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下一滑,险些跌进池塘里。
7
要不是我快死了,这事儿我是真不愿意。
可是我快死了,所以倒也无所谓。
就是不知道西州皇帝知道自己用十八座城池和十万头牛羊换来的是个死人时会是何种表情。
圣旨下的那天,许美人迫不及待来讨要她的琉璃盏了。
「你就要嫁去西州,走之前还是把欠我的琉璃盏还了才好。」
我盯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实在没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几日不见,你怎得胖成这样了?」
「程未晚!」
她说着又要扑上来撕我的衣裳,我赶紧有躲远躲多远,好在宫女太监们及时拦住了她,不然要是她肚子里的祖宗出了什么差错,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那琉璃盏不是号称独一无二么,我上哪给你弄去?」
「那是西州的琉璃,你弄不来一模一样的,连个相似的也弄不来吗?」
我只好硬着头皮派人求助西州使臣。
这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他们应该会帮助我的吧。
应该会吧?
忐忑不安等了半晌,使臣来了。
使臣名叫楚离,据说是什么西州的小王爷,前几日在金銮殿上跟裴瑾怀吵架的就是他。
来人锦衣华服,墨玉束发,好一个风流倜傥少年郎。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我印象深刻。
我倒退一步,大呵:「是你这个小采花贼?」
「把小字去掉。」
他整了整身上衣襟,似笑非笑看着我,拍了拍手,立即有人端着一只藏蓝色锦盒走了进来。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只莲花七彩琉璃盏,做工精妙,一看就……
很贵。
再次见到这人,我内心十分欢喜,顾不得盒子里的琉璃盏,我靠近他,压低声音问:「我的王八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思来想去,王八被他带走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当日他们是从同一个位置摔下去的。
他笑了笑,凑近我的耳朵,同样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你以为你那是只金王八吗?还偷,是它自己趴小爷背上跟爷回去的,正巧这几日疲累,打算今晚上炖汤喝。」
「你敢。」
「嗯?」
「嘿嘿。」王八还在他手里,我惹不起。
他站直了身子,当着众人的面道:「程妃娘娘,你要的琉璃盏,本王给你送来了,这是西州顶级的七彩琉璃盏,足以媲美许美人那只独一无二的蓝莲花琉璃盏,请娘娘收下吧,本王还有事,先告辞了。」
我笑嘻嘻用眼神警告他:王八的事还没说清楚呢,你别想走。
他回我一个兴味的笑容。
当爷,有人夜闯栖梧宫,怀里抱着只王八。
「还你。」
我接过王八「裴瑾怀」,瞧着它腿上缠着的一层纱布,大惊失色:「它受伤了?」
楚离摸了摸鼻子:「从屋顶掉下来摔断了了腿,无妨,养两天就好了。」
王八失而复得,我喜不自胜,楚离抱臂坐在椅子上眯了会儿,打了个哈欠。
「王八给你送回来了,你要是想带去西州也可以,王府后院有个池塘,到时候给它找个王八夫君,生一堆王八崽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哦。
嗯?
咦?
「你的意思是,它是只母的?」
「不然呢?」
不对不对。
好像有个重要的点被我忽略了。
「为什么要养在王府?我要嫁的不是西州的皇帝?」
楚离额上滑过三道黑线:「我爷爷七十八了,没有续弦的打算。」
「那我要嫁的是?」
楚离:「我。」
我这个冰雪聪明的美女子,一下子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那你那天夜里出现在皇宫是为了?」
「那个什么和嘉公主,小王不喜欢,所以连夜送她跟情郎私奔了,正好那天就碰到了你,晚晚,你说,咱们是不是天作之合?」
我不知道小王爷对天作之合这个词有什么误解,但我可以确定他脑子不太正常。
8
和亲去西州那天,和风簌簌,日光温柔,城墙上站满了送行的人。
这些人极少数是我认识的,大多数是我不认识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和煦的笑。
只有裴瑾怀站在中间,目光森冷,像是有人欠了他钱似的。
「程未晚,你可恨朕。」
我嫣然一笑,眼睛被风吹得有些生疼:「陛下何处此言?」
恨吗?或许恨过。
在怀第一个孩子被他亲手喂下堕胎药时。
在他后宫新纳了一个又一个美人时。
亦或是在一个个寂寞深宫独守空房的夜晚。
我也曾发了疯,着了魔,如同这世间大多数被丈夫冷落,抛弃的女人一样,恨透了自己的丈夫。
可那些早就过去了。
有爱才会有恨。
我已经不爱他了。
他目光暗沉,似有愧疚:「嫣儿的母亲是为救朕而死,嫣儿又怀了朕的孩子,朕别无选择。」
我心说真没什么好愧疚的,楚离长得那么好看,嫁给他是我占便宜了。
我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陛下做得没错。」
我要走,他却骤然抓住我的手腕:「你,就没有要跟朕说的了吗?」
我想了想,确实有一句话。
「吉时要到了,请您让一让哈。」
我头也不回地上了轿。
永别了,金陵城。
永别了,裴瑾怀。
楚离信守承诺,队伍离京的第二日,便用偷梁换柱之策,将我从和亲队伍里换了出来。
他赶着马车,一路将我送往木城方向。
路上,我经常偷看楚离的脸,不得不承认,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初见时已是惊艳,如今天天对着这张人神共愤到俊脸,我竟觉得人生来世间走这一遭也不算太亏。
「怎么,被小爷迷住了?」
在我第无数次盯着楚离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流口水的时候,楚离第无数次向我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小王爷绝世美貌,看一眼赚一眼。」
「那我跟你们大凉的皇帝比,如何?」
「自然是小王爷更胜一筹。」我脸不红心不跳拍马屁道。
「算你有眼光。」楚离得意一笑,犹如三月春光,明媚张扬,「驾。」
马儿嘶鸣一声,马蹄飞快。
三日后,到达木城。
我爹正在门口抠脚,看见我回来了,老脸一垮,老泪纵横,刚抠过脚的手就要来抱我。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电光火石之间,我一把把楚离推过去。
「爹,您的新女婿。」
我爹不屑地哼了声,没有拥抱楚离的意思,我和楚离同时松了口气。
「哼,怎么又找了个小白脸。」
在我爹朴素的审美观里,凡事长得好看的男人,统称小白脸。
只有向他一样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身腱子肉的才是真男人。
楚离可听不得这话,立即撸起袖子向我爹展示:「程老爹,此言差矣,小爷我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信你摸摸。」’
我爹不信邪地捏了捏楚离胳膊上两块凸起的腱子肉,倒吸一口凉气:「嚯,还真不赖!」
「那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咱这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不是那些花拳绣腿能比的。」楚离挑眉,臭屁地露出另一边的胳膊,在我爹面前比划。
我本来想怼他两句来着。
可还未张口,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楚离坐在我床边,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我想也不想:「好消息。」
「好消息,西域的天山雪莲,或许可以治你的血沉之症。」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天山已经许多年不下雪了,也没有雪莲。」
「哦。」
楚离明明在笑,我却看到他眼角有泪珠流出。
我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安慰他:「楚离,别哭,太丑了。」
楚离吸了吸鼻子,这下笑得比哭都难看了。
「对了,我爹呢?」
「在外面。」
楚离说,我爹得知了我的病,跑到院子里大哭一场,然后就一直在外面蹲着,大半天一动不动,也不敢进来看我。
我知道我爹在害怕什么。
当年,我娘就是因为血沉之症走的。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跟我爹告个别,然后跟楚离去西州。
西州路远,消息不通,这样,就算我死在西州我爹也不会知道。
他只会抱怨我又找了个不靠谱的男人,几年都不知道回家看看他。
然后,继续优哉游哉地生活。
只是没想到我会在这时犯了病。
傍晚的时候,我爹才进来,小心翼翼地问我:「闺女,你想吃点啥,爹给你做去。」
他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明显是刚哭过没多久。
我想了想,还是劝他:「爹,你别做饭了,太难吃,我不想吃。」
「臭丫头。」我爹被我逗笑了,他走到床边,握住我的手,颤抖着对我说:「放心,爹撑得住,爹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你……爹也……」
「我想吃饺子,爹,你去包饺子吧,要猪肉大葱馅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