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历史文化名城没有毁于战争,而是毁于建设。
城里的高楼,像疯长的树,住着许多没根的人。”
窦淮叶有感而发,将编辑好的文字点击发布了朋友圈。
自那天回来后,没过几天,张慧就传来消息——“邓伯走了,那天他的子女和老伴都在床边守着,想来也没有那么多的遗憾了。”
其实邓伯已经病重很久了,但一直在苦苦支撑,或许就是执念太深,陈锋一来就如愿。
陈锋道:“我去送送他。”
许是同为非遗传承人,叶问青对邓伯有种天然的亲近感,让人加急寄了造纸坊做的黄表纸过来,他们买了白菊和黄菊,跟着陈锋一块儿去了邓伯的葬礼。
老人的葬礼布置的很是简洁,灵柩停放在他们之前去过的大堂中,偌大的一个“奠”字,两旁挽联写着白底黑字的“精神不死,风范永存”。
把白菊和黄菊放在灵柩前,叶问青三人给邓伯上了一炷香,再拜了三拜。
“邓伯临终前有说过什么吗?”陈锋问着张慧,她比他们来得更加早,也帮着布置了灵堂。
她和邓伯的家人打交道比较多,也对邓伯更为了解。
张慧摇头,用绢帕压着眼角的泪花,她特意换了黑色的旗袍,衣襟前佩着一枚白纸花,“倒也没说什么,他就是放心不下自己这门手艺,可惜没有留下更多的作品。”
邓伯的老伴呆坐在椅子上,望着燃烧的正旺的火盆。
叶问青等人在烧黄表纸,这次的黄表纸纸质细腻,甚至不太像是用于祭奠用的。
他看着火盆内燃烧过后的纸张,仍然很大一块。
在老家有个俗定的概念——那就是燃烧的纸张越完整,说明纸烧得好,被祭奠的那个人的心情也会好的。
邓伯应该会放心的,现在国家大力扶持非遗项目,他的技艺绝不会就此失传。
在这里吃过饭后,叶问青等人准备离开了。
张慧扶着邓伯的老伴走了出来,老人头上还带着白麻布,脸上难掩悲痛之色,她拿着一个软翅的紫燕风筝,红绿相间,形象生动,小巧精致。
“这是邓伯亲手做的风筝,姨娘的意思是给她做个见面礼。”张慧解释道。
窦淮叶有些惊,没想到这个紫燕风筝是送给她的。
“拿着吧,他已经很久不做风筝了。”老人的声音像是从下水道的响声,干而哑,却有无尽的哀痛。
窦淮叶不再推辞,接过风筝道了声谢。
这个风筝拿在手中比较轻盈,很适合在春日去草坪上放飞,但此刻变得沉重起来。
老人道:“我晓得你们也是搞非遗项目的,年轻人愿意搞这些不容易……”
她为叶问青等人的一颗匠心感动。
絮絮叨叨道:“我家老头子这一辈子就是守着他的风筝了,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苦,没享什么福,老了也闲不下来,经常是这里跑一阵那里跑一阵,我笑他是个不落屋的野人,但是我晓得他是想让更多人知道汴梁的风筝……”
“姨娘节哀顺变。”张慧怕她过于悲伤,劝了几句。
回程的途中,陈锋和叶问青聊到了非遗传承问题。
“我17年采访过邓伯,也谈过这个问题,那个时候他身体挺好的,还有精力跟着徒弟们到处跑。”
“不管是哪个省份的非遗传承人,遇到的问题大体相同——后继无人,难以复制,市场化程度低。正是这几个因素,导致了很多听上去很厉害很美的非遗,背后的传承人日子却过得很是艰辛。”
“这还是申报上了非遗项目的传承人,那些没有申报非遗,却依旧坚持传承的人,为了传承古法技艺付出了很多。”
叶问青道:“非遗是国家对传统文化的保护,是保障文化体系的多样性和延续性,作用发挥在精神层面。挂上非遗项目的匾额,不是拿了金字招牌,更像是一个鼓励性荣誉,对收徒、销售的支撑作用有限。”
“我认为非遗的传承,归根究底还是要靠市场化解决,可想要市场化,门槛又太高。”
叶问青身为非遗传承人,又一直在尝试将黄麻纸市场化,他清楚这里面有多少限制,标准化的批量生产是非遗最大的问题,作为文化属性浓重的非遗,绝大多数难以标准化。
特别是非遗是以传统工艺为基础,以传承人为主要生产者,传承人的年纪大、从业者的人数少以及对传承人技术的过于依赖等现状,都限制了生产。
除此之外,制造出商品后的销售渠道也是一大问题。
我们能买到非遗产品的地方,多为各地的景区、市区内的一些特产店,或者网店,而且这些大多是有政府支持的背景,规模有限。没有知名的连锁品牌会做非遗产品,在传统的市场终端渠道,很难看到大批量的非遗产品的踪影,因为这都是需要渠道费用和营销活动来支撑,可非遗传承人是支付不起的,光靠政府的帮助也走不长久。
陈锋烦躁地挠了挠乱发,整个人都很躁动不安,“不能量产,没有销售渠道,缺少宣传,这都严重影响传承人的收入和热情。连传承人的生存都无法保证,谁会这么傻来学。”
“所以非遗要传承下去,得闲解决传承人的生存问题,让产业充分市场化。”叶问青依旧冷静,他身为局中人,如今反而被局外人更能看清现实状况。“市场化就要先解决产能问题,如果遵循产品思维,传承人永远无法解决短时间交大量货品的问题。”
“产品不能,但‘服务’可以。将非遗工艺以科普、教学、体验的服务模式输出,而输出最有效最直接的途径,是与当前的中小学生实践教育结合。这背后,是海量的中小学校需求,核心素养培养、劳动实践能力提升、传统国情乡情教育。传统文化的植入与传递等等。”
“一旦从生产模式转变为服务模式,产业的复制能力大大加强。以前,一个非遗传承人可能需要花一周的时间才能制作一件非遗物品;现在,通过非遗工艺教学,能实现一对二十、三十、五十,他/她一周的服务能覆盖数百人。”
“当这样的服务走向市场,比起市场现有的产品,因其带非遗属性而自动品牌加持,竞争力从起步就高出了一截。产业聚集的流量,能反哺非遗产品的销量。当非遗变得更有名,能赚钱养家了,传承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这一番言论不止是纸上谈兵,而是叶问青花了两年的时间去实践得出的结论。
陈锋停下挠头的手,赞扬地看着叶问青,不由道:“我就知道当初来水桐乡的决定是正确的!”
“如果有从事研学旅行产业打造、研学课程开发设计、基地景区营销策划的专业人士指导一下,可能非遗传承会更加轻松。”叶问青自己就是在这条路上吃了些苦头,绕了些弯路。
所以传承人现在需要的是和这些人合作,为自己的非遗项目找到一条适合的道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