
昭昭……昭昭……
我的心里,阴暗恶劣的想法无时无刻不在肆意增长,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其他人都不能染指。
但我没想到,她真的是长公主。
我与她之间,是云泥之别。
她撒娇求她的父皇让我留下,就这样,我和她一起读书练武。
但她身边总有一个不速之客,贺知衍。
昭昭拿着自己做的桃花酥递给他,虽然模样不好看,但是她的脸上还有着锅炉的灰,想来做了许久。
「阿衍快来尝尝!你最爱吃的,这是我第一次做的桃花酥!」
是他,又是他!为什么他总是能轻易地夺走我的一切!
贺家知道我的身份,也有意讨好,贺知衍还唤我「兄长」。
恶心,无比恶心。
昭昭扬起小脸,笑着凑过来问我,「凌安哥哥,怎么啦?」
砰砰砰……又是这样,我能清晰地听见我的心跳。
我快速地别开头,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无事。」
但没人知道,在他们走后我将地上的桃花酥捡起来,全部吃完。
我低着头,眼泪却忍不住掉出来,这桃花酥有些咸,有些苦,独独没有甜味。
为了报仇,为了得到昭昭,我用血肉搏前程。我成了皇帝手上最锋利的刃,阴狠冰冷。
我总会想,昭昭若是知道她的父皇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很难过?所以我顺了皇帝的意,心甘情愿地让所有人厌恶我。
在血洗贺府的那一天,我浑身冰凉,痛快吗?我说不清楚。
只是血太多了,好臭,好恶心,心里空荡荡地,很难受。
然而一转身却看见昭昭站在我身后,边哭边跑开了。
我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她怕我。
后来我越发强大,我得到了昭昭,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可她不爱我。
哪怕情到深处,她也知道会哭着狠狠地咬上我的肩头诅咒我。
"叶凌安,你不得好死。"
我心里发苦,只是抱着她动作更加强势霸道。
我本就不是好人,本就该下地狱的,只是太贪心,在下地狱之前,还想吻一吻我的小娇花。
我知道她恨我,但还不够,因为恨是最能让人成长的东西。我满腹算计,她的每一步,都是我安排好了的。
包括,我死。
可我气不打一处来,战场那么危险,她居然想去带兵打仗!
但我没想到,贺知衍也会为了她,甘愿为了大殷赴死。
本以为,让他知道先皇对他贺家只有忌惮,他便不会再为昭昭做任何事。
我本不想让他死的,但是没想到,他与我想到一处了。
呵,我们两还真是好兄弟,心思真是一般阴暗。
昭昭为了他的死,更加恨我了。
昭昭啊,桃花酥加了东西,我怎么会尝不出来呢?你太笨了,连说谎都会脸红,你这样,我怎么安心?
可你真的想杀我了,我当然会如你所愿。
昭昭,我是奸臣,我勾结外邦,屠尽忠臣,无恶不作,但你喜欢好人,我便做个好人。
桃花酥太苦了,我不喜欢。下次来看我的时候,做个甜的吧。
13.贺知衍番外
我和她的名字,从出生开始就被绑在了一起。
起初,我并不爱她,甚至有点讨厌她。
母亲说,日后我定要娶她的。可我不想被这一纸婚约束缚,却又反抗不了,只能欺负她、不理她。
高歌纵酒,驰骋山河,一剑霜寒十四州。
这些,才是我想要的。
然而,一次上街,我不小心弄丢了她,我找了她一夜又一夜,几乎翻遍了整个上京,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心慌。可我没想到,她却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我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但是她还带回来个面色阴沉的臭小子!
哼,我才不在意呢。
讨厌!真是讨厌!
我也知道那小子看不惯我,所以我故意喊他「兄长」,看他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但这么一装,便是十几载,而我也爱上了昭昭。若说我们三人之间没有感情,估计叶凌安都不信。
看着昭昭生的愈发灵动,我却愈发自卑。
我的腿断了,我再也拿不起了剑了,「将军」的名号于我而言,只是讽刺。
叶凌安说得对,我这种身残之人,又怎配得上祥瑞。
我将昭昭亲手送进了去摄政王府里的花轿,心却仿佛被撕裂开一般。
眼看着昭昭对叶凌安越陷越深,我却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叶凌安报仇雪恨,想必叶凌安也是如此。
我们互相怨恨,抵死纠缠,却又默契地不愿真正下死手。
我和他一样,都希望大殷和昭昭变得更好。昭昭和皇帝都不能有软肋,不能信任何人,哪怕是我们。
残肢在雨夜里很痛,就像她带着怀疑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那般痛。
可我又会在心里默默欣慰,她长大了。
贺家儿郎,生来该战死沙场。当我知道先皇对贺家是那般忌惮的时候,血比泪更凉。君要臣死,臣又怎会不赴死?
昭昭,杀了我吧,用我的命,换你风光无限。
你会是上京城里,最风光的女将军。
你要代替我,永远守护大殷。
14.云逸砚番外
摄政王死了,我本该开心,因为我终于拿回了皇权。
他很严厉,也很强势。
人人都说他是奸臣,连我皇姐也这么认为。
可是,奸臣又怎会管傀儡皇帝用不用功呢?
如今贺将军走了,皇姐走了,摄政王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人。
整座皇宫都空荡荡的,我好想他们。
虽再无蛮夷之忧,但是这皇位的担子,实实在在的落在了我的肩上。
但好在,我并未辜负他们,如今的大殷,海晏河清、天下昭昭。
从前我总认为皇姐和将军,才是一对璧人,可如今我却觉得,皇姐应是爱过摄政王的。
我将摄政王大人和贺将军,都葬在了皇姐的身边。边塞苦寒,三人为伴,想来也不会觉得孤单。
我特意拿了一壶将军最爱的烈酒,学做了一盘桃花酥,和皇姐最爱看的话本,放在他们的坟前。
他们将生生世世,震慑蛮夷,守护大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