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闺女，快跑！”
是爸来了。
爸那苍老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畔。
他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水管子。
蹒跚的身影很是费力。
爸好像面对庞然大物一点也不害怕似的冲锋在前。
“爸，你别过来，很危险的！”
我睁大布满红丝的眼睛对着他大喊。
果然，他的加入吸引了怪物们的注意。
它们转过身去向着我爸发起攻击。
“爸，快躲开啊！”
我奋力爬起来朝我爸跑过去。
“唔啊——呜呜——”
痛苦的声音不是我爸发出的，而是那几头怪物。
它们被我爸手中的水管淋个正着。
明明只是普通的自来水。
可是，对于它们来说就好像是高浓度的硫酸似的。
水流“腐蚀”了它们坚硬的黑色盔甲。
那原本看起来像是来自地狱的火焰也被渐渐浇灭。
黑色的泥糊糊流到了地上。
即使是处于马上就要被熔化的危险境地，怪物也是极其不甘心。
它又再一次冲着我爸怒吼，发出了困兽之音。
一个猛扑下来又是落空了。
此时，它已经被消融掉了三分之二的身体。
仅剩下一只黑色的爪子和小半个身体。
爸已经六十多了，抱着这个粗大的水管已经满头大汗。
来回的闪躲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
我能感觉到他虚浮的脚步和粗重的喘息。
只见他摇摇晃晃的好像要摔倒在地上。
汗水顺着脸颊浸湿了薄薄的羽绒服领子。
谁料那个怪物突然调转个头对准了我。
它对着我抬起那只黑色爪子刺了过来。
我明白它是为了报刚才的仇！
肋骨处传来的巨大的疼痛让我没有办法站立起来。
我现在只能在地上匍匐前进。
怪物冲过来的一瞬间，我也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
恍惚间，我看见爸冲了上来拿自己年老的身体护住了我。
“爸——”
黑色的爪子穿透了我爸的胸膛。
爸的鲜血染红了我白色的毛衣，开出了红色的花。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可是眼泪却无声地流个不停。
“爸，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不用你替我去死！”
我紧紧抓住爸的肩膀，想要看清他的脸上的表情。
爸抬头的那一刻，我真真正正地看清了他脸上烧焦的疤痕。
“爸，你的脸到底怎么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副模样。
原来刚才在饭桌上看到的都不是假象！
我流着泪把他抱在我的怀里。
“爸，你说要陪我一起过年吃鱼的！还没有吃完了！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下就走了！”
“爸，我还没给你说了，我已经把城里的工作辞了！我在大城市里过得一点也不舒服，那里没有家乡的温暖，我以后有更多的时间照顾你了！”
“爸，我还有很多话没和你说完了，你别走……好不好？”
他无奈地苦笑，眼里是化不开的绝望和悲伤。
他抬起冰凉的手来摸着我的脸庞。
“傻闺女，爸早就死了啊！”
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整个人在我的面前灰飞烟灭。
我的怀抱空了。
突然间，我想起了一切！
08.
我是一个从大山里走出的孩子。
妈跟着别人跑后，爸就一个人辛苦地拉扯我长大。
他白天种地干活，晚上跑到县城里接一些杂货。
整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幸好我没有让他失望，考上了首都顶尖大学。
村里人听到后都给我包了大红包。
尤其是一直支持我家的村长爷爷在旁边不停地感叹：
“建国，我就说吧，咱家闺女将来肯定有出息！”
爸眼里含着激动的泪水，把我送上了去学校的火车。
进入城市里的大学我才开始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外面的生活远比村里的日子要快活得多。
我所谓的县城第一和年级第一也比不过同学们的各种奖牌和荣誉证书。
不管是从穿着打扮上还是从口音上，我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一种叫做自卑的情绪第一次占据了我的内心。
我暗自发誓一定要比身边城里的同学更加优秀。
以后，我要凭自己的努力真正留在大城市。
大学四年，我拼命苦读没有丝毫的放松。
所以，我拿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
每当上台领奖时，我看见一双双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眼神望向我时，我的内心才感觉到雀跃和平衡。
毕业后，我没有选择回老家，而是坚定地留下来。
我因为热爱文学创作，所以决定成为一名编剧。
这就和我选择汉语言专业一样，我始终相信文字可以给我的生活带来力量。
我用十年的时间，从默默无名变得炙手可热。
这期间，我从没过过一个假期，没停止过一下。
每天都是拆解各类书籍，逼着自己想出各种各样的剧情和梗概。
也当然没有再回过家陪爸过年。
直到有一次，我抽出时间来和爸打视频电话。
他在村里信号很不好，声音断断续续的。
佝偻的身躯，蹒跚的步伐和家里破烂的环境，这一幕幕画面冲击了我的大脑。
我开始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十年的努力间又错过了什么？
一度哽咽着和爸打完视频后，我当即就决定要回家。
事业和名声什么时候都可以得到，但是和家人陪伴在一起的时间却是珍贵无比的。
我和大厂老板提了辞职，说想要回家待一段时间休息一下。
老板拍拍我的肩膀，叹惋了几许。
于是，我在深夜悄悄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望着列车窗外的朗朗明月和闪闪发光的星星。
我第一次明白了之前儿时学过的一句诗歌的意思：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提着大号行李箱，我咚咚咚地敲响了家门。
爸一脸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
看到是我的瞬间，爸的眼眶红得可怕。
他紧紧地抱住我，不一会儿在我的怀里就哭得像个孩子。
我明白那落在胸前的每一滴泪水里都包含着极度的思念和苦楚。
除夕晚上，我和爸决定去村口的鱼店里吃鱼。
因为老人们都说，过年吃鱼，年年有余。
这是个吉祥的兆头。
可是，意外就是这样发生了。
09.
我和爸进去的时候，店里已经有很多在吃饭的人了。
场面是十分热闹的，气氛很欢快。
没有人注意到被店家乱摆放的六个煤气罐。
我和爸坐在靠窗户的附近，点了他家的招牌酸菜鱼。
店家告诉我们：今天有优惠，买一送一。
所以，上来的时候热腾腾的黑锅里放着两条大鲤鱼。
“爸，你赶紧尝尝，你闻这味道多香哦！”
爸乐呵呵地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嘴里。
接着我们就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
我和爸讲了很多我在城里见到的东西和经历的事情。
他看着我这样有出息是如此的开心。
那喜庆的容颜就和我当年考中首都顶尖大学一样。
突然，耳边传来了惊慌的尖叫声。
只见旁边的窗帘不知道为什么被点着了。
“快快快，快去厕所和厨房接水和救火啊！”
几个人慌慌张张地拿着盆去了厨房。
可是，不管怎样，那个火越烧越大甚至把木制的凳子和桌子都点燃了。
一伙人冲到门口争着抢着就想往外走。
但人挤人的结果就是在门口发生了踩踏。
谁也没有走了。
大火烧了塌了顶子上的房梁。
它不偏不倚地刚好对着我就砸了下来。
“咚”的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胳膊和肩膀袭来。
我感觉这只胳膊应该是被砸断了。
为了不让爸担心，我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嘶嘶嘶——”
我在慌乱的人群里听到了耳边的细响。
一扭头，只见火光已经烧到了那六个煤气罐上。
“闺女，小心！”
巨大的爆炸声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声音。
爸在最后的危急关头把我紧紧地护在身下。
“闺女……爸想……年年有余……也想年年……有你……”
我听到了他最后在我耳边小声说的话。
“爸——”
我流着泪高呼一声也陷入了昏迷。
等我再次想来，已经是躺在医院里了。
如我所料，我失去了一条胳膊。
也永远地在这场意外事故里失去了爱我的爸爸。
面前的电视里正在报道我所经历的事情。
【除夕夜晚，年余县平安村口的一家鱼店突然起火发生爆炸，死伤30人，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宁远台提醒您，春节期间注意规范用火，避免发生悲剧和意外！】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精神恍惚，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我始终没有办法明白爸的突然离去。
要是我们不去那家鱼店该多好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陷入了无比的悔恨当中。
有一段时间，我不敢闭眼。
因为，我会经常梦到光怪陆离的梦境。
里面有爸的身影。
10.
“都五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办法走出来吗？”
穿着白大褂的心理医生坐在对面问我。
我从躺椅上起来，按着酸痛的太阳穴。
刚才医生给我催眠期间，我又梦到了当年的场景。
梦里的六个煤气罐变成了巨大的黑色怪物。
还有被爆炸搞得骨肉分离的惨景。
“最近有按时吃药吗？”
我眼神空洞地点了点头。
“还是经常有自杀的想法吗？睡眠质量怎么样？还是需要药物辅助吗？”
我在医生的叹息中又点了点头。
“人啊，要向前看，人死不可以再生，你还是要往前走的！老爷子也不想看见你在他走后日渐消沉的模样！”
医生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我，然后把药单子交给了我。
取药后，我突然想要去一个地方。
五年后的今天，我又站在了当初的那家鱼店门口。
只不过，已经是物是人非。
当初违法经营的鱼店已经被换成了刀削面面馆。
看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我感叹不已。
“老板，来一碗刀削面。”
还是靠着窗户的位置，我坐下来独自吃面。
对面空荡荡的，让我鼻头一酸。
正吃着饭，兜里的手机来电铃声响了。
是我辞职的那家公司的老板。
他说最近想要拍一部家庭故事的微悬疑电影，问我有没有想法和兴趣。
想到梦里的内容和与爸的经历，我当即就答应下来。
坐车出发之前，我去墓园看了爸。
我想我应该向前看了！
很快，我创作出的剧本就被某个知名导演看中了。
在电影公演的时候，在场的观众都哭得稀里哗啦。
提问时，有记者问我为什么名字是《年年有余，年年有你》？
我笑而不语，只有我知道那是包含着父亲对我的深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