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候的我不知道盯着他的背影看过多少回,自然是不会认错的。
但是他怎么会来跑步啊?
虽然时越也有晨跑的习惯,但事实上这个习惯是婚后我们一起养成的。
婚后不久我爸妈曾在我们的房子住过一段时间,天天抓着我俩早起去跑步锻炼身体。
一开始有点吃不消,后来反而同时爱上了跑步的感觉,所以等爸妈走后我们也还是坚持去晨跑。
当然他会嫌弃我墨迹,跑得慢,我会嫌弃他身材不够看。
一直到年纪大了跑不动了,才双双放弃了跑步,改成散步,一前一后,拉开两米距离。
而现在,估计是他睡不着了一时兴起吧。
我也没想太多,继续跑自己的。
等跑完6圈了我才微喘着气离开跑道缓步走到我放保温杯的地方,打开盖子等呼吸平稳了再喝。
另一个保温杯的主人也回来了。
我的视线从杯身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一直移到正脸上。
我:「……」
我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我,互相默不作声。
我感觉自己嘴角微微抽搐了。
时越是魔怔了吗?他的宠妃冰美式呢???咋也提前变成保温杯了???
记得我三十多岁开始注重养生时,他还呵了一声以示嘲笑。
我呵得比他还大声,说,「等你以后躺病床了我给你直播蹦迪。」
他冷笑,「你确定是蹦迪而不是上蹿下跳的猹?」
但第二天就看到他新买的保温杯了,我忍不住嘴他,「不是看不起?」
对方只是勾了勾唇,「为了以后叉你这只猹,这养生还是有点盼头的。」
我:「……」
回想起往事我就恨得牙痒痒的,一边懊悔自己一生的战斗力都太弱,一边提着保温杯绕了一下身体离开。
一直走到宿舍楼下了我才意识到点什么。
绕了一下身体?
刚刚好像是时越往我这边走了两步,我顾着想着自己的事下意识就绕过他然后离开了?
啊这……
有啥关系?
绕了就绕了呗。
今天是周四,我们只有上午10点的两节课,下午全校都不会安排课程,是学生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
我大一的时候只加入了一个手语协会,但去了几次之后兴趣不大,就没再坚持。
所以这个时间,我一般都是在图书馆度过。
安安所在的摄影协会这周组织去学校后面的景鸣山小公园玩,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
我想着反正没事,就答应了一起去。
去小公园最快捷的路径就是翻过学校的后山。学校后山并不高,坡度也不陡,有条蜿蜒曲折的小道通行。
最后,大家决定从后山步行过去。
当我在队伍里看到时越殿后时,这才想起他也是摄影协会的干部,而且摄影技术很好。
曾经,我在书房里曾经翻到过他的作品集。
但他没为我拍过照。
安安的体力不算好,我们从队伍的中间渐渐落后到接近尾部。
「安安,你鞋带又散了。」
今天她穿的是新板鞋,但是鞋带似乎不太好绑,已经松了两次了。
「哎呀,」安安皱着眉,「怎么又松了,这鞋好烦。」
「我帮你吧。」我蹲了下来,手熟练而飞快地帮她打了一个结实又好看的活结。
我之前也买过一款鞋子的鞋带很容易松散,还是时越不耐烦地教我怎么打这种稳固的活结的,挺有用的。
等我站起来时,发现时越已经来到身旁,微微蹙眉望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宁致同学,」他开口叫我,「方便加个微信吗?」
这句话,像极了当年我们相亲第一次见面结束,他像是履行义务一般,连嘴角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伪装,「许小姐,方便加个微信吗?」
只是神情与当初不大相同,眸底仿佛涌动着一些我不太懂的情绪。
「不好意思,」我笑了笑,「不太方便呢。」
04
之后的活动时间时越一直沉着脸,其他同学都不敢靠近他,但对我来说,这表情我熟啊,过去五十多年没少见。
我唯一想不通的是,他抽什么风会想到要我微信?
「咦,宁致,你也来了?」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众人都已经自由活动,我看着那个熟悉却多年没见的人向我走来。
是邵承师兄。
他比我和时越大一届,跟我就读同一所高中,在学生会相识。
后来又考上同一所大学,偶尔也会在校园碰见。工作之后他的公司和时越的公司有业务往来,算是我和时越联系比较多的共同好友。
我笑着跟他打招呼,「师兄,好巧,跟我舍友一起来的。」我指了指正在取景拍摄的安安所在的方向,「喏,在那呢。」
邵承师兄点了点头,然后发出邀请,「我缺个模特,你给我当一下呗。」
我想起了他一直未婚,钻石王老五的身份稳稳拿捏的事,忍不住就调笑,「师兄,你不是缺个模特,你是缺个女朋友。可不要一直当单身狗啊。」
邵承师兄有点错愕,话题怎么歪得那么厉害,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被我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怎么?他年纪比你孙子都小,这你也下得去手?」
邵承师兄:「???」
我:「???!!!」
我猛地转过身,发现时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只鬼似的出现在我身后。
而最惊悚的是,他刚才说的什么鬼话???
他沉着脸一把抓住我手腕就往人少的地方带,我挣脱不开,只能一边跟着他走一边捋清目前的情况。
难道我面前这个,还真的是老时??
但是,我是因为死了才重回二十岁,他身体好好的,也死了吗?
不可能就比我多活了俩月吧??
可如果不是老时,二十岁的时越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OK,捋不清,不捋了。
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时越才放开我的手逼近我,眸底确实有着我所熟悉的烦躁。
「许宁致你变态啊!」
我:?
一开口就说这句,你礼貌吗?
「邵承才21岁!你的大孙子都22了!」
我瞪大了眼睛。
卧槽……还真是老时那糟老头!不好好活着怎么也来这了??
而且他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我忍不住反驳,「我才20!」
时越嗤笑了一声,「年龄20,心态78了吧。」
我:「……」法克法克!
时越的嘴巴像上辈子那么讨厌,继续叭叭个不停,「我说怎么对我不理不睬了呢,明明这个时候应该喜欢我喜欢得要死,原来是腻了想换个人哈!」
「等下,」我涨红了脸,声音也忍不住拔高来掩盖自己的心虚,「我什么时候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了??」
「哦?没有吗?那我怎么在你的遗物里找到一个盒子,里面还有一张毕业时候在镜头前的错位偷拍当成是跟我的合照?后面还写着喜欢我的第四年?」
我被怼得无话可说。
当年确实干过这样的傻事,本想着就是给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留个纪念。
当时得了急病,那张照片我都来不及销毁就一直住院,后来觉得反正就算他看到这个秘密的时候也肯定是在我去世以后,那也无所谓了,我又不用面对他,不怕被他嘲笑。
……谁会料到人都死了后续搁这上演呢?
真的是好丢人。
我稳了稳心绪,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少不更事,谁年轻的时候没瞎过呢。」
为了不让他揪着这个陈年往事不放,我主动转移话题,「你怎么也跟我一样了?你死啦?出意外了?」
要命了,我们家的那群宝贝两个月就接连失去两个亲人。
时越听到我的问话,眼神有点闪烁,跟刚才一顿猛烈输出不同,此刻安静得像只鹌鹑。
我知道,他不想说的话,怎么强迫都没用。
我皱着眉头又换了个问题,「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个问题显然好回答多了,他轻蔑一笑,「你的晨跑习惯?你随身携带保温杯?你的绑鞋带方法?还有邵承的王老五?」
「这特么不都是你跟我结婚之后才有的吗!」
我:「……」
OK, 细节记得倒是挺清楚。
我:「那你什么时候来的?」
时越回答:「在食堂碰见你的前一晚。那天早上我就在查看你的课表。」
自那天起时越出现的异常都在我脑海里一一闪过,不是没发现,只是当时怎么都联想不到他也会跟我一样重回到这个时期。
不得不说,
造孽啊!!!
05
可不就是造孽么!
不是说只能我重生,时越就不能重生。
但是能不能,安排他重生到别的阶段?总之别跟我撞一块啊喂!
时越要求我加他的微信,我果断拒绝了。
他不能理解,坚持问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认真说道,「时越,难道你就没想过,既然我们重新开始了人生,我们可以做出跟上辈子不一样的选择吗?比如,选择不参与对方的生活。」
时越闻言身形一僵,连表情也凝滞了。
「之前我们没有感情走在一起,结果吵了一辈子。显然我们都不是适合对方的伴侣,离开彼此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不是吗?」
我说完,对他轻轻颔首后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他扣住了手腕。
掌心的温度通过相触的肌肤细细传来,我的手指微微蜷缩着。
时越看向我,眸底似乎蕴着湿意,连语气都仿佛夹杂着委屈,「可是你喜欢我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你的喜欢,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只维持了四年。」
「婚后,你一直都讨厌我。」
他声音低了下去,近乎喃喃自语,「不喜欢了……就会变成讨厌……原来都是一样的……」
时越缓缓松开了动作,我看着这样失神的他心脏处传来隐隐的刺痛,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无法动弹。
「你走吧。」他垂下肩膀仿佛整个人都没了支撑。
一直以来那么骄傲的人,此刻却颓然得让人心疼。
我想张口解释,却又觉得说得越多反而把关系搞得越乱。
也许现在这样更能真正断了联系。
定定站了片刻,我终于转身离开。
此后挺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见过时越。
他好像真的按我说的那样,不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那也,不至于连公共课都不上吧?
真是对挂科无所畏惧。
我无奈,但也只能这样,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
时间悄然滑到年末,圣诞节那天我们的城市迎来了初雪,雪花轻轻盈盈落下配合着圣诞节的喜洋洋气氛,在这个夜晚多了一丝特有的浪漫。
我和室友从外面逛完回来,校道上已经覆了一层浅浅的雪,上面有许多凌乱的脚印。
我不禁回忆起婚后有一年的冬天,积雪比现在还厚,我们两家人约了一起吃晚饭,因为酒店离家不远,我和时越是走过去的。
我酒量不太行,但当晚气氛太好我没忍住贪了杯,等晚饭结束各自回家时我已经站不稳整个人都靠在时越身上。
我为了证明自己没醉,倔强地推开他说要走直线给他看。
没几步脚就崴了。
时越只能黑着脸背我回家。
那段路程其实不远,但我趴在他的后背上,反复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拉长细品。
道路左边是琳琅的商铺,霓虹灯闪烁着热闹非凡;右边是一盏又一盏散发着暖光的路灯,安静地为我们照亮回家的路。
时越背着我,在积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他的肩膀让我太安心了,我把脸贴在他暖暖的颈脖上,有点昏昏欲睡。
时越嘶了一声,「许宁致,做个人吧,我辛苦背你,你还拿脸冰我?」
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脸上化开,冰冰凉凉的。
我抬头望向夜空,微微飘着雪花。
我没有搭理他的话,只是出神地说道,「时越,下雪了。」
「所以下次能别穿高跟鞋了吗?你有几只脚可以崴?」
我嘻嘻一笑,「等会儿雪大了你就变成小老头了。」
我也会变成小老太婆。
也算是一起从年少走到年老了。
时越不屑道,「就这段路,雪还没变大我就能走完。」
我:「……」
你丫的是不是对浪漫过敏?
仔细想来,当初也算是如愿,我和时越真的走到了白头。
……
到达宿舍楼下时发现围了一群人,安安兴奋地拉着我们仨往人群里钻,想要走在吃瓜的第一线。
我瞬间打了个激灵,心里腾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怎么就,忘了这茬事了!
上辈子我经历过一次社死现场,就是在众目睽睽下被同校一个男生大张旗鼓地表白。
对于两情相悦的人来说,那自然是感动至极的珍贵回忆。
但是对于已经明确拒绝过对方的我来说,这种当众表白我只觉得非常难堪,甚至感觉有被冒犯到。
他只是单方面感动了自己,却把我置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假如我不想违心去接受他,我务必要承受一部分人站在制高点上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我清晰地看到了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表白场景,对方用蜡烛摆了一个心形图案,捧着一束玫瑰站在正中央。
他看见我出现后双眸一亮,我却忍不住想骂娘。
那人快步走到我面前,开心地想要拉起我的手,我抗拒地皱着眉后退两步。
他脸上笑容一顿,赶紧把怀里的玫瑰递给我,「宁致,我真的喜欢你,所以想给你一个仪式感,请你做我女朋友吧!」
告白的话一出,身边已经开始有了起哄声,舍友看到我的神色便明白我的不愿意,赶紧帮我驱散围着的人群,「瞎起哄什么!喊愿意喊得那么大声,你们去跟他在一起啊!」
男生的眼神里浮现一丝哀求,又不死心地喊着我的名字,「宁致……」
我正想开口严词拒绝,手上却被一股温暖有力地包裹着。
我扭过头,是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时越,此刻他没了别人眼中的清冷如高岭之花,而是满目烦躁地死盯着跟我告白的男生,恨不得把对方撕了。
「滚,不准再烦她!」
男生也不服气地回道,「你谁啊?凭什么让我滚?」
时越举着握着我的手,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说道,「这是我老婆!」
「我们有孩子,有孙子!」
众人:「???」
完了,这棵名草受什么刺激精神不正常了吗?
我浑身一震,全然忘了生气,只是惊恐地看着他。
老时,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你真的老糊涂了吗?都多大的人了你被一个毛头小子气成这样??
我两眼一黑,只想让这世界毁灭算了!
连忙拉了拉时越的手,示意他别再语出惊人了。
时越分了一个眼神给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补充,「我是说以后会有的。」
众人:「……」虚惊虚惊,人还是正常的。
舍友眼神颇有深意地看向我,我猛摇头。
我没有,我不是,你们不要乱想!
06
也不知道时越受了什么刺激,那晚过后他又开始频繁出现在我面前。
微信加不上我,就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我的手机号码,时不时给我发短信,也不管我回不回,自己发得挺乐呵的。
他也有我的课表,所以在他没课的时候就喜欢跑来跟我一起上课,赶都赶不走。
最后我索性就不管他了,随他怎么闹,反正时间久了这位大少爷自讨没趣就会放弃的了。
在舍友日渐暧昧的眼神里,我所有的解释就跟放屁一样。
于是,我也懒得再解释。
这一纵容,就纵容了大半个月,我们结束了期末考试,开始放寒假回家过年。
我们家都不在本市,回去要飞行两个半小时再坐大巴半个小时。
时越回家的路线跟我一样,于是又厚着脸皮跟我一路同行。
我感受到了他与上辈子极大的变化,但不明白他现在这种对我的过于黏糊是出于什么原因。
也许是对重生的这个世界还没有归属感,觉得不安心。
于是在大巴上我对坐在我旁边位置的他认真地说道,「时越,我们真的回来了,这不只是我的世界,也是你的世界,你应该去做你想做,该做的事,不必一直围着我转。」
气氛有片刻的沉静。
「你还不懂吗?」时越黑眸望向我,眼底有点苦恼又迷茫,「我还要做得多明显你才会知道,我不想跟你成为陌路?」
「我不想我的人生没有你的参与。」
「就算是跟上辈子一样一直吵闹,我也不想放你走。」
「我从来不想跟一个人建立情感上的羁绊,因为——」
我还想继续听下去,因为这是第一次时越向我袒露自己。
给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接近那个躲在内心深处的他。
然而下一瞬我只听到一阵尖叫,然后是猛烈的晃动,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时,时越已经先一步扑过来把我护在怀里。
大巴车身的倾斜导致行李架上大大小小的行李都纷纷掉落,有些砸到时越身上,我只听到一声闷哼。
好不容易晃动终于停止,车厢里依旧一片嘈杂声,我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一片黑暗。
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哭着喊时越的名字。
我知道他就在我身边,可我看不到他的情况就很害怕。
手腕上好像被破碎的玻璃划破了,隐隐作痛,有些黏腻的液体。
好一会儿,我才感受到身上人有了动静,像是隐忍着巨大疼痛温声安慰我,「别怕,没事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的眼泪瞬时漱漱掉个不停。
我哑着声音问他,「你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我还好……」他微微喘着气,随后我感觉到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不哭了。」
我伸出手在黑暗中想摸索他的脸,却在触碰到他的后脑勺时,掌心一片湿润。
「时越……」我哭得更厉害了,双手都在发颤,「你流了好多血……」
车外传来很多杂音,隐约听到有人在施救,好像是大巴在行驶过程中突遇地面塌陷,大半个车身都陷了进去。
我和时越坐在靠前排的位置,受影响比较大。
「你不哭,我就没那么疼了。」他用一只手艰难地拥了拥我,仿佛用尽所有温柔来哄我,「真的。所以不哭了,好不好?」
我死咬着下唇拼命压抑自己的哭声,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嗯。」
他低声问,「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鼻子一直发酸,我怕嗓音出卖了我的情绪,想先缓缓再回答。
时越没有听到我即时的回应,声音也焦急了起来,「你受伤了吗?伤在哪里?」
他身体动了动想用手查看我整体的情况,却好像牵扯到什么痛处一样倒抽一口气。
我感受到他的不安,连忙沙哑出声,「我没事!你不要乱动……」
我眼泪掉得更多了,「你干嘛那么傻,挡在我上方……」
时越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轻笑出声,「不然吓坏你这个老婆子了怎么办?」
「你那么胆小,连菜虫子都怕。」
沉默片刻声音再次响起,揉进了些哽咽。
「要是把你吓死了,我怕再没了同样的运气,还能找到你……」
07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我父母已经守在病床前了,基本只是擦伤和被破碎玻璃割伤,但都不算严重,已经包扎好了。
经历过那么心惊的一幕,又见到了早已去世多年的父母此刻这般真实地站在我面前。
看到他们的刹那我鼻头一酸,眼泪就冒出来了。
爸爸妈妈安抚着我,「宝贝没事了啊,不用怕。」
我想起了时越,便哑着嗓子问他们,「时越呢?」
爸妈愣了一下,反问,「谁是时越?」
我这才反应过来此刻的他们并不认识时越,于是只能着急忙慌地地要下床找护士问。
妈妈见了连忙扶着我,「宝贝你要上哪去?」
我急急地回应,「跟我一起回来的男生,出事的时候他一直护着我。」
后来才从护士口中得知,时越被安排到了另一个单人病房,跟我隔了5个病房。
因为我本身的伤并不碍事,所以爸妈没有阻止我去找人,只是跟在我后面照看着。
我来到时越的病房门口时,护士正好给时越换了新的点滴出来。
我看见病房内还有时越的父亲在。
我下意识地走进去喊了一声,「爸。」
时越的父亲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爸妈也:「?」
我:「……」
几乎是出口的瞬间,我就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但却只能窘迫地涨红着脸更正,「叔叔您好,我是时越的同学许宁致,我来看看他。」
时越的父亲看了看我身上的病号服,恍然大悟,「你跟小越都在那大巴车上?」
我点了点头。
由于我是被时越护着才没伤得那么重,我爸妈怀着感激和时越的父亲攀谈起来,而我则在一旁守着时越。
他伤得不轻,因为被重物数次砸到,除了一些擦伤,他的后脑勺有外伤,肋骨也有两根骨折。
送院后到现在都还没醒来。
一直到第三天的凌晨,时越的父亲熬不住了回家歇息,专门请的护工也在一旁熟睡,我睡不着,又悄悄跑到时越的房间看他,没多久就见他悠悠转醒了。
病房里没有开灯,但外面路灯的光也能照进房内,带来些许光线。
时越醒来后定定看了我几秒,然后露出一个微笑,眉宇间都是溢出来的温柔。
我松开原本握着他的手,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喂他喝了。
「你感觉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大碍,但还是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你傻笑什么呢?」
时越嘴角微扬,声音里带着些干哑,但掩盖不住心中愉悦,「没有哪一刻,比一醒来就看到你好好地在我身边,更让我安心的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时越对我说出这种类似于告白的话。
一时间我竟觉得自己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不自主就羞红了脸。
「你刚去世那会,我就觉得,世界怎么那么安静啊,安静得,我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我怔了一下,那是我并不知晓的事,我去世之后,时越一个人的生活。
「觉得生活也变得挺没意思的,整日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看着你留下的东西。」
「你听说过鸳鸯命吗?听说有鸳鸯命的夫妻,如果其中一方去世了,另一方也活不久。」
时越的大手覆上我的手背,发出一声轻笑,「宁致,我好像也是这样子。」
「明明我的身体不错。」
「可是两个月后,我就躺在你常睡的那一侧,跟着你去了。」
我吸了吸鼻子,脑海里全是年老的时越孤身一人的寂寥背影。
我哼了一声,「那你当初还不肯见我最后一面。」
时越露出一丝苦笑,「我总觉得,只要我不见你,你就会气得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可是……你还是丢下我了。」
我有点无奈,「……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阎王要我三更死,我还能坚持到五更?
「确定自己重生回到二十岁那一刻,我迫切想要找到你。可是当我第二天见到你,不管在食堂还是教室,你都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我有点失落,你好像并没有跟我一样,回到二十岁。」
「可是很快,我又察觉到你的一些举动让我怀疑你是故意不认我的。活动那天本来我没打算那么快摊开说,但是我看到你跟我形如陌路,跟别人说说笑笑,我的心里就像被什么堵着,闷得发慌,迫切想要撕开你的伪装,想要证明你跟我之间是有连结的。」
可是那天,我却跟他说,我们不要参与到对方的生活里。
「意识到这辈子的你不想跟我有交集了,我是真的有想过那就如你所愿吧。可是我,」他顿了顿,「我好像做不到跟以前一样不在乎。」
「圣诞节那晚你被告白,我才终于想通,既然放不开你,那就只能努力抓紧你。」
意识到我一直默不作声,他轻轻晃了晃我的手指,「喂……我说了那么多,你好歹给我点反应?」
08
该给什么反应呢……
「……要再喝点水吗?」我问。
时越气得瞪大了眼睛:「……就这?」
我弱弱地开口,「反转太大,我还没捋明白……」
时越叹了口气,「宁致,我一直不想去碰情情爱爱,更不想跟一个人产生情感上的羁绊。你知道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
「我看过他们相爱的样子,也看过他们不爱之后互相怨恨的样子。那时我就觉得,人心是最善变的,什么时候爱得浓,什么时候不爱,都不可控。」
「所以不碰情爱是最轻松的,也是最能规避痛苦的。商业联姻很好,不用付出真心,但我们彼此能让利益最大化。」
「遇到你也很好,你对我表现出的讨厌让我没有了负担,反而可以放心和你相处,甚至可以毫无顾虑释放出我各种情绪。」
「我们有了孩子,像你一样倔强又可爱。后来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也有了自己的下一代,我真的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挺顺挺满意的,一切都如我所想地去发展。」
「除了——」他顿了好几秒,然后才重新开口,「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先我一步离开。你在我身边生活对我来说就像我需要呼吸空气一样自然。我一辈子跟你吵跟你闹,可我真的,从未想过要跟你分开。」
「我承认我不懂爱人,可是重来一次,我想好好学习,可以吗?」
说完后,时越便不再出声了,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我知道他在等待我的答案。
良久,我才缓缓开口。
「那天你说,我对你的喜欢只维持了四年,其实不是的。」
「时越,」我笑了笑,眼眶有些温热,「我爱你,爱了大半辈子。」
「知道你对爱情的抵触,也明白如果我顺从自己的心意明目张胆地对你好只会把你推得更远。每一次我不小心露出的关心,都会让敏感的你心生警惕。我想了很久,让你觉得我不爱你似乎是让你感到最舒服的方式了。」
其实我们都一样。
我把我的关心藏在日复一日伪装的嫌弃里。
他把他的柔软藏在每一次的虚张声势里。
我跟时越有同样的感受,上辈子其实过得挺好的。
相较于旁人只看到他优秀但高冷的一面,他向我展露过他的更多面,情绪丰满,那才是一个完整的时越。
我觉得自己虽然没有进入到时越的心,可是也没有别人把我们的距离拉远。
我还是为他生儿育女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我还是陪在他身边直到生命的最后。
「我说的不再参与彼此的生活,是因为我觉得上辈子我没能让你敞开心扉,也许这辈子没了我,你会遇到更合适的人,她会让你改变对爱情的看法,过得更加幸福。」
「可是宁致,」时越轻轻地开口,「你已经改变了我。」
在尚未察觉的时候,在那漫长的陪伴岁月里。
我闻言忍不住笑了,没再跟他争执,「行吧。」
人这一生啊,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转眼间,我居然就这样陪着时越演了一辈子。
我在爱里长大,深知爱是付出,是包容,是陪伴。
时越从小缺爱,尚不懂得如何爱人。
如今看来,当初的时越也不见得就爱得比我浅,我们只不过是一个先知,一个后觉。
「如果我真的没重生回二十岁,现在的我只是单纯的二十岁的我,你怎么办?」
时越想也不想就回:「追!追到就是赚到!」
我嫌弃地皱起了眉头,「你都七十八岁了!」
时越反驳,「那只是心态!心态懂吗?你可以理解为成熟稳重。我的实际年龄也就二十啊,很配不是吗!」
我回忆起那天他喷我的那些话。
我:「……呸。」
双标玩得贼溜。
「对了……」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到病房看时越的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见到你爸,一下子没改口也喊了一声爸,当时后面还跟着我爸妈。之后他们看我的眼神,肯定是误会了……」
时越听我说完笑了好半会,连胸口都笑得隐隐作痛了才略略收敛,笑意盈盈地看向我,「现在还算是误会吗?」
我愣了愣,几秒后倾身吻上他的额头。
「嗯,不算了。」
09
寒假只有一个月,回校后时越又认真休养了三个多月才算是彻底痊愈。
宿舍的人见我跟他手牵手的,不禁揶揄,「当初还那么费劲解释,解释什么啊,所见即真相!」
……行吧,不挣扎了,反正结果确实也没偏差。
两年后大四拍毕业照的时候明明已经拍了很多合照了,他硬是拉着我到当年我偷拍他的同一地方拍一张照片。不同的是我们位置互换,这次偷拍的人变成是他。
那张拍立得背后他写了一句话:春风十里不如你
像是跨越了时空的缝隙,穿过岁月的长河,对多年前那份没有言明的喜欢进行了一次遥遥却热烈的回应。
执着得可爱。
毕业照之后我们就正式开始了实习,因着我们有了上一辈子那么多年的积累,我和时越各自回到自家公司便被委以重任。
早说过了,这世上的早八总会以不同的方式存在。
我们两家的公司都是九点半才上班,然而我跟他都被家长规定必须八点就到。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时越迈入22岁生日的第一天,天气很好,我们两个都在办公时间摸鱼出门,去民政局领证。
属实没有想过时越会那么心急,但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没两天就败下阵来。
领证前我忍不住自我调侃:
上辈子都没谈过恋爱就结婚了,这辈子谈了一次恋爱就结婚了。
还都是跟同一个人。
挺单调的。
然后被时越拖上床狠狠教育了一番,重复问我,还单调吗?
……不单调,挺好的,感情简单,快乐就简单。
从民政局出来,我们俩的手上都多了一个红色的小本本。
时越让我把结婚证都给他收着,珍之重之地放在了内侧口袋。
时越哼着歌开车,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了下来。
「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说过我们重新开始人生,可以做出跟上辈子不一样的选择?」
我瞥了他一眼,悠悠说道,「怎么?现在做了一样的选择就后悔了?」
「没有,我就是在想……」他趁着时间没到,凑过来快速亲了我一口,「上辈子我们生了两个孩子,这辈子我们早结婚了四年,再生一个怎么样?」
我:「……」这是什么脑回路?
时越兴致勃勃:「你看咱俩基因那么好,不多生点多浪费啊是不是!」
我:「……呵呵。」
时越:「作为有为青年,我们要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
我:「生吧,又不是养不起。」
时越:「Niceeeeeeee!爱你!」
我绯红着脸转过头看向窗外,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嗯,也爱你。
从过去,到现在,及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