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张公公在廊下踱步,不时探头向外看,终于,远远看见了于力行的身影,连忙快步迎上来,“师傅,到传膳的时候了。”
于力行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传就是了。”
张公公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笑容,“这不是陛下今夜点了秋阑殿么,以往都是和珍妃娘娘一同进膳……奴才也不敢问……”
“传膳。”于力行却十分肯定,“今夜陛下会忙到很晚。”
有了于力行放话,张公公放下心来,带着人有条不紊地进殿,果不其然,书房里的灯油添了两回了,陆时至批完了折子,就开始看书,丝毫不见挪步的意思。
直到外头三更天响,陆时至才放下手里的书册,偏头看了眼黑沉如墨的天色,站起身来。
门口侍灯太监打了个激灵,飞快上前,“陛下?”
陆时至步子迈得很大,径直出了乾清宫,“去秋阑殿。”
殿门口,张公公站久了,正倚靠着门框打盹呢,吓得匆忙扶了扶帽子,“是!”
随着张公公一声吆喝,宫人们迅速动了起来,不到一刻钟,皇帝浩浩荡荡的銮驾就停在了秋阑殿门口。
秋阑殿的宫人们显然有所准备,反应迅速地跪了下来,陆时至步伐迅速地进了院子,在门帘处和彩兰、念一打了个照面。
两个宫女显然正打算转身进殿通知主子,可被陆时至冷扫了一眼后,不得不顿住脚,屈膝问安,“恭请陛下圣安。”
陆时至的视线掠过她们怎么看都有些心虚的面孔,环视了一圈门帘和廊下,宫人们个个毕恭毕敬,动静不小,却独独不见窦昭昭的人影。
“你们主子呢?”陆时至的脸色眼见着沉了下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念一和彩兰互相看了眼,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时竟无人回话。
陆时至已经没有耐心,唇角溢出一声冷笑,拂开于力行,亲自掀了帘,大跨步进殿。
越过宫女的问安声,穿过珠帘,伴随着珠帘劈啪作响的脆响,窦昭昭撑着手臂歪靠在摇篮上的身影映入眼帘。
门帘外,于力行看着陆时至的背影,紧张地跺了跺脚,回过头,却见彩兰和念一都是一脸淡定。
“你们……”于力行还没问出口,就明白过来了,发出一声恍然的轻叹,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原本郁气难消的陆时至,在看见窦昭昭单薄的身躯后,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或许是以为自己不会来了,窦昭昭已经换上了舒适的薄衫,海棠红的颜色在有些昏暗的烛光下,几乎要溶解在肌肤上。
待陆时至再走近些,只见窦昭昭长睫静垂着,在眼下投出一片月牙形的阴影,像一只躲懒的小猫。玉白的腮肉被挤出一个圆鼓鼓的弧度,跟摇篮里那个圆滚滚、粉嘟嘟的小婴儿活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更令陆时至眼睛不知道往哪放的,是因为居高临下的视角,依稀能擦过宽松的领口,瞥见窦昭昭衣襟里的那一抹雪白的暗影……
只一眼,陆时至的呼吸就不由自主地紧了三分,胸口的郁气像被戳了洞的皮球似的。
也许是陆时至的视线太有侵略性,也许是脸颊靠在围栏边实在是不舒服,窦昭昭活动了一下肩膀,睫毛颤动,似是要转醒。
陆时至没由来的有些心虚,飞快地把自己不大规矩的视线收了回来,抢先发难,“你就是这么等朕的?”
窦昭昭似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抖了一下,豁然起身,因为太急,险些带倒了脚边的椅子。
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站定了,窦昭昭第一时间不是请安,而是偏过头,抬手试图遮掩面部。
陆时至这个好不容易哑火的炸药桶,被窦昭昭躲闪遮掩的模样给彻底点燃了,“你若不想见朕,朕走就是了。”
陆时至本就生的冷峻,昏暗的烛光下,更是凶悍威严,换了谁来,此刻都要跪下请罪了。
可窦昭昭偏偏不按常理出牌,陆时至的狠活才放完,人还没动呢,窦昭昭先扭头掩唇穿过纱帘,进了寝殿了。
徒留陆时至站在原地,盯着飘飘荡荡的纱帐有些傻眼。随即就听见寝殿内传来一阵压抑着的抽泣声。
陆时至:“……”
不等陆时至对当下的情状做出反应来,就跟说好似的,摇篮里原本睡的好好的孩子,“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声音之大,宛如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
饶是陆时至再稳如泰山,此刻都忍不住扶额,隐约可见额尖青筋直蹦。
偏偏外头的奴才们就跟说好了似的,任凭这小娃娃哭声震天,愣是没有一个人进来。
陆时至哪里面对过这种阵仗,看看纱帐后朦胧的身影,又看看哭的双手双脚胡乱划拉的娃娃,长叹一口气,“你先把她哄好……”
陆时至自以为这是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可又不知是哪里惹了窦昭昭不痛快,里头的哭声也更大了。
窦昭昭带着哭腔的一句嗔怪砸了出来,“臣妾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陛下连抱也不肯抱吗?”
“……”陆时至动了动嘴唇,生平头一遭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滋味,颇有些无力的解释,“朕没有。”
等话说出口,陆时至后之后觉得意识到,不对呀,自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怎么变成他来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