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按照文武的身法,孙襄便是开着汽车也不见得能追上,但她跟出去后,文武正站在不远处笑嘻嘻地对着她。孙襄又惊又喜,喊道:“阿武!你……真的是你!快跟我走,小小姐被金兵抓啦!”
文武道:“你现下知道急了?你跟那公子哥在花园里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就不见想起你小小姐来?”孙襄一愕,心中有些窘迫,同时又泛起一丝悸动,暗道:“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这么说,难道是因为吃醋?他……他原来也是在乎我的……”内心一阵窃喜,脸上又涌起一抹红晕,轻咳了几下掩饰慌乱,道:“哎呀,现在别说这些了,咱们走吧。”
文武嘿嘿一笑,道:“且慢,你先追上我再说。”说完转身便跑。孙襄一怔,叫道:“喂!你搞什么啊!你站住,别跑!”发足朝他追去。
文武似乎存了故意逗她之心,跑一阵便停下来,等她快到时,又开始跑。孙襄跟着他直奔了近一个时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口骂开了:“死混蛋,臭阿武!你……你玩够了没有?给我停下!”不知不觉追出了城,跟到一片小树林中,文武即失去了踪影。
孙襄看着黑漆漆的四周,心中微有余悸,忽然一顿,暗道:“难道他故意引我来这里,其实他早就救了小小姐出来?他知道适才知道我跟萧公子在花园中,他这么做,是想取笑我?”大喊道:“小小姐,你在不在这里?我是襄儿!”又叫:“臭阿武,你……你王八蛋!”
叫了一阵,不见马小小回答,却听文武嘻嘻一笑,从头顶树上跃了下来说道:“你有了那公子哥,现在便骂我王八蛋了?”孙襄气呼呼道:“你三番五次捉弄我,你本来就是王八蛋!”文武单手托起她的下巴,轻轻一捏,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其实是最大的坏蛋,现下要吸你的血了,你怕不怕?”
孙襄猛地一震,盯着他的脸庞,距离近在咫尺,心中一阵荡漾。下巴传来他指尖冰凉的感觉,直透心扉,身子微微发颤,面颊也越来越烫,这才是触电的感觉。她在这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少女初次跟异性接触时,总免不了心生悸动之感,但这并非动心,仅仅是短暂的意乱情迷,或者说,是不知所措。而只有面对自己心仪之人时,对方只需稍微一个暖心之举,就能轻易触动内心最深处的心弦。
文武托着她的下巴,孙襄从一开始的慌乱,渐渐变成窝心,心跳也逐步加快,全身的激动感一层层涌上来,化作满眼的似水柔情,再无力去挣脱,也不想去挣脱,一颗心全被文武的面容占据,喃喃说道:“你……吸吧。”
文武哈哈一笑,俯下头来靠近她的脖子。孙襄感觉到他在自己耳边呼出的热气,身子不由自主一抖,顿觉又酥又麻,一声轻嘤,软软跌到了他的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微微抬头看着他,目含秋水,纵然又羞又窘,仍然悄悄环臂抱住了他的腰,糯糯地唤了声:“阿武……”
文武凑近她的脖子,却并没抽出尖牙来,而是突然在她颈上吻了一下,这一刹那,孙襄彻底软瘫,脑中一阵晕眩,惟愿此际永远停留,情不自禁扬起了小脸。文武托着她的面颊,慢慢朝她唇上吻去,孙襄眼神迷离,完全忘乎自我,只想热烈地迎着他拥吻。忽然看到他斜斜扬起的嘴角,带着三分得意,偏有七分轻薄,孙襄猛地一个激灵,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同被当头浇下一盆冰水,顿时一把将他推开,惊道:“你……你不是阿武!”
文武反手搂住她的腰,笑道:“又说胡话,我不是阿武又是谁?”孙襄奋力挣脱他的手臂,叫道:“你没有湛泸剑,而且,阿武不会对我这样……你绝对不是阿武!我知道你是谁,放开我!”那文武放开她道:“好吧,我叫破天。你心里不是喜欢‘文武’么?我只是换了个名字,替你完成心愿,又有何不同?”
孙襄重重咬了下嘴唇,让自己从刚刚的迷情之中彻底清醒,怒道:“你……你无耻!你走,你给我走!”一瞬间,胸中的万般柔情全化为愤怒,狠狠地盯着破天。破天摊摊手道:“你这小丫头真没情趣。你叫我走,我偏不走,哈哈。”
孙襄回味起适才的感觉,一阵阵恶心涌上来,呸了一声,不再理他,转身便走。破天也不来追,嘻嘻笑道:“喂,你的肌肤又鲜又嫩,我倒可以将这感觉转告给文武,你说好不好?”孙襄大怒,捡起一块石头朝他砸来,连珠骂道:“你个卑鄙无耻的死混蛋!色狼!臭不要脸的!滚!”破天右手轻轻一抬,接住石块捏碎,哈哈笑着,黑袍一摆,消失不见。
孙襄一路骂骂咧咧,又责备自己刚刚的作为太过丢脸,气气愤愤地边走边骂,在树林中东一头西一头的瞎闯,始终找不到回城的路。忽然,林中火光一闪,齐刷刷跑出十余人来,个个黑巾蒙面,手持火把大刀,拦在当口。
孙襄一惊,一时没缓过味儿来,愣了一下才大叫道:“我的妈呀!强盗!”那十余人听她这么一叫,倒也呆了一下,为首一人道:“好个有趣的小女娃儿。不错,爷爷正是强盗,你赶紧……”话没说完,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把擒过了他,张嘴朝他喉咙咬了去。
前后只在眨眼间,十多名强盗全被吸干了鲜血,破天抹了抹嘴,依旧笑嘻嘻地对着孙襄。
孙襄哼了一声,叫道:“谁要你多管闲事?我不想看到你,你走!”破天笑道:“你这丫头也忒没良心了,我救了你的命好不好?”孙襄不想理会他,捡起一支火把便走。破天道:“要不我送送你?免得再遇到强盗。嘿嘿。”孙襄火把一挥朝他捅去,破天嬉笑着跃开几丈,道:“好好好,我不送你,只怕今晚过后,你的阿武便再也见不着你了。”孙襄懒得跟他搭言,举着火把自顾走了。
所幸再没遇到什么强盗,破天也没再出来纠缠,渐渐的天已放亮,孙襄胆子也大了起来,扔掉火把边走边找路,直到中午才遇到萧逸辰一行。
萧逸辰见她神色不喜,又关切地问了几句,孙襄叹了口气,昨晚的事她想都不愿再想,更不可能说出口,摇了摇头,道:“萧公子,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萧逸辰大喜,忙问:“什么事?只要孙姑娘开口,就是再难萧某也必定办到。”
孙襄看了看他,道:“你家是做生意的,江湖上的路子一定很广,你有没有办法能尽快把我送到临安?”萧逸辰心里一沉,道:“你……当真要走么?”孙襄点头道:“是的。萧公子,我很感激你对我……不过这件事十万火急,我必须立即赶到临安。”萧逸辰想了想,道:“没问题,爹爹做生意也时常往返江浙一带,走水路数日间便能到达。这样罢,咱们现在就回去,我跟爹爹说一声,然后陪你一起去临安。”
秋蝉听到这话,惊道:“什么?少爷您……您要陪她去临安?”萧逸辰起身道:“不错,这次你就不必同行了,我跟着父亲的商队走。”秋蝉大为着急,忙道:“不,少爷,让奴婢跟着您吧,一路上也好服侍您啊,我……我保证不打扰你们就是……少爷……”说着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眼看就要流下来。
孙襄对萧逸辰道:“不用了,我不能再麻烦你,你的好意我会永远记着,你只需送我上船就行了。”萧逸辰道:“这事你不用操心,我会安排好的。走吧,咱们先回去。”伸手打算扶她,孙襄没接他的手,自行站了起来。
萧逸辰又道:“你骑我的马罢。”孙襄却道:“我心里很乱,想走走。”萧逸辰止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甚好,今日天气不错,一路游玩也是极好的。”转身对众家丁道:“你们先回去,切记今日之事不可多言,老爷问起,就说我和孙姑娘在郊外游玩。”家丁答应了,秋蝉委委屈屈道:“少爷,我也……我也留下来好不好?”萧逸辰何尝不了解她的心思,本来对她也颇有好感,只是从来没往男女之情方面想过,此刻也不忍再拂她之意,于是点头同意了。
家丁将马也牵了走,萧逸辰三人便慢慢往城里走去。四野风景极好,花香弥漫,清风怡人,真个是出游的好日子。秋蝉故意紧挨着萧逸辰,孙襄看在眼里,笑了笑,一个人静静地走在一边。
一路上,萧逸辰兴高采烈地同孙襄说话,讲讲人文趣事,又说说花草种类,兴致高昂时,还忍不住吟上一两首诗。孙襄只淡淡笑着,秋蝉却听得津津有味,她心里很清楚,少爷对孙襄一见钟情,已然不能自拔,况且自己终究不过是婢女,即使某天能得到萧逸辰垂爱,那也只能是为妾,能像眼下这般陪着他走下去,已算满足了。
三人走走停停,正谈笑间,忽听身后铃声急促,几十骑快马飞奔而来,团团将他们围住。左首一人看着孙襄满头金发,说道:“大当家的,魏老五说的就是这小妞儿。”萧逸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我去路!”孙襄看着他们个个黑巾蒙面,手提朴刀,说道:“他们是强盗。”
领头那人道:“小丫头,你好大的能耐,连我尊月岗的人都敢杀。有种叫你们王子殿下出来!”孙襄一愕,心想:“什么王子殿下?这伙土匪难道脑子有问题?”又想起破天来,暗骂道:“呸!还以为你多大本事呢,连几个小土匪都解决不了,还留了一个人报信。”
萧逸辰也奇怪什么“王子殿下”,诧异地问孙襄道:“难道你是西辽公主?不对啊,当今西辽国主为耶律夷列,他膝下仅有一子,年纪尚幼。他倒是有个妹妹叫耶律普速完,可年龄又不符……”
孙襄听他东拉西扯,嗔道:“不是啦!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匪首喝道:“少废话,乖乖跟我们走罢,免吃苦头。”萧逸辰道:“且慢!你们光天化日拦路抢劫,不怕王法了么!可知我萧家庄也并不是好欺侮的!”
那匪首听到这话,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衣着华丽,满身富贵,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萧家庄的,想必你便是萧家小少爷了?哈哈,甚好甚好,如此你也跟我们走罢。”秋蝉挡在萧逸辰身前道:“你们要抓就抓我,不准伤害我家少爷!”众匪哈哈大笑,匪首道:“小娘皮,你倒是有情有义啊。你们三个通通跟我走!”
萧逸辰看他们人多,自己虽懂些功夫,但决计是闯不出去的,于是道:“慢着!你们不就是求财么,我跟你们走,放了这两位姑娘,我爹自会派人带钱来赎我。”
那匪首骂道:“少他妈废话!老子要钱不知道自己上你家取去?”俯身拔下萧逸辰腰间的玉佩,笑道:“有了这东西,还怕你老子不送钱来?”招呼左右:“将他们全都绑了。”
几名汉子看了看孙襄,有些踌躇,匪首喝道:“怕甚逑!日头这么大,除非她不要命了。”心下也颇有些疑惑:“魏老五只说了有个金头发的小丫头,便一命呜呼,他们又分明是被吸血致死,那这小丫头是什么来历?怎敢将头脸暴露在烈日下?”几名匪众慢慢上前将三人捆了,也没见孙襄暴起伤人,心下一宽,那匪首道:“小丫头,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你家王子殿下气数已尽,敢跟我们作对,迟早死路一条。回山!”
众匪擒着三人,簇簇拥拥奔出几十里,爬上一座小山岗,萧逸辰一看,见这里是白柳集附近一处名为乱石坡的地界,不知何时被这伙强人占了,还改了个“尊月岗”如此雅致的名称,当真哭笑不得。但听那匪首道:“先将他们关起来。十三弟十四弟,你们各带些人马,拿着玉佩去萧家庄走一遭。”
萧逸辰三人被关进尊月岗后的一处山洞里,此处为天然溶洞,并不甚大,只四五米的进深,前面一排木栅栏围着,便是牢房了。里面的实际面积很小,三个人关在一起很是局促,加上溶洞里山岩压得很低,无法直身,只能相互靠着坐在地上。
秋蝉问:“少爷,咱们该怎么办?”萧逸辰道:“这群匪徒简直胆大包天,他们去到萧家庄,我爹必然会报官。孙姑娘你别怕,我爹认识不少官场上的人,这群匪徒是在自投罗网,不出一个时辰,咱们定能出去。”孙襄摇摇头,道:“这伙匪徒不一般,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说着双手抱膝,望着木栅栏外出神。
孙襄之前始终认为马小小无所不能,只要有她在,再大的问题都不成问题,然而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马小小的武功身手乃是末节,只有事情来临时,她沉着的思考与冷静的判断,才是屡次化险为夷的至关因素。
离开马小小的这些日子,孙襄有了很大的心理体会,每个人都不可能永远有人陪伴,要想学会独立,首先得摒除依赖之心,一个人不经历磨难,始终便无法真正长大。此刻的孙襄,已逐步从曾经的单纯天真中蜕变,逐步学着去思考每一个问题的关键,靠自己来解决事情。眼下让她尤为上心的,乃是匪徒口中所说的“王子殿下”,这话中肯定还有别的含义,或许这才是他们抓来自己的真正原因。
萧逸辰也颇为在意那“王子殿下”,心中更加好奇孙襄的身份来历,此刻见她凝眉思索,不敢出声打扰,一回头,见秋蝉蜷缩在身后瑟瑟发抖,轻声问道:“你怎么了?”秋蝉哽哽咽咽道:“少爷,我……我怕……”萧逸辰道:“别怕,乖,我们不会有事的。”秋蝉道:“我不是怕这个,我是怕……怕他们会折磨你。他们如果知道老爷报了官,肯定会加倍折磨你的,少爷……”萧逸辰不愿在孙襄勉强露出胆怯之态,勉强笑道:“傻丫头,不会的,我们一定能够逃脱。”
孙襄看了看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应当负起责任来,心下不住地鼓励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这事有一个关键的突破口,这伙强盗肯定不光为求财这么简单,他们提到‘王子殿下’,或许便是袭月血族的小王子师九如。这事的起因就在于昨晚,当时出现的强盗,或许单纯只为抢劫,可破天那混蛋杀了他们的人,是吸血致死的,他们由此便认为我和师九如是一党的。小小姐曾说过,整个血族中,实际权力已经掌控在师闻墨手中,只是碍于师九如的王子身份,始终不敢公开夺权,所以他要网罗党羽,以便跟师九如对抗。这么看来,这伙土匪跟袭月血族也是有关系的,他们抓我,就是为了一步步消灭师九如的力量。眼下师闻墨已被囚禁,他们群龙无首,不过既然他们将我当成是血族之人,我或许可以从这上面找到脱身之法。是成是败,我一定要赌一次。”
萧逸辰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孙姑娘,你在想什么?”孙襄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你们听我说,千万不可露了陷。”悄声将自己想到的计谋说了,萧逸辰和秋蝉面面相觑,皆问:“这是什么意思?装神弄鬼就行了?”
孙襄道:“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而且不知道更好,所以你们别的不用管,按我说的做就是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法子一定是他们的软肋。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制住看守的人。”萧逸辰脸上一红,道:“放心吧,小的时候,我曾跟枪棒师傅学过一些武艺,对付个把人还是没问题的。”
孙襄道:“那好,你们看我眼色行事。”说完正欲咬破手指,萧逸辰忙道:“孙姑娘且慢,这流血的事,理应是我来做。”食指放进口中用力一咬,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孙襄笑了笑,将他的血抹在自己嘴角,然后闭上眼睛酝酿片刻,努力催出净含妖瞳的特征,双眼微微透出了金光,山洞内光线昏暗,看起来更加清晰。
孙襄朝二人点了点头,萧逸辰躺在地上,秋蝉忽然扯开嗓子惊叫道:“啊!魔鬼,有魔鬼!快来人啊!有吸血魔鬼!”洞外有两名小喽啰看守,听到叫声,举着火把跑进来喝道:“你嚎什么!到了晚上,自会让你尽情嚎个够的。嘿嘿嘿。”
秋蝉指着孙襄道:“她……她是吸血魔鬼!求求你们带我走,我干什么都愿意,只要不跟她关在一起!”两名喽啰怔了一下,拿火把照去,只见那男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另一个女的正伏在他头颈旁边,似乎正在吸血。两名喽啰大吃一惊,但见孙襄慢慢转过了头来,嘴角上满是血渍,两只眼睛还透着金光,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叫道:“是……是金眼!”
孙襄露出狰狞的表情,慢慢向木栅栏爬去,两名喽啰大叫一声,正想逃走,忽见孙襄身子开始抽搐起来,接着眼中的金光慢慢消散,转头说了声:“好小子,你的血……有毒……”两眼一翻,倒了下去。两名喽啰呆了一下,脑袋似乎还没转过这个弯,秋蝉哭哭啼啼求道:“两位大哥行行好,求求你们放我出去罢,我不逃走,我愿意跟着你们,我不要待在这里……呜呜呜……求求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