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光从车门收回手，一改平日在76号里的冷漠，温柔又关切地问，“还是因为不肯接客么？”
“嗯。”女人委屈得点点头，梨花带雨，“我的一生都是你的，怎么可能再要别的男人碰，我逃过好几次，可都被妈妈抓回去毒打，光，我真的受不了了。”
说到痛处，女人哭得更加厉害，惹人心疼。
晋光一把搂过她，“再等我些时候。”
“我可以不要名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有你带我离开这，就算天天守着阴暗的角落再也见不了光，只要有你在。”
晋光怜爱地摸着她的头，一狠心，拉着她再次进入妓楼。
“哟，晋处长又回来啦。”妈妈笑眯眯看着晋光，知道他拉着芳菲进来的意思，可就是装不懂。
“今天我就要把芳菲赎走，你开个价吧。”
“哎哟，这……”老鸨装作特别难做的样子，“芳菲在我们这又不接客，还得罪过好多人，都是我摆平的……”
“别说了，开价吧。”
看晋光这样迫切，老鸨笑开，“这好说，四条小黄鱼。”
“四条？！”芳菲吃惊了，很生气，“当时把我拐来只给了我爹娘几块钱，如今就要坑人四条小黄鱼，你还要不要脸？”
老鸨只瞟了她一眼，仅那一眼就像要活活剜了她似的。
晋光拉住激动的芳菲，答应，“明天叫人给你送过来，人我就先带走了。”
“好好好，我信晋先生的话，您慢走嘞。”
晋光头也不回，拉着芳菲离开。
芳菲任他拉着，凝噎默泪。
把芳菲安置在一处街边小楼里，晋光回到76号。
江煜扶着关新从大厅出来，和晋光碰个正着。
“晋处长，去哪了？”江煜问，言语带笑。
晋光并不想和他说什么，只简单说，“出去抽了个烟。”
江煜调侃道，“这烟可真香啊。”
晋光心中不满，又不能发作，只嘴角勾勒勾勒，点头，离去。
“走吧。”江煜扶着关新离开。
来到公济医院，在走廊上，宋伶迎面朝两人走来。
“两位来检查啊。”口罩下的宋伶笑得一脸和善。
关新回复，“对啊，还专门请假来的。”
“我带你们去吧。”
“不用，”江煜阻止道，“我们知道路。”
两人离开，宋伶微微皱起眉，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关新不解，为什么江煜对宋护士的态度总有点吃火药的意思？
她问，“你怎么老是对宋护士那样？”
江煜看着前方，“我不正眼看别的女人，你还不高兴啊？”
“哪里，我就觉得你态度在宋护士那特别不一样。”
“那要怎样才好？”
“平常怎么对别人的就怎么对她呗。”
“我平常对人不是那样么？”
“平常对人你不带什么刻意的情感。”
“越说越让我糊涂了。现在我答应你的事也做了，该回家了吧？”
“嗯……”她还是有些不情愿地犹豫，“那……行吧，反正我要过来你也不知道。”
“你要过来看我就让阿姨陪你一起。”
“好啊，你真乖。”她抬头朝他笑眯了眼。
李士名在窗口看见晋光回来，他出去怎么也没给自己打报告？
“惠生。”
祝惠生走进办公室，“主任。”
“去把晋光的秘书找来。”
“是。”
没一会儿，晋光的秘书走进来，垂首，“主任。”
李士名站在窗户边，“晋处长经常在上班时间出去么？”
严晨抬眼看看身旁的祝惠生，祝惠生立马转身，假装没看见。
身后严晨半天没回话，李士名回头，“问你呢。”
严晨低低埋着头
，“是……”
“他去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我真的不知道。”
李士名给转过身的祝惠生一个眼色，祝惠生立马抓住严晨胳膊，严晨一个激灵，立马招供，“妓院妓院，晋处长去红灯区了！”
“去干什么？”
“当然是……”
这还要问么，去那种地方还能干什么……
“你还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了，主任您也知道晋处长性情冷淡，不喜欢和人交流的。”
“下去吧，管住嘴。”
“是是是。”
严晨脱开祝惠生的手就一路闷撞出去。
李士名看一眼祝惠生，祝惠生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下午，祝惠生回到李士名身边。
“主任，晋光养了一个女人，今早才把她赎出来，安置在愚园路27号。”
“那女人什么来路？”
“目前查到的只有十三岁被卖给老鸨。”
“父母？”
“父母在蜀地农村，生活窘迫，家中还有个弟弟。”
“十三岁……接触过什么人？”
“十三岁之前就在村子里，没接触什么外人，十三岁后来上海就很多了，不过按老鸨所说，
芳菲自遇见晋光便没再接客。
哦，还有，芳菲虽然接客，但是从没有和那些人发生过什么极其亲密的接触。”
“把她接触过的人员名单给我。”
“好的主任，我先去整理一下，待会儿给您送来。”
李士名点点头，祝惠生离去。
下午回来时，江煜关新两人找到李士名。
李士名正收拾东西，但也不像是要准备下班的意思。
“李主任。”江煜携着关新往里走。
李士名抬头，听江煜接着说，“小新可能需要请假了。”
李士名看看关新，点点头，“对，有孕还工作确实不好，你看看，我多马虎，从一开始知道这件事就该让小新回去歇着。”
“李主任不要这样说，一开始我也是自己要留下来的。”关新打断他的客套。
“我批假，批个两三年。”
“不需要这么多，几个月就够了。”关新在想，批个两三年，怕76号早就不在了吧，还有自己什么用武之地？
一想到这，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江煜居然为了不让自己参加任务，居然……居然！
“诶，不行，至少一年吧。”李士名非要让她多请些时候。
“这样吧，主任，我觉得差不多了我就回来。”
“也行。”
江煜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关新都会顶撞自己，不如不说的好。
“那我们先走了李主任。”
“好，去吧去吧，好好养胎。”
“谢谢李主任。”
“不客气不客气。”李士名摆摆手，看两人离开办公室。
两人下楼上车。
“江煜，我现在才发现你真的是老谋深算，平日里话少，天天藏着掖着的小心思不少啊！”一上车，关新就叽里咕噜一大堆。
“说什么呢。”
车缓缓开出76号。
“我就说怎么滴，怎么滴这么快我就有孩子了，我才多少岁啊我，现在刚刚成年。”
“那是缘分啊，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就是你在背后精心策划，用孩子套住我的手脚，让我不能大展身手。
我现在可算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在我还没遇见你之前，你就慢慢策划好了，整个过程，我就是你的陪衬。”
“我哪有策划什么？”
“你就别瞒着我了，76号各个处长那么点事哪个不在你手里捏着？这次芳菲露出来了吧，下次是谁？”
“任务是任务。”
“可是你把生活也纳进任务里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留下孩子！”
江煜一个急刹车，两人纷纷往前倾，关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往日开车都那么小心，今天就这么莽撞？
“这个孩子早该活下来了。”四目相对，江煜没有生气，没有愠怒，只有痛心。
为什么？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这是在回避问题么？又想说什么前尘往事么？
“难道我除了任务，就不能为自己谋点私心么？”
车继续往前开。
关新看着他目视前方的侧颜，眼眶已红，微微湿润，说完一句话，就似狠狠忍着一口什么气似的。
终于缓下来，江煜喉结一落，“我是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可这一切并不排除有非常多的意外发生，我还能保你几时我不知道。
我不想一个人回到那个地方。”
“那我何必要来上海？我不来，你一个人会完成得更好，我不来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也不用一面看着我一面算计敌人，我也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你也不会有为难的时候
。
我为什么要来？”最后一句，她在问自己，也在问命运。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无理取闹，总觉得拖人后腿让人烦恼是件很懊恼的事。
似乎以前，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不像是在这个年代，她才是那个出谋划策的人。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上海，这是注定的，就算改变一时，之后你还是会来，但我不想你陷入危险。”
“可我总觉得自己在拖后腿，什么都是后知后觉，甚至有时候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在干什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关新不想再说话，自己是有那么点好强的人，不想拖累别人很正常。
当时离开军校，教官说，不可回头。
可自己一路走来，没做过什么，时间久了，就越来越觉得自己无能，以前也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关新摇摇头，自己怎么这么无理取闹，这么矫情？
明明很小的事自己怎么这么敏感？
最近脾气也不好，有时候特别爱撒娇，有时候特别暴躁。
该吃药了。
关新埋下头。
弱弱地，细弱蚊蝇地说一句，“我错了，我无理取闹了……”
致歉。
江煜伸手揉揉她脑袋，拐弯进大门。
南里笑笑，“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江煜回，“这几个月都待在家了。”
“挺好的，省得在外面折腾。”
……
祝惠生把整理好的人员名单交给伏案休息的李士名。
“主任？”祝惠生轻轻呼唤。
李士名睁开眼，坐起来，一脸疲惫的困意，拿过单子，一个一个往下看。
“这个人？”他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唐峰？”
祝惠生一看，“对，就是那个前段时间莫名其妙失踪的唐峰，是共产党人。”
“他去过几次？”
“从他来上海开始，阴悄悄去了三四次，而且每次都把我们的人甩开了，今天去调查，才听老鸨说的。”
“确定唐峰见的就是芳菲？”
“这个……这就不清楚了，老鸨只说，他每次都是从芳菲那边出来的。”
“描述一下那里的格局。”
“芳菲住在四楼左边，那边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空着。”
李士名想了想，挥挥手让他下去。
晋光来到芳菲的住处。
一听到敲门声，芳菲就迫不及待跑来开门。
只见芳菲披着齐肩的卷发，穿着严实的毛绒睡衣套装，泼有些青春可爱，很有家的味道。
“回来了。”芳菲迎他进门，拿过他搭在手臂间的衣服挂在墙上挂钩上。
晋光细细打量打量面容姣好的她，撩拨撩拨她鬓间的发，绵绵软软说着情话，“不化妆更好看。”
“饿了没有？”她笑吟吟问，轻轻捧着他腰。
“饿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先去冲个澡。”
“好。”
他欣慰又幸福地点点头。
等芳菲走进厨房，晋光走到外套跟前，把上衣兜里的合照和打火机拿出来，打开打火机，火苗摇曳灼红，毫不留情烧毁一张看似幸福美满的年轻夫妻合照。
照片中女人美丽的容颜在火光中逐渐吞没消失，而男人挂在嘴角淡淡又牵强地笑也随之化成灰烬。
烟灰缸里，一片黑灰死寂沉默。
晋光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点燃一支，开始吐闷圈儿，一圈又一圈，退散又生出，扭曲变形。
芳菲从厨房里端出一碗嫩滑的面条，冒着滚滚热烟，上浮几颗葱花，几颗圆润的油珠，几片芹菜叶，再躺上一片培根，极其诱人，就如同她捧着碗的双手。
晋光赶紧走过去接过来放在桌上，轻微宠溺地责备道，“小心烫。”
“不烫。”她摇摇头，“还没去洗澡啊？”
“等会儿吃完就去，怕你煮得太快，我出来就凉了。”
“那我再给你煮一碗就好了。”
“坐吧。”晋光拉她坐下，问，“你吃了没？”
“我早吃了。”
“明天别等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