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发时,浑身脏腑直如刀绞一般,间或咳血、呕血,时常折腾得整夜睡不着觉。只好看书。
“嬷嬷!嬷嬷!”周婉嘶声吼道。
“哎,奴才在呢。”王嬷嬷替她顺着背,递上水。
“我好痛……”周婉漱过口,喉间鲜血再度上涌:“好痛!怎么会这么痛,没人告诉我……”
“小姐今日怎的格外娇气。”王嬷嬷被她嚷得不胜其烦,仍笑着宽慰道。
10
翌日,听说周婉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王嬷嬷照例夜间点灯,递书给她看。
递了八九本,周婉就撕了八九本,怒斥王嬷嬷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狗奴才。
“我吐血吐成这样,你还给我递书,是想要我的命不成?”周婉哑着嗓子叱道。
“小姐是烧糊涂了不成?”王嬷嬷拿手背贴她的额头,查觉不烫,扯了扯嘴角:“寻常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奴才不给书看,小姐还要闹呢。”
见她面色不虞,王嬷嬷又道:“奴才是心疼小姐,恨不得替小姐疼,可独独生病这事,奴才也没法以身代之。”
这句话倒让周婉有了灵感。
既然她疼,那这些奴才也该跟着她一起疼才对。
王嬷嬷她是惹不起,可院中多得是软柿子。
她特意挑出几个没背景的小婢女,每呕一口血,就让王嬷嬷掌掴她们一巴掌——反正都是些npc。
当晚,院中掌掴声和痛叫声响成一片。
如此,周婉心中方才痛快。
我正在收拾行李,明日启程回青州,丫鬟列好单子,拿来给我过目。
周婉是抱着选秀的目的进京的。
入宫可带不了嫁妆。
饶是如此,她从青州带来的珠宝器物也足足列了两张单子。
周家也是氏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完全够寻常人花用一生。
康健的身体,富足的家境,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
这一切简直好得不真实。
我提心吊胆一整晚,直到坐上轿撵才稍稍心安。
嫡母懒得动弹,二哥没个空闲,只有大哥特意来前门送我:“表妹。”他冲我点头。
同他视线交错的时候,我心脏漏跳一拍,生怕被他看出破绽。
他微微俯身,视线仍是俯视于我的:“回到青州,就好自为之罢。”
我收回掀开轿帘的手,没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轿子动了。
它稳稳当当载着我远离魏国公府,迈向新生。
从前求而不得的自由,就这样轻飘飘落在我掌心里。
11
“婳儿。”
谢谰踏入周婉院中,顺势屏退左右。
“大哥。”周婉怯生生的,语气里带着些雀跃。
“我们谈谈。”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瞧上去颇有几分冷肃。
他推着轮椅,带周婉走向屋内。
两人相对而坐。
毕竟是曾经心悦过的人,周婉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朝哪儿放,索性拿起茶壶,替他倒茶。
“不必。”谢谰制止了她的动作,“我说完就走。”
周婉于是不尴不尬地撒开手。
“我仔细想了想,秋霜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一份点心不足以表达歉意。”
被谢谰凝视着,周婉的脸渐渐漫上红晕:“区区一个丫鬟,打死就打死了……”
谢家人都生得好皮囊,否则周婉也不会将他当作起初的攻略对象。
可现在不同,她要一心一意攻略二皇子,顶着谢婳的身份,偶尔享受兄长的关切也不错。
很快,周婉的飘飘然戛然而止。
“我早就立过誓,此生不娶。”谢谰冰凉的手抚在周婉脸侧,被他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周婉起了身鸡皮疙瘩。
周婉犹豫着,终究忍不住问出口:“为,为何?”
谢谰轻嗤一声,拇指按在她嘴唇的嘴唇上,顶开。
周婉意识到什么,咬紧两排贝齿,这个动作引得谢谰蹙起眉。
“——咔哒。”脱臼的声音。
周婉痛得抽气,破碎的呜咽声被谢谰堵了回去。
谢谰卸掉她的下巴,只为和她交换一个深吻。
替她安回去的时候,谢谰柔声道:“因为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名分,只好以这样的方式守着你。”
周婉瞳孔骤缩,还未缓过劲儿来。
谢谰替她捋好衣襟,又俯身轻吻她额间朱砂痣:“你安分点,二皇子那头,大哥就算赌上这条命也会替你回绝。”
谢谰扬长而去,周婉才堪堪回过神。
这可是乱伦。
疯子!
她从前真是猪油蒙了心。
那谢谰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12
周婉扭过头,才发现谢诤正立在门口。
周婉吓得汗毛倒竖,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二哥。”
也不知道方才的情景他看见多少,周婉试探着问:“你来的时候,看见大哥……了吗?”
一把鎏金弯刀拍在案上,将周婉惊了一跳,谢诤顺势俯下身:“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他还让我不要找你的茬。”
周婉的心彻底提到嗓子眼,认命般阖上双眼。
谢诤用刀鞘拍了拍她的脸颊,“看你拘在院中可怜,原本今日是想带你去城郊跑马的,你倒好。”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周婉睁开眼,见谢铮重新将刀佩在腰间,松了口气。
“没出息的东西。”谢铮握住轮椅把手,随后推着周婉出门。
周婉猜测,这回便是要去城郊了。
看来这谢诤与谢谰不同,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谢谰慢悠悠推着她,在府中小径绕了几圈,看看假山摸摸月季,压根没出府门。
周婉心里泛起了嘀咕,同谢诤搭话:“二哥,我和大哥之间的事,你可得保密啊,万一闹到母亲那里去,那就不好看了。”
“你还知道闹到母亲那里去会不好看?”谢诤攥紧轮椅,手背青筋暴突,脚下兀地调转方向。
他推着周婉上了院中的一处阁楼。
阁楼高三米,站在阁楼间可以俯瞰假山流水,分外恣意。
“我之前就屡次提醒你,离大哥远点儿。”谢铮的声音和山石间的流水声混杂在一起,叫人听不分明:“你是存心想让我大哥、想让谢国公府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
周婉想要开口辩解,身体却陡然一轻。
阁楼外是陡峭的六十级台阶。
谢铮将她推至最高一级台阶旁,松开手,甚至一脚踹在她椅背后。
从阁楼滚落下去前一刻,周婉看见谢铮嘴唇开合,辱骂声确凿地落入她耳中:“狐狸精。”
13
谢诤提前在阁楼下铺了草垫。
因此,除了肩膀脱臼、脸上挂彩,周婉没受什么大伤。
此番波折,让周婉彻底记恨上了谢诤。
谢铮兀自扬长而去,轮椅也早已经散架。
周婉只得连滚带爬挪回院中,姿态狼狈。
一路上,她遭到不少奴婢悄声议论。
来不及将自己收拾干净,周婉坐上备用的轮椅,带上三五丫鬟,径直跑到嫡母周氏院中,准备大吐苦水。
“小姐。”王嬷嬷也在,调侃她:“这是跑哪里野去了。”
“来。”周氏朝周婉招手,丫鬟于是将周婉推至她跟前。
周氏垂手,捻去周婉肩头的草屑,又单手压在周婉发顶,迫使她低头。
周婉不解,只觉心中一沉,方才在心中盘算好的说辞也忘了个干净。
“簪子歪了。”周氏替她将簪子扶正,托着她的下巴颏,左右端详过,遂满意道:“好了。”
“母亲。”周婉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指着脸道:“二哥欺负我,他把我从阁楼上推下来……”
“小姐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王嬷嬷抢先道:“二少爷是你嫡亲的兄长,哪能做出害你的事儿。”
王嬷嬷滔滔不绝:“阁楼、小径的丫鬟婆子,可没人撞见二少爷对小姐动手,倒是看见小姐您……行走姿态不雅,有失贵女风度。”
“你卧病已久,是母亲疏于对你的管教了。”周氏视线停留在周婉的伤口上,不咸不淡道:“嬷嬷说得对,老大、老二都是你嫡亲的兄长,断没有害你的道理。”
“母……”周婉还欲再言,却无意间瞥见周氏古井无波的双眼里,隐约闪烁着的蛰伏的偏执。
“婳儿。”周氏拍着她的手背,沉声叮嘱:“你只是投错了胎,你合该托生在我肚子里才对……不过不打紧,现在你照样是我的女儿。”
“你,我,还有你大哥、二哥,天注定,咱们就是要做一家人的。”
14
“——啪。”戒尺重重落在周婉掌心。
“小姐不要以为,自己跛足体虚,就可以顺势惫懒下来。”王嬷嬷拎着戒尺,厉色告诫:“不必每日晨昏定省是夫人破例开恩,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我见小姐连儿时习的步态都忘了个干净,比之六岁孩童尚且不如,所以才想出此法。”王嬷嬷回过头。
只见周婉端坐在轮椅中,头顶一盏青釉瓷碗,碗中盛水,水有九分满。
周婉脖颈僵直,颤声道:“还要顶多久?”
“这碗是夫人爱物,小姐仔细着些。”王嬷嬷自顾自说着,迟迟才接她的话:“丑时三刻到卯时三刻,小姐若是撒出来一滴,便再加一个时辰。”
“……嬷嬷。”周婉肩颈酸痛,伸出手去扶碗:“我实在受不住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王嬷嬷替她将碗放回去,重新开始算时辰,提着戒尺,绕着周婉踱步:“如今是愈发浮躁了,奴且提醒小姐一句,戒骄戒躁,慎修己心。”
周婉攥紧拳头,咬着牙连连应是。
“小姐可是不服?”王嬷嬷又敲了她一戒尺,提醒:“对了,今日二少爷休沐,这长幼有序、尊卑分明古已有之,小姐冤枉了二少爷,可得好好挑个礼物道歉才是。”
提及谢铮,周婉数日来积攒的委屈、怨愤当即爆发。
她伸手取下瓷碗,狠狠摔掷在地。
“——哗啦。”水和碎瓷一齐在轮椅脚下飞溅。
“这是在做什么?”正巧,谢谰从边上经过。
周婉仿佛一下子找到主心骨,若非走不动,恨不能当即扑进谢谰怀中,带着哭腔道:“大哥。”
她以为,谢谰无论如何,到底是疼她的。
谢谰拿起她的手,见她掌心有指甲掐出的血痕,冷下脸色:“谁准你自伤的?”
王嬷嬷低眉敛目,将来龙去脉一一告诉谢谰。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安分点。”谢谰摁住周婉的双腿:“你这双腿还想再断一次不成?”
15
且说另一头。
离开魏国公府后,我并没有顺势去往青州。
头一天,我就把箱中的一沓卖身契拿出来,将周婉原先亲近的丫鬟婆子通通遣散了出去。
自己只身在客栈住下。
随后又买了十数个得力的护卫。
我掏空了周婉半副身家,遣两个护卫分别去往寒云、秋霜父母的住所——送银子。
我一连逛了七日市集,等过足了走路的瘾,手中也囤好不少杂书,便悠哉悠哉瘫在客栈床上,看佳人才子、痴男怨女的话本子。
闲时用谢谰的名义写两首谋反诗,给他添添堵。
当然了,谢谰是天子宠臣,这点威胁不足以撼动他的根基。
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某日,我歪在在客栈床上喝冰饮子的时候,魏国公府有了动静。
原来是周婉遭了三个月磋磨,想起找二皇子那头搭线了。
上辈子,我就是借着淑妃娘娘的势,才越过魏国公府的天罗地网,顺利嫁到了二皇子府。
下月就是淑妃寿辰,我依稀记得,皇帝会在淑妃寿辰后三个月驾崩。
为免横生枝节,我推了周婉一把,以周氏一族的名义,向宫中献上一尊杨柳观音像。
见到观音,世人多会想起魏国公府那位体弱多病的小姐。
何况那尊观音像就是我差人仿着谢婳的神韵所作,神似而形不似。
淑妃同样也联想到自己未过门的儿媳,信口一提,又将婚期提前两月余。
而谢谰果然走了上辈子的老路,因为抗旨不从,官位连贬三级,预备流放到岭南。
流放圣旨还未送到魏国公府,我决定回去看看热闹。
这日,我戴好幂篱,正要出客栈,忽然被拦住。
“主人。”护卫向我递来一张纸条:“国公府的消息。”
我接过那张皱褶的纸条,展开,却见信上寥寥几字,赫然写着:
【婳妹妹安好。
——周远黛留】
16
谢诤今日休沐。
原本他在京郊与几个世家子弟跑马。
府中小厮疾奔而来,高声喊:“二少爷,出大事了!”
得知是大哥有难,谢铮一时情急,骑着高头大马就奔向闹市。
他骑得飞快,没留意脚下。
马蹄不仅踏过两张卖菜的摊子,还直直冲一名卖糖葫芦的贩子而去。
——谢铮踩死了人。
同一时间,传旨的太监迈入魏国公府。
我紧随其后,见那太监环顾四周,都无人来迎,便上前搭话:“公公。”
“哎。”太监捧着圣旨,问:“您是哪家的小姐?”
“周家的。”我颔首,领着太监朝府内去:“表兄和姨母约摸在更衣,咱们进去等吧。”
谢谰和周氏院中无人,我带着太监兜兜转转,绕到“谢婳”院外。
院门口站着不少家丁护院,死守院门,不让人进。
太监举着圣旨以示威慑,身后跟着的皇家侍卫及我的护卫齐齐上前开道,我们硬是挤进周婉屋中。
当是时。
“我此去怕是带不走你。”谢谰手中捧着药碗,将盛了药的汤匙抵在周婉嘴边:“你得永远留在魏国公府。”
“唔唔唔。”周婉被捆住手,死命挣扎。
周氏坐在床边的美人榻上,双目紧闭,水葱似的手指不断拨弄着佛珠:“婳儿,你生是我谢家的人,死,也该是我谢家的鬼……”
“住手!”太监高声喝止。
因祸得福,这药是一滴也没入周婉的口。
太监拿银针测过,那碗药里有毒。
周婉是二皇子的未婚妻,那就算是半个皇家人。
谢谰和周氏此举,无疑是在打皇室的脸面。
太监带人押走了谢谰,周氏拨动佛珠的动作停了,她把视线投向我:“婉儿,你来做什么?”
我没答话,只是抬了抬手。
身后的护卫一拥而上,将周氏拖了出去。
还有个护卫没走。
他凑上来问我:“主人,老五按计划死在谢二少手上了,后事怎么处置。”
17
那个卖糖葫芦的人,是我从护卫里挑的死士。
他老家远在纪州,三年大旱,颗粒无收,眼见母亲重病,家中实在缺钱,所以愿为死士。
“找个好地方埋了,赏良田百亩,城郊房契,两袋金豆子。”我话语一顿:“还有,赡养好他父母。”
“主人大义。”
“分内之事。”
“呸!”周婉突然出声,她挣脱了手上的绳索,痛骂道:“谢婳,你卑鄙无耻!”
差点把她给忘了。
“周婉。”我坐到她跟前,仔细端详她的五官,没发现什么异样,索性不再纠结周远黛在何处,只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口中唾骂不止,我拿麻布堵住了她的嘴。
我告诉她:
“十五年前,我生母郑姨娘和周氏同时怀上孩子。”
“生产当日,周氏摔了一跤,摔没了她心心念念的女胎。”
“周氏一蹶不振,郁郁寡欢,谢谰和谢诤见状,便抢走郑姨娘的女儿,充作周氏的。”
“为绝后患,周氏杀了郑姨娘,对外宣称郑姨娘难产而死。”
“周氏流掉的女儿,眉心生有红色胎记。谢谰就用银针沾取朱砂,一针一针扎进我眉心,那针尖太细,他刺了几十上百下,才刺成一枚显眼的朱砂痣。”
“同样,那个流掉的女儿先天不足,可我瞧上去实在太过康健,谢铮就让医官开方子,他亲手喂我,不过两三副药,就让我落下终身难愈的病根。”
“我病殃殃的长到七岁,头一次见到表姐。她带着我和寒云、秋霜一起投壶、射箭,她说我日子过得实在苦闷,要带着我逃。”
“那天晚上,我们四人一起从魏国公府院墙翻出去,放河灯、看烟花,极其恣意。”
“我第一次见到胡姬,了解到她们跳的胡旋舞,开始幻想着能如她们一般翩然起舞。”
“但我们翻墙出去的事,还是被周氏发现了。”
18
“表姐回青州后,寒云、秋霜挨了板子,周氏和两个哥哥合谋,打断了我的腿。”
“十二岁以前,我几乎没有出过这四方的院子,直到后来,寒云那个傻姑娘被你烧死……”
“周氏和谢谰为了补偿我,重新差人做了两把轮椅,我才得以从院门出去。”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摊开双手,看见周婉神色淡然,像是事不关己。
我了然,拆开她的腰封,从她亵衣内衬中,取出那张写有我生辰八字的黄符,放进瓷碟,烧掉。
“怎么做事总是拖泥带水。”我轻声抱怨:“每次都要我替你收尾。”
她眼神中的淡然消失了,双眼陡然圆睁。
这个反应算是有点儿意思,但还不够。
我又添上一把火,道:“府中没人告诉过你么,谢婳这具身体,顶多还有半年好活。”
“唔唔唔!”周婉当即从床上翻下来,作势要去拿我手中的瓷碟,她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听得我膝盖发疼。
“来不及了。”我手中的符纸已经燃烧殆尽。
我与她的魂魄互换,已成定局。
“……贱人!”周婉吐出麻布,声嘶力竭:“都是群贱人,你是贱人,谢谰、谢诤也是贱人,你们整个谢府都是贱人!!!”
“系统!系统!”周婉哑着嗓子呼唤:“这破任务我不做了,皇子妃也不当了,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宿主,您的任务没有完成,无法进行传送。】
“半年,我还有四个月才出嫁……怎么攻略?”周婉气得双目通红:“你什么都不给,你让我怎么攻略?”
【宿主,积分已全部用于兑换特殊道具:换命符,无法进行其它道具购买。】
周婉跟系统争执不休,最后因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我抬脚要走。
却被人抓住裙角,仍是周婉。
她抬起头,语气生疏:“婳妹妹。”
这是……真正的周远黛。
19
原来,远黛姐姐的灵魂一直没有湮灭。
穿越女占了她的壳子,但无法彻底清除她的灵魂。系统用了些手段,让远黛姐姐在躯壳中陷入沉睡。
自此,“周婉”成为一体双魂的存在。
远黛姐姐能明确地感知到穿越女在做什么,却碍于系统的压制,无法苏醒并加以制止。
她清醒地感知着穿越女如何用她的身体作恶,清醒地成为穿越女和系统手中的提线木偶。
清醒地,将桩桩件件血仇记在心头。
在穿越女周婉将我夺舍之后,远黛姐姐也跟随穿越女的灵魂一同进入我的躯壳中,继续维持一体双魂的状态。
直至此时,穿越女周婉昏厥过去,远黛姐姐才终于找到机会占据身体。
她言简意赅对我道:“假周婉在跟系统谈判,系统用长生不死的药做诱饵,想让假周婉……献上灵魂。”
“长生不死?”我质疑道。
“谁知道呢。”远黛姐姐死死盯着我:“系统唯利是图,既然她能用灵魂做交易,我也能。”
“不成。”我扣住她的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以为你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远黛姐姐勾起唇角,眸中怨愤如烈火焚天,“婳儿,倘若你也懂血海深仇的滋味,就该知道我宁可赌上性命,也要将她手刃的决心。”
我默然,前世的画面在眼前一帧帧回溯,良久,我抓住她手腕:“要献上灵魂,也该由我来才对。”
“谢婳!”远黛姐姐恶声恶气:“我是你姐姐,分不清长幼尊卑了是吗,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装相!”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望见她的眼神,最后是我败下阵来。
20
谢氏子弟屹立朝堂多年,难免跟别的官员结下过梁子。
墙倒众人推。
不过半日,弹劾谢铮的折子雪片般堆满皇帝案头。
十年前,魏国公战死沙场,皇帝始终念着他的旧情,外加上惜才,对谢谰抗旨一事尚算法外容情。
被贬岭南,早晚也有重回都城的机会。
而谢铮此举,无疑是把谢家往火坑里推,皇帝就是有心想保也得掂量掂量民间的舆情。
皇帝正焦头烂额,恰逢此时,传旨太监折返回宫。
太监伏在皇帝耳边,将今日魏国公府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荒唐!”皇帝怒急攻心,险些背过气去。
待缓过神来,皇帝当即下旨,将谢谰、谢诤押入死牢,择日问斩,魏国公府抄家,褫夺爵位,女眷仆婢流放。
可怜谢谰还未走出城门,又被押送回京,打入死牢。
魏国公府中,众人作鸟兽状奔逃。
我早早回到客栈,在二楼阁楼外,举茶凭栏望,观魏国公府树倒猢狲散,惊叫声、求饶声响作一团。
谢谰、谢诤行刑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三。
最是无情帝王家,朝承恩、暮赐死,竟连全尸的体面都不曾留下。
我在菜市口外候着,身旁百姓群情激奋,向囚车扔菜叶。
及至午时,刽子手举起长刀。
我远远与谢谰对上视线。
最后一眼,他似有所觉,却仍未认出我是他口口声声最爱的谢婳。
血溅三尺。
谢诤死在他之后,只晚他一步赴死。
我没让他们如愿踏进黄泉。
这还不够。
周氏远在流放途中,惊闻两子死讯,一头碰死在山路旁的岩壁上。
王嬷嬷忠于旧主,借押送她们的卒子的长刀,当场抹了脖子。
借远黛姐姐向系统换来的法宝,我跟着他们身后,依次收捡起众人的灵魂。
21
唯独假周婉逃过一劫。
魏国公府抄家不过月余,皇帝旧疾复发,比上辈子驾崩得更早。
萧晟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将周婉接回都城。
魏国公府虽然倒台,萧晟照样愿意给她名分。
两人互诉衷肠,着实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好时光。
婚后三个月,萧晟着实忍不住了。
而假周婉也并不知晓,系统所谓的长生药会带来何其可怖的副作用。
萧晟砍掉了假周婉的胳膊。
假周婉痛叫之余,惊恐地发现,不过半刻钟,自己断臂处的骨骼开始生长,覆上肌肉,脂肪,血管,体肤。
萧晟挑了挑眉,擦干刀刃上的血水,对假周婉兴味愈浓。
第二日,萧晟砍掉了假周婉的左手。
第三日,萧晟砍掉了假周婉的右手。
第四日,萧晟砍掉了假周婉的左腿。
第五日,萧晟砍掉了假周婉的右腿。
不过半年,假周婉的断臂残肢就在宫中后花园堆积成山。
我改名换姓,悄悄潜入宫中,做花匠,替二皇子掩埋假周婉的肢体。就埋在一株槐树下。
终有一天,假周婉苦不堪言,哭着向我求死。
“谢婳,我知道是你。”假周婉倒在血泊中,泪水和血水一齐顺着面颊蜿蜒而下:“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让我死吧,让我死好不好……”
“谢婳,谢婳,我错了。”
“我对不起你。”
“我,我对不起周婉。”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见她如此,我欣然应允,一刀砍掉她的脖子。
拎着她的头,我投入火堆之中。
待尸体切分过后,一并扔进火里,烧作焦炭,便再无复生的可能性。
我与她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假周婉彻底从此方世界消失的第二日,萧晟照旧来到她宫中。
22
春去秋来。
槐树周围的土质变得肥沃。
树根下,涂有蔻丹的指尖,悄悄从沃土钻出,紧接着,柔荑般纤长的五指扣住树根借力,试图将整条胳膊从土中拔起……
此时,另一个“周婉”正躺在萧晟面前。
萧晟与她温存片刻,提刀砍断了她的右手。
“周婉”的反应颇为古怪。
她坐起来,一板一眼对萧晟道:“二皇子恕罪,罪臣……是魏国公府谢谰。”
看样子还不知道萧晟如今已是皇帝了。
“你说是就是吧。”萧晟温声道:“你起了玩心,想充作你哥哥与我演戏也无妨。”
“周婉”不依不饶,与萧晟反复强调自己的身世,倒惹得萧晟不快。
从前萧晟是舍不得对“周婉”下死手的。
这回,萧晟盛怒之下,第一次砍掉了“周婉”的头。
第二日,萧晟悠悠转醒,见“周婉”躺在他身侧,心头大惊。
今天,“周婉”的说辞与昨日不同。
她跳起来,话里带刺,对萧晟道:“二皇子,臣是魏国公府谢诤,二皇子可切莫砍错了人。”
于是萧晟气急,第二次砍掉了“周婉”的头。
第三日,萧晟从梦中惊醒,“周婉”仍躺在他身侧。
她告诉萧晟,自己是魏国公府夫人,周氏。
萧晟不管不顾,第三次砍掉了“周婉”的头。
第四日,一切如昨。
“周婉”说她是魏国公府的老奴王嬷嬷。
萧晟嗤笑一声,颤抖着手,第四次砍掉了“周婉”的头。
这还不算完。
谢谰、谢铮、周氏、王嬷嬷,谢家人轮番登场,不断在他枕畔旁、“周婉”的身体中出现。
他们口径一致,连魏国公府回廊处挂了几只灯笼都能交代清楚,不似作伪。
萧晟不愿相信,可心底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真的。
假的。
假的。
真的。
萧晟承受不住,疯了。
“假的!”
“假的!”
“都是假的!”
他已经养成见人砍人的习惯。
从前砍的是“周婉”。
后来是贴身内侍、宫女、侍卫、医官……
渐渐的,萧晟荒淫无度的名声传到民间去,引起众愤。
靖王,也就是从前的三皇子,趁势带兵逼宫。
我也趁乱逃离了宫苑。
24
民间诡话中,曾对这个继位不到一年的皇帝有此记载:
景帝萧晟手植槐树,土肥而树枯,上结人头四颗,皆口吐人言,自称是前魏国公府中人。
23
此间事了,我离开都城,在临近青州的小城定居。
某夜梦中,我又见到远黛姐姐。
她身着奇装异服,背倚着四个轮子、铜皮铁骨的怪物。
她昂着头,神色颇为自得,向我介绍:“这是我的跑车。”
“我已经把系统弄死了。”远黛姐姐双手抱臂,道:“过两天就把你接来现代跟我一块儿住。”
这梦实在荒诞不经,唯独远黛姐姐真实得不像话。
“婳妹妹。”她的话与八年前,回忆里的承诺重叠在一处,她说:“跟我走吧,我带你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