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济医院封锁的第二天,大户人家亲属都已被赎尽,看来他们的财力和行动力,都不是吹的。
武端本等人已经在医院里藏了两天一夜,幸好提前有备干粮,不然不等被敌人杀死,也被敌人饿死了。
走廊上传过来几阵随意而拖沓的脚步声,像是散步,看来,医院里留下的人已被允许自由活动,这个时候,他们决定行动。
武端本朝身后众人点头示意。
几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待了这么久,不只休息不便,解决大小便更是不便,几人也是尽量少吃少喝,轮流蜷缩着歇憩。
武端本有些庆幸,幸好在赵医生离职前,关新获得他那的情报,说主任办公室天花板上有暗道,可以藏人,非常结实。
虽然不能直接逃跑,但也算是一线生机。
几人打开天花板,挨个凭借办公桌跳下地。
武端本将房门掀开一条缝,朝外偷偷观察,没有宪兵队,只有几个无所事事到处游荡的普通人。
为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要等那些人离开才出去。
“再等等。”
武端本合上门,转身对众人小声说。
......
夕阳升起又渐渐要跌落到地平线以下。
余晖在她平静而又若有所思的脸上徐徐扫下,向窗而坐的身体,就快被灰色一点一点吞没。
江煜刚折返特高课,就被人拦下说有重要文件需要他审批。
这些都是“密”字头文件,需要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查看,且文件有一整袋,不花上七八个小时,是看不完的。
江煜握着有些沉手的文件袋,抬头看向整个特高课,竟忽的茫然起来。
......
武端本等人悄悄潜出办公室,此时天色已黑,滞留的人们大多在楼下和亲属叙话,道安好,此时便是他们最好的行动机会。
武端本扮作独自踱步的寻常人,在守卫休息室外晃悠。
宪兵这两天已经对这样的人见怪不怪,瞧见尽头有个人影,也只是瞥一眼,再没朝那看过。
至始至终,武端本只将背影露给他们,以免被他们识破。
早在那次野外营救杨传波的行动中,他们所有人的外貌便已暴露在日军面前,所以宪兵要想认出他们,很容易。
一切都刚刚好,没转悠多久,宪兵就全体出门下去和其他人换班。
就是这个空隙。
确定宪兵下去后,武端本一刻不敢耽搁,快速闪进临时休息室,将柜子打开,只见杨传波双眼闭着。
武端本心头一颤——难道,还没醒?
杨传波要是没醒,后面的计划可太艰难了。
正当他思忖其他计划时,杨传波睁开睡意惺忪的眼,咕哝道:“你来啦?”
一时间哭笑不得,武端本立马将他扶出来,把柜子关上,带他出去。
其他人已经在三楼楼梯转角窗口处等他们。
只有三楼这个窗口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一般都没有宪兵来。
防守最严实的,就是一楼。
趁着天黑,医院背后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院内又灯火通明,刚好形成一种天然的保护。
武端本顺着绳索先下,他沿着左侧,整个身体与窗户错开,避免被发现,快着地时,轻轻跳下。
接着是杨传波,随后所有人依次平安着地。
目前还算一切顺利。
萧督己是最后跳下的,刚一跳下,一支宪兵队的手电筒光就从拐角处巡逻过来。
几人纷纷躲进草丛中。
草丛非常浓密,医院并不注意清理后院,让这些灌木杂草丛长得野蛮旺盛。
宪兵巡逻过来,拿着手电筒乱扫,边扫边走,仅半分钟,他们就巡逻至别处。
几人顺利逃出公济医院。
......
“抗日份子。”藤原来到关押关新的地方,坐下,对着她的背影,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关新没有转过头,也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这是默认了吗?”藤原咧嘴一笑。
关新长长舒一口气,背部的起伏很明显,“也许吧,整个76号天天为着大日本帝国的一统中华民国而忙碌着,拼搏着,牺牲着,
到现在,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命不久矣,我的死亡,不过是给他们一个警告吧......”
这话很有趣,藤原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话看似和他的问题一点都不搭边,实则他也听出来了,关新是在讽刺他们。
其言语里的凄凉,不言而喻。
藤原呵呵一笑:“你在说什么?所有尽心尽力效忠大日本帝国的人民到最后都会得到无上的荣耀。”
“也许吧,人来这世上不过是经历些磨难,不管现在如何战火纷飞,希望十年后,二十年后,一百年后,所有曾经争锋相对的人们,都能摆脱枪林弹雨,归于和平。”
藤原毫无征兆得,竟被这一席话说的有几分触动。
关新浸在夜空下的背影,恍惚间似有樱花飘下,扬扬洒洒,模糊着华美的和服,在遥远海岸那头舞动。
是夜里一丝凉意,让他清醒过来,“那明天,你就等着总部的裁决吧。”
她毕竟是76号的处长,也是路原的妻子,自己按照流程,理应将裁决函递交总部,再由总部下发最后的裁决。
反正到最后,总该有一个人承担这么大的动静所带来的损失。
关新冷笑两声,眼里含着若隐若现的泪光——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中国人,最后竟要日本人裁决,呵呵......
......
江煜打着台灯,将自己埋在文件里,分身乏术。
......
成功逃出公济医院后,其他人带杨传波回据点,萧督己从荣华堂后门朝里扔进一颗拳头大的红色鹅卵石,随后又钻进茫茫夜色。
......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何光明就起身,打着手电在后院走了一圈,将红色鹅卵石捡起。
握着手里在夜里凉了一夜的鹅卵石,何光明的心也凉了大截。
这种凉意,来自对未知的恐惧,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这么没有把握,生死一线,全在别人手中握着。
......
梁仙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推开李士名办公室的门,此时天色还早,来上班的人稀稀拉拉。
李士名自然是没来的,最近,他连办公室门都不锁了,以前可都是必锁的。
将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梁仙刚转身要走,迎面就见孙兰面无表情站在门口。
“小兰?”仅仅微微一愣,梁仙便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没想到啊,你来这么早。”
孙兰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竟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你在干什么?”如此生僻的语气从孙兰口中发出,与往日温柔可亲的孙兰格格不符。
梁仙走出去,将门关上,说:“来给李主任送文件啊。”
“这么早就来送文件?”
孙兰言语里的不善梁仙早已听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而危险。
......
清晨,马路上还残留着夜里的凉气,杨传波就已经坐在早早备好的汽车中离开,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孤儿。
他不知道,这次组织能在这般艰难险阻下将他救出,到底是付出了多大代价。
如今,他是安全了,可身后的战火已然要吞没华夏整片天空,无一处安宁。
......
“主任,梁仙和孙兰今天都没来上班。”上午十点左右,祝惠生对李士名说。
李士名将办公桌上的文件袋递给他,示意他看。
祝惠生接过,打开袋子,取出文件,里面有几张照片,和一纸文书。
将照片一张张看毕,再看看文书,祝惠生惊得目瞪口呆,“这——这!这是真的!!??”
李士名没有回答他,心里头在做自己的盘算。
过了一会儿,李士名才开口,问祝惠生:“你觉得怎么样?”
祝惠生还没有从那难以置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李士名这话,方才抬头,“做!”
祝惠生仿佛第一次这样坚定而恳切。
李士名抱着双臂盯着桌面黙自思忖——做是要做,可怎么做,也是要思考思考的。
......
藤原正在写裁决申请书时,他的新助理敲响他的办公室门,进去对他说:“长官,有人举报76号内部有奸细。”
藤原头也不抬,回答他:“76号内部有奸细,他们自己解决好了,怎么举报到我这来了。”
助理将举报信呈给藤原,“长官,您先看看信吧。”
藤原这才抬起头,将信接过,打开已经被撕开的封口。
本有些懒散看着信上密密麻麻的字,没多时他的眼神便变得急烈起来,这信上的内容,让他如雷轰顶。
“走,76号!”藤原轰一下扔掉举报信,火急火燎离开特高课。
......
李士名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听得外面动静有些惊心,刚要起来去看怎么回事,办公室门便一脚被人踹开。
来者正是藤原。
李士名受到惊吓,“藤、藤原将军,您怎么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藤原如此激动失了风度。
“李士名,你真的是76号最好的头头!!”藤原怒不可遏地指着李士名,气得浑身颤抖。
李士名吓得魂不守舍,“将军,到底发生什么了?”
“76号出现两大卧底,一个军统一个中gong,且两人都身居高位,你居然毫无察觉?!”
“什!什么!?”李士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你作为76号主任的失职!”说罢,身后两个跟随藤原的宪兵就将李士名押起来。
“将军将军,您要干什么?”李士名慌乱得厉害。
丁渠默见李士名那边办公室的动静颇大,站在窗口看热闹,瓜子壳还残留在嘴角边,对身旁助理说:“你看看,东窗事发了吧,谁让他整天在这76号颐指气使,每天把人闹腾的~”
助理也是呵呵一笑,对丁渠默拍马屁道:“是啊主任,瞧那李士名一天天都骑您脖子上去了,这可不,遭殃了呗。”
晋光正在对面办公室找人说话,看见那头动静,眉头微微一皱——这又怎么了?李士名算是整个76号最没有二心的,怎么这次惹藤原动这么大肝火?
祝惠生得知李士名办公室的动静,立马跑过去解围,可外面的宪兵死死把他拦下。
祝惠生被拦着,不明情况,在外面焦急问询,“藤原将军,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意料之中的,藤原并没有理他。
“先把他关进76号审讯室。”藤原看着李士名,对押守他的宪兵说。
两个宪兵押着李士名离开。
而祝惠生想要追上去,藤原冷喝一声:“你要跟他关在一起吗!”
祝惠生立马停住脚步,回头一脸茫然与无助地看着藤原。
藤原没有看他,对其余宪兵吩咐,“去。”自己则走向李士名的办公桌,坐到椅子上。
丁渠默嗑着瓜子儿津津有味看着这边的动向,没一会儿,助理就告诉他,宪兵分两支,其中一队朝这边来了。
“哎哟,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哟。”丁渠默呵呵一笑,将瓜子壳儿吐得老远。
笑容还停在脸上,丁渠默的后脑勺便被一个冷冰冰ying邦邦的东西怼上。
一股寒气腾腾腾就蹿上脑门儿,丁渠默连头也没敢回,立马举手作投降状,瓜子从手中滑落散了一地。
晋光正从别人那出来,宪兵的枪口就纷纷对准他。
心里刚还有疑问,恍然间又豁然开朗了。
原来,这个局早就设下,今天不过是刚好派上用场。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终究是晚了他们一步,也难怪,别人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自己仅凭一人之力,如何与他们抗衡??
高啊,真是高啊。
呵呵......
晋光没有做任何反抗,被宪兵在身后顶着枪,朝藤原所在的地方从容走去。
一路上,不少异样疑惑的目光朝他们投去,人们窃窃私语讨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被带到藤原面前,此时藤原周遭空气的凛冽,让人胆寒。
晋光知道自己再无回天之力,一点辩解的念头都没有,而丁渠默似是万般冤枉般,见到藤原这般阵仗,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地求饶。
“藤原长官,长官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要您这样生气,是不是有人诬陷我啊,我是冤枉的啊!
我丁渠默为76号,为大日本皇军,那真的是兢兢业业的,一定是有人污蔑我啊!”
丁渠默哭诉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把自己的衷心挖出来给藤原看。
他这不是不打自招,只因这种事情发生太多太多,如果不是因为有人说他是奸细,藤原不可能亲自过来还发这么大火,加上已经被带走的李士名,藤原这是要把整个76号的中流砥柱都给端了呀!
藤原冷眼看他辩解,倒是晋光,十分淡定,甚至是像将自己已经置身这乱世之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漂浮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