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微式2024-09-02 14:018,196

“无稽之谈,当真是无稽之谈。”

皇兄轻摇着头,“周爱卿,若你不想和离,立即将这女子送走,否则朕不再做这和事佬。”

唐清寻轻轻垂泣着。

周鹤羽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打定主意似的把头磕了又磕。

我俯下身轻声问,“昨夜,是何人打你?”

周鹤羽的额上高高肿起一块淤青,双眸似乎藏着泪,看到我很快别开眼,咬牙切齿般,“没人打我。”

“哦?”我轻轻笑着,“那大将军为何全身上下都是伤?”

他答,“是我不小心跌倒。”

我又问,“怎么跌倒的?跌得这样严重,无关他人吧?”

他回,“被门槛绊倒,当真是我自己跌的。”

很好。

回答得很好。

六.

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飞快站直身,得意洋洋对皇兄挑了挑眉,“皇兄,这才是事实真相,原来连季如风都在撒谎。”

皇兄偷偷给我比了个大拇指。

喜色还未下来,便又见我福了福身,“真相既已查明,但阿芙所受的委屈却是真的,唐妹妹既已和周大将军生米煮成熟饭,阿芙也不能强拆了鸳鸯——”

周鹤羽未等我说完,直喊公主大义。

“唐妹妹要留下来,是有条件的。”

我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划过一丝嘲弄,“我要唐妹妹向我斟茶认错,承认趁我不在周大将军身边时趁虚而入,险些做了万人可欺的娼妇。”

唐清寻面色一僵,手足无措看周鹤羽。

周鹤羽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正要出声,却被我打断。

别急,你也有。

“周大将军背信弃义,便也在我的生辰宴上向我斟茶认错,求我别和离,承认自己险些成了不花钱的嫖客。”

周鹤羽垂下眸,双手紧握成拳不住地颤抖,掌上的青筋微微爆起。

他很生气。

我心中却不住想笑。

上一世,我第一回小产时,血流了满地,来来往往的稳婆侍从来回不断探察。

我张开腿,浑身冰冷得厉害。

那时候我在想。

为何一国公主会如此窝囊。

要被人窥探、审视,面露诧异的目光犹如一道道利刃。

可那时的我满心满意喜欢周鹤羽。

他说什么我都信,所以才有第二次身子。

皇兄忙于朝政,从小我便任性至极,没人管得了我,是我一步一步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我现在让他们受的痛,还不如我上一世承受的一半。

离宫时,季如风跟在我身后。

我望着周鹤羽和唐清寻远去的马车,问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他是一个极其一板一眼的人。

我以为他会答,报效国家忠于朝廷,可他摇了摇头。

“卑职没有愿望。”

都是人,为何没有愿望。

我下意识回头看他。

秋意渐浓,他还穿着单薄的夏装,白皙的肌肤裹上一层淡淡的青紫色。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手指。

轻轻的,只在一息间。

他却飞快缩回手,眼眸垂得更低,纤细的睫毛略为颤了颤。

冰。

很冰。

我噗嗤一声笑起来,“你没有愿望,那我便赐你一个愿望。”

季如风略有诧异地抬头看我,但很快又垂下头。

“我感觉到——你很想要我亲手缝制的披风。”

我还在笑。

可我分明看见季如风的耳朵在一瞬间红透了。

七.

我秀工很差,从前在皇宫时皇兄便整日嫌弃。

以至于一件披风才起了个头,我的生辰便悄然而至。

唐清寻一大早便来我屋里说要为我梳头。

梳头有专门的丫鬟,她明摆着有话要说。

我支开众人,示意她有屁快放。

“长公主姐姐,求你和大将军和好,近日来他郁郁寡欢,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扑通”一声跪在我眼前,“求求长公主姐姐。”

葫芦里又开始卖药了。

这些日子唐清寻不敢作妖。

每日与我请早安,我只要盯着她的肚子看一会儿,她便悻悻地说要走。

我嘲弄地看着她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忽然问,“腹中孩子几个月了?”

闻言,她愣在原地,僵直着身板看着我,讷讷道,“四个多月了。”

皇兄派来的太医曾为她诊断过。

确实怀有身孕,脉象稳固。

这件事我晓得,她自然也晓得。

我站起身来,绕着她的周围踱步,“你说你是仙子,可有什么证据?”

唐清寻摇摇头,“妾失了法力,实在无法证明。”

“巧了。”我微微勾了嘴角,“今日我请了城东的离岸大师,听闻他有通天本事,不如让他帮你问问天爷,究竟是何仙子需要为人产子才可重回仙班。”

她煞白了一张脸,暗暗咬牙,“长公主姐姐可是不信?”

我又不像周鹤羽被美色失了心窍,听信这等胡言。

若她不搅是非,我大约还可以再留她几日,再欣赏她做的戏。

只是,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燕国与大寒宿敌已久,往来细作是常有的事,但我没想到这次竟造出这样的话术来。”

“仙子?”我冷笑着,“无稽之谈。”

我用力极大,唐清寻被我捏得满脸通红,双手下意识要过来掐我,却被我避开,我转而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后仰。

“说,你听命大寒何人?”

“又究竟透露了多少燕国的消息?如若不说,我即刻灌一碗滑胎药落你的胎。”

她气得发颤,眼泪不住往下落。

“长公主姐姐,你在说什么?我从天山上跌落才失了法力,是将军救了我——”

“够了。”我冷哼地将力道收紧。

许是疼痛太过,她无助地护着肚子,艰难出声,“此番来找姐姐,是真心实意想劝和将军与姐姐重归于好,最近将军早出晚归,是为了给公主惊喜——”

哼,能有什么惊喜。

这老阴人定在密谋什么,我早就派人去跟踪了。

门外忽然出来一阵焦灼的脚步声。

唐清寻似乎猜出是何人。

苍白无措的脸上划过令人怜惜的泪珠。

开门声一响,我迅速将唐清寻往前一推。

方踏进门的周鹤羽顺势一接,二人紧密贴合。

好一对情真意切的璧人。

周鹤羽瞧见唐清寻落泪的模样,一丝心疼浮在脸上,正要询问,却被我朗声打断。

“周大将军,你行兵打仗几年了,难不成真的没看出她的身份?”

“真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子?”

他沉着一张脸,“阿芙,凡事要讲证据。”

“好。”我笑起来,“倒是你提醒我了,我即刻派人查。”

我招来梳头的丫鬟。

末了忽然想起来,“哦对了,记得稍后你们二人要在众人面前向我斟茶认错。”

八.

我和周鹤羽没吵架胜是吵架。

席上我只瞧见他一眼,再多了便没了。

今日也不知是何人为我搭了一台戏,还是《铡美案》。

好,我很是喜欢。

于是悄悄问季如风可知道是何人。

在他欲言又止间,我瞧见唐清寻举着茶盏向我走来。

我连忙轻声道,“来了来了,好戏来了。”

她素白着一张脸,澄澈如鹿的双眸令人生出一股怜惜,明明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腰肢还是纤细得如柳树一般。

我赞赏地点头。

果然是一场大戏。

跪伏、行礼、斟茶。

我微微斜靠在贵妃椅上,并不接那杯茶。

她便掩面哭诉着自己如何不易,引得周围的宾客纷纷侧目。

我招呼着贵女们看过来。

季如风恰在此时将离岸大师带来,我笑着迎了上去。

“大师,还请你为她探探灵思,看看我夫君新纳的妾室真是有位列仙班的资质?”

众人哗然。

“什么仙子?”

“仙子在世也能怀有凡人身孕?”

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唐清寻,只见她垂着脸泫然欲滴,手中还捧着那盏茶,故意嗤笑着,“当然,我夫君信她千分万分。”

众人又是一顿窃窃私语。

话音一转,我看向离岸大师,冷声道,“大师还不快看看?”

离岸大师哆哆嗦嗦地跪伏,“求长公主原谅,贫道只懂得卜卦的皮毛,并不识探查仙子灵思。”

哦。

那前世便是撒谎了。

什么用仇人血肉养怪胎,以此复活仙子。

明明修着慈悲仁善心,心却毒如蛇蝎。

我重新坐回贵妃椅上。

声音慢慢冷下来,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今日我不愿接唐妹妹的认错茶,又揪出这位自诩道法高深招摇撞骗的人渣。”

“诸位说说看,我该怎么处置他们?”

在座各位都是在富贵场里摸爬滚打的贵女。

自然看出我的想法。

我想杀了唐清寻。

故而你一眼我一语。

“不如将四肢斩了,做人彘。”

“五马分尸您看如何!”

讨好的计谋传入我的耳朵里,自然也灌入唐清寻的耳中。

手中的茶都跌在地上,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更无一丝血色,哆哆嗦嗦地跪爬过来抱住我的小腿,哭喊着,“长公主姐姐,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是我缠上大将军,都是我的错。”

我低头睨着她。

“本公主本想等你十个月,十个月后看你如何保周鹤羽仕途更上一节。”

“可是,本公主再也忍不了了。”

每次见到她都让我厌恶。

脑中不断浮现出关于前世的一切。

小产、崩漏。

她的死关我何事。

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九.

“卑职以为,既然仙子诞下麟儿可保周大将军仕途更上一节。”

“不如,催产?”

众人倒吸了口气。

目光避无可避地望向谏言之人。

是季如风。

我送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催产!

倒是个阴毒的好办法。

才四个月,势必比我前世更加痛苦。

用药吊着,将胎儿养成怪胎,最后母体支撑不住小产。

气血亏空何等阴毒啊。

唐清寻瘫倒在地,崩溃大哭,嘴里囔囔着,“长公主求求你,我腹中孩儿是无辜的——”

“无辜?”我冷笑。

前世何人考虑过我是否无辜?

我重重踢开她。

台上还在唱《铡美案》。

唯饰演陈世美的戏子唱功委实不大好。

我环视了四周,丝毫未见周鹤羽的踪迹,随即屈身捏住唐清寻的脸。

她涕泪连连,哪里还有当初矜贵娇弱的模样。

“既然周大将军要脸面都不来救你,本公主唯有按照方才所讲替你寻位术士。”我厉声道,“为你养怪胎,助你登极乐。”

话音一落。

跪伏一旁瑟瑟发抖的离岸大师得令似的抓住我的襦裙,苍老的脸上携上一丝讨好。

“长公主,贫道懂得此法。”

“哦?”这我可感兴趣了,“你当真懂?”

“贫道入道前曾是大夫,懂得懂得。”他忙不迭应承,“求长公主饶我一命。”

有趣。

原来是位半路出家的瘸脚大夫啊。

我欣然应允。

正要走时,身后却忽然传来唐清寻凄厉的尖叫声。

夹杂着戏台上包公高声,“斩——”

唐清寻抬起匕首,出招极快,身法灵活,道道入骨。

众人四散开来,我躲闪不及跌倒在地。

季如风与她连过四五招,她还有余心要扑过来打我。

“沈芙,你个贱人。”

狰狞的脸上泪水还未拭去。

四周在此时涌现一批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剑冲我而来。

季如风方要过来护我,又即刻被缠住。

我慌忙爬起来,却有人抵在我身前。

“阿芙,别怕。”

我愣住。

这不是方才饰演陈世美的戏子?

十.

细细一看。

高高吊起的眉梢下,一双含情脉脉眼。

正是周鹤羽。

我心中暗自唾弃了他一声。

宾客早成鸟兽散去。

他手持佩剑几近以一挡十。

愈来愈多将军府的守卫加入这场混战。

我躲在桌椅下一路高喊,“留活口,留活口。”

可周鹤羽似乎并未听见我的话,剑剑狠厉,直取刺客性命。

一时间我看得眼花缭乱。

连季如风生擒了唐清寻扔到我面前都未发觉。

“长公主,贼妇在此。”

他恭敬地行礼。

我回过神来,从椅子下爬出来,理了理衣裳,“送去密室,再把那位离岸大师捉回来,本公主要看他们——狗咬狗。”

唐清寻头上的珠钗散乱,满脸愤恨,“沈芙,你不得好死,言语恶心下手卑劣,死后你下不了地狱投胎转世,只能做孤魂野鬼。”

“哦是吗?”

我蹲下身来看着唐清寻,语气温柔,出口的话却似淬了毒,“我死过一回,还真的没投胎转世,上天让我重来一世,怎么?上天没告诉你?”

唐清寻略有片刻的愣怔,怨恨的笑意从嘴角溢出。

“沈芙,你放了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

谁想听。

我招来侍卫将她抬走。

周鹤羽已然将所有的刺客杀绝。

邀功似的冲到我的面前,“阿芙,你可无事?”

我自然无事。

我还得生龙活虎地捉你。

是夜,烛火摇曳,周鹤羽情真意切和我详述近期他为我做的一切。

见我喜欢《铡美案》,便亲自去戏班子学。

见有刺客要刺杀我,不顾生命安危挡在我身前。

我撑着头,无意识翻了个白眼。

见他停下,转而问他,“没了?”

“自然还有。”他讨好地笑着,“阿芙,我决定与唐清寻一刀两断。”

“啊?”我讶然,“那她腹中孩儿该如何?”

“许她一碗滑胎药,一了百了。”

周鹤羽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及决然。

还真是狼心狗肺的老阴人。

我笑起来。

“多谢大将军为我所做的一切。”

周鹤羽一喜,急不可耐地伸手过来揽我,却被我避开。

“可我并不喜欢《铡美案》,只是为了嘲讽大将军你啊。”

他抿着唇,颤声问,“阿芙,这是何意?”

“本公主在说,你是——陈世美啊。”

十一.

“大将军在沙场上运筹帷幄,真不会蠢成这样吧?”

我说话从不留情面。

但周鹤羽并不是真的蠢。

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讨好我,他看出我态度的变化,为了脸面为了权势,不得不拉下脸私底下讨好我。

许是我演技太过逼真。

他的眸中蒙上一层愠色。

“阿芙——”

他正想说话,却被我打断,“方才那出英雄救美,演得可尽兴?”

周鹤羽手中的酒杯颤了颤。

又重复着,“阿芙,你究竟何意?”

我冷笑,“明明可留活口审查幕后之人,大将军还不管不顾地杀人,不是为了演戏又是为何?”

“沈芙。”周鹤羽恼羞成怒,“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又如何?”

“你为燕国人,却联合敌国出卖燕国,看着你,真让我恶心。”

我将酒杯狠狠掷去,破裂之声在寂静的夜尤为明显。

前世所受的委屈折辱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我也真心实意对他,爱他。

可他只将我当成权利的踏脚石。

一瞬间,从梁上、窗外涌入许多守卫。

石青色的劲衣,正是在宫中当值的蓝翎侍卫。

他长长的眉皱成一团,“沈芙,你无凭无据,空口无凭便说我是叛徒。”

我厉声道,“周鹤羽,你敢对天发誓,你不是叛徒,没有出卖燕国?”

周鹤羽由无措转为诧异,最后眸中藏着怨气,双手捏成拳紧握着,故左右言其他,“沈芙,你究竟要做什么?我是朝廷一品大将,你贵为长公主又如何,你动不得我。”

“不是我要动你啊。”

我无奈地对着角落处道,“皇兄,你快别演戏了。”

周鹤羽随着我的目光望去,怔怔唤了声,“陛下。”

这一出由我生辰宴上衍生的闹剧真正拉开序幕。

起因由我燕国在大寒潜伏的细作,截到从燕国发出的密函。

一字一句,无不透露燕国军事细节。

近日来,京都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周鹤羽从边疆带回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

回来不久,但闹得将军府上下不安。

皇兄自然有所耳闻。

边疆,何其敏感的两个字。

他将我召到宫里去,只问我好不好。

前世的皇兄也这样问我。

可我好面子,笑意吟吟地告诉他,皇妹好得很。

后来周鹤羽将唐清寻的死怪在我头上。

我也一味地逞强,就算是流产,我也只是风轻云淡地带过。

不知不觉中,我与皇兄的关系愈走愈远。

可这一世我再也忍不住。

扑到他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味的哭。

哭到后面我才抬头哽咽道,“皇兄,我怀疑唐清寻是细作。”

我们二人一合计,决定来个引蛇出洞。

皇兄问我,“若是唐清寻是细作,周鹤羽恐怕难辞其咎,你舍得?”

我自然舍得。

当一封又一封的信报传来,正式确定唐清寻的身份。

她压根不是什么天上失了法力的仙子。

而真的是大寒培养出来的细作。

有只言片语提到大寒在燕国有其他联络人。

并未查出究竟是何人。

但我觉得,是周鹤羽。

前世,他的反应很奇怪。

爱权利,却舍弃眼前的荣华。

谋杀长公主,若被查出来,他是要被杀头的啊。

除非,他有其他的后盾。

一个不止虚无缥缈的仙子铸就的后盾。

十二.

皇兄告诉我,单凭套出周鹤羽做贼心虚的反应,根本无法定罪。

他需要更加充足的证据,才能盖棺定论。

我说快别担心了,皇妹我啊,留着后手呢。

季如风把离岸大师抓回将军府。

我勒令他熬制那碗能致怪胎的安胎药。

为了活命,他熬得浓浓的,像一团黑炭。

我亲自端到唐清寻面前。

此时的她额发凌乱,四肢全被铁链吊住,骨瘦如柴的身体上从腹中突兀地凸出一块,尤为显眼。

看见我来,她只虚虚看了我一眼,目光随即落在那碗安胎药上。

我差人搬了张木椅,扬起笑意,“不知道该唤你唐清寻,还是阿桑?”

阿桑是她在大寒的名字。

闻言,她剧烈地抖动,“沈芙,你要做什么?”

“本公主有很多事要做呢。”我撑着头粲然笑,“看你如何抉择。”

“一,喝下那碗安胎药。”

“二,告诉我,周鹤羽于我燕国而言,是不是叛徒?”

唐清寻疯狂挣扎着禁锢,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响声,而她似乎被这团声响惊醒,逐渐趋于平静。

垂着头,不说话。

可我并不是好脾气的人。

端起碗,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我。

“说,周鹤羽是不是叛徒。”

唐清寻咬着唇,双眸因愤怒满是通红,“沈芙,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说的——”

是吗?

我松开手。

“你关进来这么多日了,周大将军可从未问起你。”

“再者若不是你与他生了嫌隙,为何会在生辰宴那日借机试探我?”

“定是他不再衷心于你,不再忠心大寒,想两手抓,要你也要我,要大寒也要燕国。”

最后一句,唐清寻忽然呜咽地哭出声。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落。

工心计,起作用了。

我微微勾起嘴角。

再次端起那碗安胎药,借机捏住她的下巴,尽数灌入。

安胎药随着她的挣扎咽下。

每看她喝一口,我的笑容便增一分。

上一世,到后面我说安胎药难喝,也是这样被周鹤羽灌下。

她作势要呕出来。

“唐清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畅意地重新坐回木椅上,“你也不想胎儿成怪物,我有解药。”

“告诉我,周鹤羽是不是叛徒?”

她涨红着脸,满是屈辱的泪水流了满面。

沉默半响,她才终于点头。

周鹤羽,看你这回还不死。

我给唐清寻笔墨,让她写下关于周鹤羽叛变的一切。

待一切了了,我作势要走,她愤怒大喊,嘶哑的声音如同乌鸦,“沈芙,解药呢!”

我耸着肩。

没有。

唐清寻惊慌失措地尖叫,凄厉得有些吓人。

“我不信,肯定有解药,求求你,我不想让腹中孩儿成怪物,求求你——”

我充耳不闻,她忽然大喊,“沈芙,我也重生了。”

我愣住。

转身看她,她整个人瘦得像条柳枝,虚虚跪倒在地。

“看我们都重生的份上,求求你,给我解药。”

十三.

这我就有兴趣了。

令离岸大师再熬一碗药来放在唐清寻面前。

“说,上一世你为何会跌落湖中?”

我双手环胸看她。

她哆嗦地告诉我,是因为要离间我与周鹤羽的关系。

周鹤羽这人胆小瞻前顾后。

大寒给她的任务是潜进燕国内,与周鹤羽配合瓦解军机内部。

可是他实在不争气,只要我在府中他便担惊受怕,害怕我被我发现,到最后他甚至起了不再与大寒合作的想法。

她不得不日日在他耳边说她是仙子,顺应天命必须由他瓦解燕国。

说得多了,他仿佛会在某一刻当真。

但这一切并不够。

需要一个更加有力,能让他重新为大寒卖命的理由。

于是她溺毙在湖中。

直接粉碎了他平步青云的美梦。

将军算什么,驸马算什么,他要做一个异性藩王,在自己的封地自由自在。

为了他的一己私欲。

他可以让我闯了两次鬼门关,最后直接掐死我。

他到底算什么英明神武威风凛凛的燕国大将。

而眼前的唐清寻也是另外一个罪魁祸首。

嘲弄不断从我心尖泛起。

我将药碗端到唐清寻眼前。

她喜不自胜地夺过去一饮而尽。

待她安了肚,我才施施然问,“有没有觉得,这碗解药与方才的安胎药味道一样?”

唐清寻错愕地问,“什么意思?沈芙,你什么意思?”

我的唇角情不自禁弯起,“哪里有什么解药啊?哄骗你罢了。”

唐清寻彻底崩溃。

疯狂大笑着,咒骂天地,咒骂燕国,咒骂大寒,咒骂所有人。

她的举动莫名让我想到我的前一世。

心中一阵沉重。

出了密室后,季如风已在门口等着。

他脸上显有紧张的神情,在我再三追问下,他才告诉我,“长公主,周鹤羽跑了。”

跑了?

“怎么跑的?”我按下不安。

季如风答,“牢中应是有人接应,他带了兵部防布图跑了。”

那可是我燕国的军事机密啊。

我为这事急晕了头,飞快赶往皇宫。

皇兄却不在宫中,等着等着我便睡着了。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年少时每回出城,总会有位守城小将满脸羞涩地不敢看我。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回我,卑职周鹤羽参见长公主。

至此,噩梦惊醒。

皇兄坐在我榻上,他温柔地探着我的额头,“阿芙你还发着烧,快些继续睡。”

梦中的所有一切于我而言都是难以释怀的噩梦。

我讷讷道,“皇兄,杀了周鹤羽,杀了他——”

“不对,他偷走了兵部防布图。”我捂着嘴痛苦地哭出声,“是阿芙不好,是阿芙不察,才会有这样的后果。”

“阿芙。”皇兄双手紧握着我的肩膀,命令我看着他,“阿芙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前世,还是现在。”

前世?

皇兄如何知晓?

难不成他也重来了一世?

我心乱如麻,皇兄仿佛看穿一切,温柔而坚定地告诉我,“在密室外,我听到的。”

“阿芙,你只记着,你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是燕国唯一的长公主。”

“你前世的伤痛,会有人为你报仇的。”

十四.

我没有想到。

前世的伤痛,是由季如风为我去报。

大寒拿到燕国的兵部防布图后,即刻以此发起进攻。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兄早有准备,那一份图真中有假,根本无法分辨。

季如风自请为军中小将,随大军北去。

出发那日下着大雪。

我忽然想起生辰宴前我问他的愿望。

皇兄笑我愚钝。

哪有人十年如一日守在一个人身边,说若不是这一回季如风看我恨意难消,是不会轻易请旨离开我的身边。

我心有触动,跑到城楼上。

黑压压的出征队伍里,我丝毫找不到季如风的身影。

慌忙之中我冲着人群大喊,“季如风,等你凯旋,我答应你的,送你一件我亲手织绣的披风。”

人群中,我甚至看不见、听不见有人回应我。

我在城楼上站了很久。

皇兄说我活该,是该惩罚我这样让人等太久的人。

为此,我开始愤愤不平一针一线缝制披风。

每日还得抽空去灌唐清寻安胎药。

起初她还会挣扎,后来直接放弃了。

她愈发瘦了,胎儿似乎吸收了她所有的养分,肚子大得惊人。

待我的披风快缝制好时,唐清寻早产了。

听说满地的血,胎儿一出来就形容怪异没了呼吸,她只看了一眼便触柱而死。

我命人为她卷了张席子,连同那个怪胎一并扔到乱葬岗去。

皇兄说我做得很好,帝王家的人绝不能手软。

我继续绣我的披风。

此时已入了夏,边疆才传来消息。

季如风活捉了周鹤羽,命人将他乱箭射死,而后砍下他的头颅快马加鞭送回京都。

我只看了一眼,皇兄便命人将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

大仇终于得报。

而我的披风已经缝制好了。

我想,季如风快要回来了。

届时,我会将披风亲手送给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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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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