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将军仰头一声尖啸,收回掐住马小小脖子的左臂,抓住杨凌霜朝外扔去,右腿一脚踢在马小小小腹上,抱着头不住的哀嚎,竟也不敢将断剑拔出,一时间,尖啸声震荡着整个石厅。
马小小被那一脚踢得胆汁都吐了出来,倒飞出两三丈外跌在一堆珍珠上,半晌没能缓过气来,而湛泸剑也丢到了一边。杨凌霜也看出眼眶许是这大力怪物的弱点,然而适才一招侥幸得手,想要再依法而为却是不能够了。
重重包围的泥人像虽伤不了五行印鬼,然五行印鬼也是收拾不了它们。眼看着数百泥人像渐渐围拢来,大力将军更是一声怒嚎,也不去管眼眶里的断剑,右手提着巨剑朝马小小攻去。
马小小挨那一脚也自受伤不轻,若再被大力将军抓住,哪还有活命的机会?金魈使出全身修为,布成一道紫金障护在马小小身前,杨凌霜情急之中力量陡升,右腿在珠宝堆上一点,身子急速向前弹去,看准落在金砖之上的湛泸剑,一把抄了起来,顺势一剑砍在大力将军腿上。那大力将军或许也是受了伤的缘故,这一次却被砍得跪了下来,可怜地上一大堆珍珠翡翠,顿时被压成了齑粉。
杨凌霜喘着粗气,手持湛泸剑护在马小小身前,大力将军一时未能站起身来,而他也无力再去抢攻。右肩鲜血不断,握剑的右臂不停地颤抖着。这番在遍地富可敌国的财宝上恶斗,还当真是“视金银如粪土”了,恐怕这样的情形不仅空前,也是绝后的。
那大力将军将巨剑在珠宝堆上一撑,硬生生站了起来,双手举着巨剑朝杨凌霜当头劈下,马小小就在身后,杨凌霜不敢避让,正想横剑硬接它这一招,忽听湛泸剑发出一阵嗡嗡的空吟声,低头一看,却见是自己手臂上的血已经流到了剑身上。满厅火光下,湛泸剑墨黑的剑身忽然泛起一层血光,带动整条右臂抖动不已。
大力将军一剑劈下,湛泸剑突然跳起自行横剑一格,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大力将军被一股巨力震得向后倒飞出几丈远,撞上倒塌的黄金古堡,斜斜压在金砖上一动不动。杨凌霜大惊不已,连马小小也是一阵愕然,湛泸剑就凌空横在两人面前,而杨凌霜竟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拿。
马小小突然心头一震,举目望向石厅四周,眼神中满是激动之色。忽听得数百泥人像之后,石厅的东南角传来一声清脆的长啸,湛泸剑凌空抖了一抖,嗖的一声朝啸声处飞去。五行印鬼听到啸声后,脸上不约而同露出骇然的神色,而马小小却着实惊喜不已,扶着杨凌霜站了起来,极目向东南角眺望着。
啸声过后,一个粗犷的男子声传来:“老伙计,一别三十年,当真叫我想念得紧啊!”马小小轻咬着下唇,自然知道这人这话是对湛泸剑说的。杨凌霜也反应了过来,眼望着马小小,马小小止不住欣喜之情,说:“是的!是你文师兄!”
而五行印鬼听到这声音,却是惧怕不已,齐齐缩在马小小身后,却见泥人像群中忽然红光大盛,一层层凛冽的剑气激荡而来,一个黑色的人影如飓风一般穿梭在泥人像之中,身法之诡异,出招之狠辣令人望而生畏。泥沙灰尘卷着各式金银珠宝漫天乱飞,只听得噼啪声不断,当中又夹杂着各种金银器具碰撞的叮当声。霎时间,一条黑龙绕着石厅奔了一圈,片刻后,尘埃落定,仅余的数百泥人像顿时灰飞烟灭。
五行印鬼中便数土魁最为胆大,然而他此刻也是哆哆嗦嗦蜷在后面,竟不敢往外踏一步。偷偷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全身黑袍,满头长发,眼上系着一条黑丝带的男子慢慢走到马小小面前,嘴角微微一笑,火光下,惨白的皮肤隐隐透着荧光。这人正是文武。
原来那时孙襄在满是干尸的山洞中醒来时,马小小诸人已经走到了接引桥边。文武救下她后,心想马小小既然是为对付师闻墨而来,那么必然会到沉渊殿中,于是抱着孙襄一路疾驰,从另一边也赶到了沉渊殿。在路上遇到三个鬼鬼祟祟的鬽魇,文武知道他们,是百年之前被师闻墨换血的清末衙役。
其实此时的师闻墨早已知道马小小等人闯了进来,文武得知他们埋伏在这里是想偷袭马小小,二话不说,忽下重手将他们挫败。那三个鬽魇在沉渊冢内和文武“相安无事”相处了三十年,哪会料到他此刻说都没说就翻脸,一上手便着了道,只得铩羽而逃。文武和孙襄赶到沉渊殿时,正好遇上因杨凌霜的血而唤发灵性的湛泸剑,一人一剑心意通灵,文武以长啸声召唤,湛泸剑到此时才又重回到他手中。
自来流传千古的神兵利器均带有灵性,湛泸剑为春秋时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史料记载湛泸剑“剑之成也,精光贯天,日月争耀,星斗避彩,鬼神悲号。”而湛泸剑无坚不摧而却又不带丝毫杀气,后世尊为“仁道之剑”,虽数易其主,但其灵性却并不曾磨灭。
然而凡是神兵利刃,同时又带有嗜血之性,可谓是一面为佛,一面为魔。不过剑是死物,用剑之人如何行止,才是决定它是否为仁道之剑。湛泸剑的前几任主人,如薛仁贵岳飞等,无一不是忠孝仁义之士,文武虽及不上他们之万一,但从另一面相较之下之下,却是文武更可拥有此剑。
因为薛仁贵与岳飞忠义满天下,乃是以人御剑,而文武体内为阴阳并存之血,人血与魔血相互交融,则更需要以湛泸剑来引归正途,乃是人剑互御之象。在文武手中,湛泸剑才得以发挥最强的力量,也正因为如此,文武能轻松驾驭其嗜血魔性,才能在举手间便诛灭数百个由幽魂控制的泥人像。
此刻文武倒提着湛泸剑,右腿单膝跪下,拱手说道:“阿武拜见师姐!”马小小满目都是欣喜激动之色,扶起他,嘴唇微微颤抖了片刻,才说:“阿武……当真是你,你……受苦了!”情不自禁,一把将文武抱住。
文武怔了一下,脸上一红,轻咳两声,双手竟不知该怎么放才合适。杨凌霜也拱手施礼,喊道:“小弟杨凌霜,见过文师兄!”马小小放开手,文武笑着摸了摸杨凌霜的头,说:“杨师弟,向来可好?”杨凌霜说:“承蒙文师兄挂怀,小弟无恙。”
文武身为鬽魇,算下来还是第二代的金眼,修为能力比五行印鬼自然要高出很多倍,而此刻五行印鬼见到他们的神色对话,才知道原来这个令自己等人胆颤心惊的恶魔竟然是自己人,当即便放松了警惕。木魅口不择言,随口说了声:“哟,好个威风凛凛的小哥呀……”文武面向木魅眉头一皱,不怒自威,木魅心中打了一个突,立时住口。
马小小将五行印鬼的来历简单做了接介绍,忽听一个娇嫩地声音远远喊道:“小小姐!凌霜弟弟!我在这里!”火光下,一个娇小的人影踏着遍地珠宝一瘸一拐地奔来,金色的头发与各色珠光宝气相互辉映着,不是孙襄又是谁?
马小小大喜过望,迎上几步,孙襄一头扎进她的怀中,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马小小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着。片刻后,孙襄止住哭泣,又叽叽咯咯地说了起来,马小小听完了原委,说:“早知是阿武救了你,这么大半天我也不用一直揪心了。怎么样?你的腿还疼吗?”
孙襄摇了摇头,说:“现在好多了。”继而嘟着嘴又说:“小小姐,难道他救了我你就可以不关心我了吗?”马小小笑而不语,只在她翘挺的鼻尖上轻轻一刮。
孙襄又转头对文武嗤了一下,说:“臭阿武!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间黑屋子里面,自己却跑来见小小姐,你到底安着什么心?你不想要我跟小小姐团聚,是不是?哼!”文武不接她的话茬,无奈地耸了耸肩。
马小小笑道:“襄儿胡说。”孙襄叫道:“啊……小小姐,你不能对他偏心呀!你不知道,这一路上他老是吓唬我,说要吸我的血!”文武轻叹一声,孙襄不依不饶,继续叫道:“你别想抵赖!我这一路上被你吓得不轻,你得赔我精神损失!嗯……以后你就做的我小跟班,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就这么定了,你敢违抗的话,我就叫小小姐收拾你!”也不管文武答不答应,又对着马小小叽叽咯咯地说了起来。
杨凌霜喊道:“襄儿姐姐,你好。”孙襄嘻嘻一笑,习惯性地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说:“凌霜弟弟,还是你最乖,姐姐可想死你了!”忽然看到他鲜血淋漓的右臂,惊呼一声,说:“你受伤啦?疼吗?”马小小自文武一出现,倒将杨凌霜受伤一事给忽略了,心中大为歉疚,说:“此刻先包扎一下,后面你就尽量不要活动了。”
孙襄又在自己的衣衫上撕下一块碎布,马小小将杨凌霜的右肩紧紧裹住。杨凌霜见孙襄露出了一大截小蛮腰,脸上一红,低着头说:“襄儿姐姐,你……”孙襄却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说:“没关系啦。”又瞪了文武一眼,说:“反正之前已有人撕过了。”
文武着实拿这小妮子没有办法,觉得她与殷月哀倒十分相似,只是殷月哀多了一层内敛,不像她那么直白。但是刁钻古怪的个性这两人却是如出一辙,刁蛮起来,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当下摇了摇头,脱下黑色汉服交给孙襄,说:“穿上吧。”孙襄也不客气,接过来披在身上,还不忘加一句:“算你还有点良心。”
此刻马小小与杨凌霜二人调息了一会儿,觉得所受之伤暂时也没什么大碍,而孙襄又口若悬河地跟五行印鬼扯在了一起,文武问道:“师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马小小轻叹一声,说:“我还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以为凭着不周遗卵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封印了师闻墨,可是到现在,连不周遗卵也遗失了……”
文武皱了皱眉,说:“其实我更加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进到这里的。因为这里并不是炎冢,也不是袭月墓,而是另外一层空间,就算带着不周遗卵,在袭月墓中根本就不可能封印师闻墨,而这里又不是轻易就能进入的。”
马小小说:“我知道这里是沉渊冢,但至于是如何进来的,却也是毫无头绪。”文武想了一会儿,说:“既然如此,我还是带你们出去吧,反正没有不周遗卵,那师闻墨至少还得在此关押一百多年。”马小小一声长叹,说:“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唉……”文武说:“师姐切莫丧气,说不定以后还能找到其他的方法呢。”马小小心想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叹口气一阵默然。
文武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师姐,你是不是取走了神农鞭?”马小小当初初进袭月墓时,文武曾将神农鞭封在主厅的石门之上。后来去到宋朝,陈抟老祖与轩辕公禁锢师闻墨时,也用神农鞭镇在九宫囚魔阵中。而马小小等人回来后,她又从石门上拿走了神农鞭,而至后来汉王山一战,神农鞭被樱冢殇抢了去。于是马小小点了点头,说:“我确实取走了神农鞭,但是后来被樱冢殇夺去了。”
杨凌霜赶紧说:“此事全是小弟之过……”文武暗叹一声,心道:“天意啊!”呆了片刻,马小小忽将文武拉到一边,悄声说:“阿武,我……有件事想问你。”文武说:“师姐是想询问师九如王子的事吧。”
马小小点了点头,文武将当初马小小三人被师闻墨踢进炎冢主墓室而回到现代之后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师九如王子身怀大义,为救族人甘愿被擒,原本在隆兴二年十月初三被朝廷下旨在摩天岭斩首示众。那时我闲散江湖,得到消息后当即赶往摩天岭,然而摩天岭上一片大乱,一问才得知原来是有人劫了法场,而师九如王子也下落不明。”
马小小一惊,问:“被劫了法场?可知是什么人干的?”文武摇了摇头,说:“估计是袭月血族之众良心发现,返回来救了他的。不过在那之后也没再发生过血族为乱之事。我猜想是师九如带着族人回到了刑山。”顿了顿,又说:“师姐,师九如王子对你情深义重,将来必会相见的。只是恐怕终此一生,阿武也无缘再见师姐了。”
马小小一怔,忙问:“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走?”文武黯然地摇了摇头,马小小说:“你待在这里,一个人又怎么对付得了师闻墨?”文武说:“师姐放心,这三十年来,我与他的元神已经交过无数次手,他脱阵之前是打不过我的,而我也战他不下。可是现在湛泸剑回到了我手中,他便无所可惧了。否则咱们在这里说了半天的话,他早就出来罗唣了。”
马小小坚决地说:“不行!你必须跟我走!”杨凌霜也劝道:“对啊,文师兄,你就跟咱们一起出去吧。”文武呆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孙襄看不下去了,说:“臭阿武,一遇到小小姐就变成胆小鬼了。哼!”对马小小和杨凌霜说:“小小姐,你不知道,那师闻墨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阿武的元神封在了沉渊冢内,他现在所剩的力量不足一成,根本就离不开沉渊冢。而且就算强行出去的话,外面的太阳一晒,他就会死的。”
马小小大吃一惊,忙问:“此话当真?”文武点了点头,马小小沉吟片刻,说:“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去找师闻墨了。不为别的,只为你。”文武心中一震,讷讷地叫了声:“师姐……”
马小小说:“走吧,你带我们去找他。”文武想劝她不必为自己犯险,而马小小似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在此处困了三十年,平日靠什么维生?”心中想到张阿三说的每隔几日,师闻墨便会派那三名变成鬽魇的衙役出去抓活人回来吸血,怀疑文武也开始吸上了人血。
文武料到她的猜疑,说道:“师姐明鉴,阿武不敢忘了师姐教诲。那师闻墨想要我身上的阴阳并存之血,不敢让我有什么损伤。他将我困在此处,也是打算将来脱阵之时取我体内血液,所以以往他派人出去抓活人时,都交代带一些动物回来,供我维生之用。”心中想说现在就算吸食人血,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了,但他自己也想不通其中缘由,解释不清,还是不说为好。
马小小点了点头,说:“如此便好。那咱们走吧。”叫五行印鬼返回血玉手镯内。文武刚想说叫她别去,忽听背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原来却是那大力将军被湛泸剑震飞之后,到此刻才缓过神来,正撑着巨剑站起来。
文武嘴角一扬,说:“倒将这家伙忘记了。既然已经跟师闻墨撕破了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就彻底灭了他的美梦。”又说:“师姐,你与杨师弟稍事休息,我去收拾他。”
马小小在意他元神被封之事,怕他不能应付,于是问:“阿武,你……”文武知道她的担心,说:“师姐放心,这家伙虚有其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马小小听他如是说也就放心了,与杨凌霜同时叫道:“小心啊!”而孙襄也跟着喊道:“阿武,你小心啊!”神色极是关切,忽然接触到马小小的目光,不由得满脸羞愧,低头搅弄着手指。
那大力将军极其悍勇,也不理会文武是谁,总之见他朝自己冲来,就抱定一个心思,杀。只见他奔行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文武尚有一丈远时,忽的纵身跃起,握着巨剑凌空斩下。
文武不避不让,待他袭近,猛然拔身而起,一个旋身踢出右腿,只听“砰”的一声,大力将军胸口被踢个正着,歪歪斜斜向后飞去。文武不待它身形落定,暴身欺近,速度之快连马小小也未曾看清他的影子,只见那大力将军尚在半空,文武已经闪到了它的前面,伸手抓住它的肩膀,重重往金砖上一摔,大力将军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文武右手湛泸剑猛然挥下,朝它的头颅斩去。
文武这一斩之力何其巨大,虽然元神被封,力量只剩下不到一成,然亦有开山裂石之效,大力将军一身枯骨,又如何经受得了?然而却听当的一声,湛泸剑砍在它脑门上却是如击金石,连一点刮痕都没劈出即被反弹了回去。文武吃了一惊,提着湛泸剑一时倒愣住了。
马杨孙三人也不禁呆住了,马小小暗想:“看来张阿三说的不错,不毁去固魂桩,这家伙根本就是刀枪不入的。”悄声对孙襄说:“襄儿,你看下这周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存在。”
孙襄将双眼闭了片刻,睁开后在石厅内扫了一圈,见倒塌的黄金古堡后面,有一片两丈见方的空地,周围没有任何金银珠宝,而空地正中却隐隐有一个两米来高的光柱,不时变换着五彩光芒。这光柱在常人眼中自是看不到,孙襄将情况向马小小说了,忽然又见到十多个清朝兵勇装扮的人,正手持锄头铁锹在光柱下面挖着。
马小小猜想那一定就是固魂桩了,于是说:“凌霜,你和襄儿呆在这里,我去将它摧毁。”孙襄却拉住她的衣袖,说:“小小姐等一下,那边……有脏东西。”马小小听她如是说,心中一宽,料想是张阿三等,暗叹:“他果然没有食言。”于是吩咐孙襄留心察看那边的情况,又大声喊道:“阿武,尽量拖住这个大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