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之谈,当真是无稽之谈。”
皇兄轻摇着头,“周爱卿,若你不想和离,立即将这女子送走,否则朕不再做这和事佬。”
唐清寻轻轻垂泣着。
周鹤羽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打定主意似的把头磕了又磕。
我俯下身轻声问,“昨夜,是何人打你?”
周鹤羽的额上高高肿起一块淤青,双眸似乎藏着泪,看到我很快别开眼,咬牙切齿般,“没人打我。”
“哦?”我轻轻笑着,“那大将军为何全身上下都是伤?”
他答,“是我不小心跌倒。”
我又问,“怎么跌倒的?跌得这样严重,无关他人吧?”
他回,“被门槛绊倒,当真是我自己跌的。”
很好。
回答得很好。
六.
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飞快站直身,得意洋洋对皇兄挑了挑眉,“皇兄,这才是事实真相,原来连季如风都在撒谎。”
皇兄偷偷给我比了个大拇指。
喜色还未下来,便又见我福了福身,“真相既已查明,但阿芙所受的委屈却是真的,唐妹妹既已和周大将军生米煮成熟饭,阿芙也不能强拆了鸳鸯——”
周鹤羽未等我说完,直喊公主大义。
“唐妹妹要留下来,是有条件的。”
我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划过一丝嘲弄,“我要唐妹妹向我斟茶认错,承认趁我不在周大将军身边时趁虚而入,险些做了万人可欺的娼妇。”
唐清寻面色一僵,手足无措看周鹤羽。
周鹤羽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正要出声,却被我打断。
别急,你也有。
“周大将军背信弃义,便也在我的生辰宴上向我斟茶认错,求我别和离,承认自己险些成了不花钱的嫖客。”
周鹤羽垂下眸,双手紧握成拳不住地颤抖,掌上的青筋微微爆起。
他很生气。
我心中却不住想笑。
上一世,我第一回小产时,血流了满地,来来往往的稳婆侍从来回不断探察。
我张开腿,浑身冰冷得厉害。
那时候我在想。
为何一国公主会如此窝囊。
要被人窥探、审视,面露诧异的目光犹如一道道利刃。
可那时的我满心满意喜欢周鹤羽。
他说什么我都信,所以才有第二次身子。
皇兄忙于朝政,从小我便任性至极,没人管得了我,是我一步一步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我现在让他们受的痛,还不如我上一世承受的一半。
离宫时,季如风跟在我身后。
我望着周鹤羽和唐清寻远去的马车,问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他是一个极其一板一眼的人。
我以为他会答,报效国家忠于朝廷,可他摇了摇头。
“卑职没有愿望。”
都是人,为何没有愿望。
我下意识回头看他。
秋意渐浓,他还穿着单薄的夏装,白皙的肌肤裹上一层淡淡的青紫色。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手指。
轻轻的,只在一息间。
他却飞快缩回手,眼眸垂得更低,纤细的睫毛略为颤了颤。
冰。
很冰。
我噗嗤一声笑起来,“你没有愿望,那我便赐你一个愿望。”
季如风略有诧异地抬头看我,但很快又垂下头。
“我感觉到——你很想要我亲手缝制的披风。”
我还在笑。
可我分明看见季如风的耳朵在一瞬间红透了。
七.
我秀工很差,从前在皇宫时皇兄便整日嫌弃。
以至于一件披风才起了个头,我的生辰便悄然而至。
唐清寻一大早便来我屋里说要为我梳头。
梳头有专门的丫鬟,她明摆着有话要说。
我支开众人,示意她有屁快放。
“长公主姐姐,求你和大将军和好,近日来他郁郁寡欢,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扑通”一声跪在我眼前,“求求长公主姐姐。”
葫芦里又开始卖药了。
这些日子唐清寻不敢作妖。
每日与我请早安,我只要盯着她的肚子看一会儿,她便悻悻地说要走。
我嘲弄地看着她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忽然问,“腹中孩子几个月了?”
闻言,她愣在原地,僵直着身板看着我,讷讷道,“四个多月了。”
皇兄派来的太医曾为她诊断过。
确实怀有身孕,脉象稳固。
这件事我晓得,她自然也晓得。
我站起身来,绕着她的周围踱步,“你说你是仙子,可有什么证据?”
唐清寻摇摇头,“妾失了法力,实在无法证明。”
“巧了。”我微微勾了嘴角,“今日我请了城东的离岸大师,听闻他有通天本事,不如让他帮你问问天爷,究竟是何仙子需要为人产子才可重回仙班。”
她煞白了一张脸,暗暗咬牙,“长公主姐姐可是不信?”
我又不像周鹤羽被美色失了心窍,听信这等胡言。
若她不搅是非,我大约还可以再留她几日,再欣赏她做的戏。
只是,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燕国与大寒宿敌已久,往来细作是常有的事,但我没想到这次竟造出这样的话术来。”
“仙子?”我冷笑着,“无稽之谈。”
我用力极大,唐清寻被我捏得满脸通红,双手下意识要过来掐我,却被我避开,我转而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后仰。
“说,你听命大寒何人?”
“又究竟透露了多少燕国的消息?如若不说,我即刻灌一碗滑胎药落你的胎。”
她气得发颤,眼泪不住往下落。
“长公主姐姐,你在说什么?我从天山上跌落才失了法力,是将军救了我——”
“够了。”我冷哼地将力道收紧。
许是疼痛太过,她无助地护着肚子,艰难出声,“此番来找姐姐,是真心实意想劝和将军与姐姐重归于好,最近将军早出晚归,是为了给公主惊喜——”
哼,能有什么惊喜。
这老阴人定在密谋什么,我早就派人去跟踪了。
门外忽然出来一阵焦灼的脚步声。
唐清寻似乎猜出是何人。
苍白无措的脸上划过令人怜惜的泪珠。
开门声一响,我迅速将唐清寻往前一推。
方踏进门的周鹤羽顺势一接,二人紧密贴合。
好一对情真意切的璧人。
周鹤羽瞧见唐清寻落泪的模样,一丝心疼浮在脸上,正要询问,却被我朗声打断。
“周大将军,你行兵打仗几年了,难不成真的没看出她的身份?”
“真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子?”
他沉着一张脸,“阿芙,凡事要讲证据。”
“好。”我笑起来,“倒是你提醒我了,我即刻派人查。”
我招来梳头的丫鬟。
末了忽然想起来,“哦对了,记得稍后你们二人要在众人面前向我斟茶认错。”
八.
我和周鹤羽没吵架胜是吵架。
席上我只瞧见他一眼,再多了便没了。
今日也不知是何人为我搭了一台戏,还是《铡美案》。
好,我很是喜欢。
于是悄悄问季如风可知道是何人。
在他欲言又止间,我瞧见唐清寻举着茶盏向我走来。
我连忙轻声道,“来了来了,好戏来了。”
她素白着一张脸,澄澈如鹿的双眸令人生出一股怜惜,明明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腰肢还是纤细得如柳树一般。
我赞赏地点头。
果然是一场大戏。
跪伏、行礼、斟茶。
我微微斜靠在贵妃椅上,并不接那杯茶。
她便掩面哭诉着自己如何不易,引得周围的宾客纷纷侧目。
我招呼着贵女们看过来。
季如风恰在此时将离岸大师带来,我笑着迎了上去。
“大师,还请你为她探探灵思,看看我夫君新纳的妾室真是有位列仙班的资质?”
众人哗然。
“什么仙子?”
“仙子在世也能怀有凡人身孕?”
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唐清寻,只见她垂着脸泫然欲滴,手中还捧着那盏茶,故意嗤笑着,“当然,我夫君信她千分万分。”
众人又是一顿窃窃私语。
话音一转,我看向离岸大师,冷声道,“大师还不快看看?”
离岸大师哆哆嗦嗦地跪伏,“求长公主原谅,贫道只懂得卜卦的皮毛,并不识探查仙子灵思。”
哦。
那前世便是撒谎了。
什么用仇人血肉养怪胎,以此复活仙子。
明明修着慈悲仁善心,心却毒如蛇蝎。
我重新坐回贵妃椅上。
声音慢慢冷下来,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今日我不愿接唐妹妹的认错茶,又揪出这位自诩道法高深招摇撞骗的人渣。”
“诸位说说看,我该怎么处置他们?”
在座各位都是在富贵场里摸爬滚打的贵女。
自然看出我的想法。
我想杀了唐清寻。
故而你一眼我一语。
“不如将四肢斩了,做人彘。”
“五马分尸您看如何!”
讨好的计谋传入我的耳朵里,自然也灌入唐清寻的耳中。
手中的茶都跌在地上,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更无一丝血色,哆哆嗦嗦地跪爬过来抱住我的小腿,哭喊着,“长公主姐姐,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是我缠上大将军,都是我的错。”
我低头睨着她。
“本公主本想等你十个月,十个月后看你如何保周鹤羽仕途更上一节。”
“可是,本公主再也忍不了了。”
每次见到她都让我厌恶。
脑中不断浮现出关于前世的一切。
小产、崩漏。
她的死关我何事。
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九.
“卑职以为,既然仙子诞下麟儿可保周大将军仕途更上一节。”
“不如,催产?”
众人倒吸了口气。
目光避无可避地望向谏言之人。
是季如风。
我送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催产!
倒是个阴毒的好办法。
才四个月,势必比我前世更加痛苦。
用药吊着,将胎儿养成怪胎,最后母体支撑不住小产。
气血亏空何等阴毒啊。
唐清寻瘫倒在地,崩溃大哭,嘴里囔囔着,“长公主求求你,我腹中孩儿是无辜的——”
“无辜?”我冷笑。
前世何人考虑过我是否无辜?
我重重踢开她。
台上还在唱《铡美案》。
唯饰演陈世美的戏子唱功委实不大好。
我环视了四周,丝毫未见周鹤羽的踪迹,随即屈身捏住唐清寻的脸。
她涕泪连连,哪里还有当初矜贵娇弱的模样。
“既然周大将军要脸面都不来救你,本公主唯有按照方才所讲替你寻位术士。”我厉声道,“为你养怪胎,助你登极乐。”
话音一落。
跪伏一旁瑟瑟发抖的离岸大师得令似的抓住我的襦裙,苍老的脸上携上一丝讨好。
“长公主,贫道懂得此法。”
“哦?”这我可感兴趣了,“你当真懂?”
“贫道入道前曾是大夫,懂得懂得。”他忙不迭应承,“求长公主饶我一命。”
有趣。
原来是位半路出家的瘸脚大夫啊。
我欣然应允。
正要走时,身后却忽然传来唐清寻凄厉的尖叫声。
夹杂着戏台上包公高声,“斩——”
唐清寻抬起匕首,出招极快,身法灵活,道道入骨。
众人四散开来,我躲闪不及跌倒在地。
季如风与她连过四五招,她还有余心要扑过来打我。
“沈芙,你个贱人。”
狰狞的脸上泪水还未拭去。
四周在此时涌现一批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剑冲我而来。
季如风方要过来护我,又即刻被缠住。
我慌忙爬起来,却有人抵在我身前。
“阿芙,别怕。”
我愣住。
这不是方才饰演陈世美的戏子?
十.
细细一看。
高高吊起的眉梢下,一双含情脉脉眼。
正是周鹤羽。
我心中暗自唾弃了他一声。
宾客早成鸟兽散去。
他手持佩剑几近以一挡十。
愈来愈多将军府的守卫加入这场混战。
我躲在桌椅下一路高喊,“留活口,留活口。”
可周鹤羽似乎并未听见我的话,剑剑狠厉,直取刺客性命。
一时间我看得眼花缭乱。
连季如风生擒了唐清寻扔到我面前都未发觉。
“长公主,贼妇在此。”
他恭敬地行礼。
我回过神来,从椅子下爬出来,理了理衣裳,“送去密室,再把那位离岸大师捉回来,本公主要看他们——狗咬狗。”
唐清寻头上的珠钗散乱,满脸愤恨,“沈芙,你不得好死,言语恶心下手卑劣,死后你下不了地狱投胎转世,只能做孤魂野鬼。”
“哦是吗?”
我蹲下身来看着唐清寻,语气温柔,出口的话却似淬了毒,“我死过一回,还真的没投胎转世,上天让我重来一世,怎么?上天没告诉你?”
唐清寻略有片刻的愣怔,怨恨的笑意从嘴角溢出。
“沈芙,你放了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
谁想听。
我招来侍卫将她抬走。
周鹤羽已然将所有的刺客杀绝。
邀功似的冲到我的面前,“阿芙,你可无事?”
我自然无事。
我还得生龙活虎地捉你。
是夜,烛火摇曳,周鹤羽情真意切和我详述近期他为我做的一切。
见我喜欢《铡美案》,便亲自去戏班子学。
见有刺客要刺杀我,不顾生命安危挡在我身前。
我撑着头,无意识翻了个白眼。
见他停下,转而问他,“没了?”
“自然还有。”他讨好地笑着,“阿芙,我决定与唐清寻一刀两断。”
“啊?”我讶然,“那她腹中孩儿该如何?”
“许她一碗滑胎药,一了百了。”
周鹤羽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及决然。
还真是狼心狗肺的老阴人。
我笑起来。
“多谢大将军为我所做的一切。”
周鹤羽一喜,急不可耐地伸手过来揽我,却被我避开。
“可我并不喜欢《铡美案》,只是为了嘲讽大将军你啊。”
他抿着唇,颤声问,“阿芙,这是何意?”
“本公主在说,你是——陈世美啊。”
十一.
“大将军在沙场上运筹帷幄,真不会蠢成这样吧?”
我说话从不留情面。
但周鹤羽并不是真的蠢。
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讨好我,他看出我态度的变化,为了脸面为了权势,不得不拉下脸私底下讨好我。
许是我演技太过逼真。
他的眸中蒙上一层愠色。
“阿芙——”
他正想说话,却被我打断,“方才那出英雄救美,演得可尽兴?”
周鹤羽手中的酒杯颤了颤。
又重复着,“阿芙,你究竟何意?”
我冷笑,“明明可留活口审查幕后之人,大将军还不管不顾地杀人,不是为了演戏又是为何?”
“沈芙。”周鹤羽恼羞成怒,“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又如何?”
“你为燕国人,却联合敌国出卖燕国,看着你,真让我恶心。”
我将酒杯狠狠掷去,破裂之声在寂静的夜尤为明显。
前世所受的委屈折辱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我也真心实意对他,爱他。
可他只将我当成权利的踏脚石。
一瞬间,从梁上、窗外涌入许多守卫。
石青色的劲衣,正是在宫中当值的蓝翎侍卫。
他长长的眉皱成一团,“沈芙,你无凭无据,空口无凭便说我是叛徒。”
我厉声道,“周鹤羽,你敢对天发誓,你不是叛徒,没有出卖燕国?”
周鹤羽由无措转为诧异,最后眸中藏着怨气,双手捏成拳紧握着,故左右言其他,“沈芙,你究竟要做什么?我是朝廷一品大将,你贵为长公主又如何,你动不得我。”
“不是我要动你啊。”
我无奈地对着角落处道,“皇兄,你快别演戏了。”
周鹤羽随着我的目光望去,怔怔唤了声,“陛下。”
这一出由我生辰宴上衍生的闹剧真正拉开序幕。
起因由我燕国在大寒潜伏的细作,截到从燕国发出的密函。
一字一句,无不透露燕国军事细节。
近日来,京都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周鹤羽从边疆带回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
回来不久,但闹得将军府上下不安。
皇兄自然有所耳闻。
边疆,何其敏感的两个字。
他将我召到宫里去,只问我好不好。
前世的皇兄也这样问我。
可我好面子,笑意吟吟地告诉他,皇妹好得很。
后来周鹤羽将唐清寻的死怪在我头上。
我也一味地逞强,就算是流产,我也只是风轻云淡地带过。
不知不觉中,我与皇兄的关系愈走愈远。
可这一世我再也忍不住。
扑到他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味的哭。
哭到后面我才抬头哽咽道,“皇兄,我怀疑唐清寻是细作。”
我们二人一合计,决定来个引蛇出洞。
皇兄问我,“若是唐清寻是细作,周鹤羽恐怕难辞其咎,你舍得?”
我自然舍得。
当一封又一封的信报传来,正式确定唐清寻的身份。
她压根不是什么天上失了法力的仙子。
而真的是大寒培养出来的细作。
有只言片语提到大寒在燕国有其他联络人。
并未查出究竟是何人。
但我觉得,是周鹤羽。
前世,他的反应很奇怪。
爱权利,却舍弃眼前的荣华。
谋杀长公主,若被查出来,他是要被杀头的啊。
除非,他有其他的后盾。
一个不止虚无缥缈的仙子铸就的后盾。
十二.
皇兄告诉我,单凭套出周鹤羽做贼心虚的反应,根本无法定罪。
他需要更加充足的证据,才能盖棺定论。
我说快别担心了,皇妹我啊,留着后手呢。
季如风把离岸大师抓回将军府。
我勒令他熬制那碗能致怪胎的安胎药。
为了活命,他熬得浓浓的,像一团黑炭。
我亲自端到唐清寻面前。
此时的她额发凌乱,四肢全被铁链吊住,骨瘦如柴的身体上从腹中突兀地凸出一块,尤为显眼。
看见我来,她只虚虚看了我一眼,目光随即落在那碗安胎药上。
我差人搬了张木椅,扬起笑意,“不知道该唤你唐清寻,还是阿桑?”
阿桑是她在大寒的名字。
闻言,她剧烈地抖动,“沈芙,你要做什么?”
“本公主有很多事要做呢。”我撑着头粲然笑,“看你如何抉择。”
“一,喝下那碗安胎药。”
“二,告诉我,周鹤羽于我燕国而言,是不是叛徒?”
唐清寻疯狂挣扎着禁锢,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响声,而她似乎被这团声响惊醒,逐渐趋于平静。
垂着头,不说话。
可我并不是好脾气的人。
端起碗,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我。
“说,周鹤羽是不是叛徒。”
唐清寻咬着唇,双眸因愤怒满是通红,“沈芙,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说的——”
是吗?
我松开手。
“你关进来这么多日了,周大将军可从未问起你。”
“再者若不是你与他生了嫌隙,为何会在生辰宴那日借机试探我?”
“定是他不再衷心于你,不再忠心大寒,想两手抓,要你也要我,要大寒也要燕国。”
最后一句,唐清寻忽然呜咽地哭出声。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落。
工心计,起作用了。
我微微勾起嘴角。
再次端起那碗安胎药,借机捏住她的下巴,尽数灌入。
安胎药随着她的挣扎咽下。
每看她喝一口,我的笑容便增一分。
上一世,到后面我说安胎药难喝,也是这样被周鹤羽灌下。
她作势要呕出来。
“唐清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畅意地重新坐回木椅上,“你也不想胎儿成怪物,我有解药。”
“告诉我,周鹤羽是不是叛徒?”
她涨红着脸,满是屈辱的泪水流了满面。
沉默半响,她才终于点头。
周鹤羽,看你这回还不死。
我给唐清寻笔墨,让她写下关于周鹤羽叛变的一切。
待一切了了,我作势要走,她愤怒大喊,嘶哑的声音如同乌鸦,“沈芙,解药呢!”
我耸着肩。
没有。
唐清寻惊慌失措地尖叫,凄厉得有些吓人。
“我不信,肯定有解药,求求你,我不想让腹中孩儿成怪物,求求你——”
我充耳不闻,她忽然大喊,“沈芙,我也重生了。”
我愣住。
转身看她,她整个人瘦得像条柳枝,虚虚跪倒在地。
“看我们都重生的份上,求求你,给我解药。”
十三.
这我就有兴趣了。
令离岸大师再熬一碗药来放在唐清寻面前。
“说,上一世你为何会跌落湖中?”
我双手环胸看她。
她哆嗦地告诉我,是因为要离间我与周鹤羽的关系。
周鹤羽这人胆小瞻前顾后。
大寒给她的任务是潜进燕国内,与周鹤羽配合瓦解军机内部。
可是他实在不争气,只要我在府中他便担惊受怕,害怕我被我发现,到最后他甚至起了不再与大寒合作的想法。
她不得不日日在他耳边说她是仙子,顺应天命必须由他瓦解燕国。
说得多了,他仿佛会在某一刻当真。
但这一切并不够。
需要一个更加有力,能让他重新为大寒卖命的理由。
于是她溺毙在湖中。
直接粉碎了他平步青云的美梦。
将军算什么,驸马算什么,他要做一个异性藩王,在自己的封地自由自在。
为了他的一己私欲。
他可以让我闯了两次鬼门关,最后直接掐死我。
他到底算什么英明神武威风凛凛的燕国大将。
而眼前的唐清寻也是另外一个罪魁祸首。
嘲弄不断从我心尖泛起。
我将药碗端到唐清寻眼前。
她喜不自胜地夺过去一饮而尽。
待她安了肚,我才施施然问,“有没有觉得,这碗解药与方才的安胎药味道一样?”
唐清寻错愕地问,“什么意思?沈芙,你什么意思?”
我的唇角情不自禁弯起,“哪里有什么解药啊?哄骗你罢了。”
唐清寻彻底崩溃。
疯狂大笑着,咒骂天地,咒骂燕国,咒骂大寒,咒骂所有人。
她的举动莫名让我想到我的前一世。
心中一阵沉重。
出了密室后,季如风已在门口等着。
他脸上显有紧张的神情,在我再三追问下,他才告诉我,“长公主,周鹤羽跑了。”
跑了?
“怎么跑的?”我按下不安。
季如风答,“牢中应是有人接应,他带了兵部防布图跑了。”
那可是我燕国的军事机密啊。
我为这事急晕了头,飞快赶往皇宫。
皇兄却不在宫中,等着等着我便睡着了。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年少时每回出城,总会有位守城小将满脸羞涩地不敢看我。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回我,卑职周鹤羽参见长公主。
至此,噩梦惊醒。
皇兄坐在我榻上,他温柔地探着我的额头,“阿芙你还发着烧,快些继续睡。”
梦中的所有一切于我而言都是难以释怀的噩梦。
我讷讷道,“皇兄,杀了周鹤羽,杀了他——”
“不对,他偷走了兵部防布图。”我捂着嘴痛苦地哭出声,“是阿芙不好,是阿芙不察,才会有这样的后果。”
“阿芙。”皇兄双手紧握着我的肩膀,命令我看着他,“阿芙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前世,还是现在。”
前世?
皇兄如何知晓?
难不成他也重来了一世?
我心乱如麻,皇兄仿佛看穿一切,温柔而坚定地告诉我,“在密室外,我听到的。”
“阿芙,你只记着,你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是燕国唯一的长公主。”
“你前世的伤痛,会有人为你报仇的。”
十四.
我没有想到。
前世的伤痛,是由季如风为我去报。
大寒拿到燕国的兵部防布图后,即刻以此发起进攻。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兄早有准备,那一份图真中有假,根本无法分辨。
季如风自请为军中小将,随大军北去。
出发那日下着大雪。
我忽然想起生辰宴前我问他的愿望。
皇兄笑我愚钝。
哪有人十年如一日守在一个人身边,说若不是这一回季如风看我恨意难消,是不会轻易请旨离开我的身边。
我心有触动,跑到城楼上。
黑压压的出征队伍里,我丝毫找不到季如风的身影。
慌忙之中我冲着人群大喊,“季如风,等你凯旋,我答应你的,送你一件我亲手织绣的披风。”
人群中,我甚至看不见、听不见有人回应我。
我在城楼上站了很久。
皇兄说我活该,是该惩罚我这样让人等太久的人。
为此,我开始愤愤不平一针一线缝制披风。
每日还得抽空去灌唐清寻安胎药。
起初她还会挣扎,后来直接放弃了。
她愈发瘦了,胎儿似乎吸收了她所有的养分,肚子大得惊人。
待我的披风快缝制好时,唐清寻早产了。
听说满地的血,胎儿一出来就形容怪异没了呼吸,她只看了一眼便触柱而死。
我命人为她卷了张席子,连同那个怪胎一并扔到乱葬岗去。
皇兄说我做得很好,帝王家的人绝不能手软。
我继续绣我的披风。
此时已入了夏,边疆才传来消息。
季如风活捉了周鹤羽,命人将他乱箭射死,而后砍下他的头颅快马加鞭送回京都。
我只看了一眼,皇兄便命人将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
大仇终于得报。
而我的披风已经缝制好了。
我想,季如风快要回来了。
届时,我会将披风亲手送给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