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家中的沙发上，周琼芳总是忍不住流泪，她望着这屋里的每一处地砖，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总藏着过往时光的残影。曾经这里也是能让谢婉秋欣喜的家啊，但是周琼芳却一手将其拆散，让谢婉秋失去了父亲；后来，她又纵容自己的欲望，引狼入室，害得谢婉秋饱受摧残，还不信她的告发，无视了她的求救；哪怕是在谢婉秋以为自己终于获得自由的时候，还将一身的债务强加到她的身上，逼着她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上……
“没想到，最后还是我害了她，要是我早早地销毁了韦军的遗物，要是我没有把摄影机给韦丽婷，要是我可以在周新叶之前找回那张内存卡……为什么我总是做出错误的判断，为什么我明明那么爱她，却一直都在伤害她？”
周琼芳回想着过往，自言自语地责备着自己，直到一连串的电话铃声将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拉回。她看着手机里谢婉秋的来电，没有半分喜悦，要是换做以前，她肯定会因此欣喜若狂，但是如今，她只有愧疚，只有胆怯，甚至不敢面对。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儿，说到底该来的事情终究需要直面。周琼芳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深呼吸之后，接通了电话。
“喂？”谢婉秋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令周琼芳心神不安。
“婉秋？”
“妈……”对面久久没有新的声音，似乎也在酝酿着什么。
“婉秋，我对不起你。”周琼芳率先承认错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我连累了你，无论是韦军的事，还是现在……”
“现在？你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对不起你……”周琼芳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刚从周新叶那里回来，我知道了，知道……”
“周新叶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谢婉秋的语气焦急。
周琼芳对着空气用力点头，“他都告诉我了，以前的事情，13年前的事情。”
电话里传来谢婉秋的叹息声，“妈，你听着，这件事情还没有过去，而且……”
周琼芳等待着。
“而且这件事……都是你的错！”
周琼芳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惊讶，她只会机械一般地道歉：“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是当初我不相信你的话，要不是当初我带韦军回家，你也不会……”
“够了！从小到大，你究竟给过我什么？我一路走来，所有的坎坷都是因为你！”
“对不起，对不起。”周琼芳仍旧不断地道歉，“都怪我，不然那张内存卡也不会被韦丽婷拿走。”
“你说什么？”
“我是说，内存卡，放在摄影机里的内存卡，刚好拍到了你……你房间里发生的事情，是我亲手交到韦丽婷的手里的，后来又被周新叶给偷走了……”
“你看过里头的内容了？”
周琼芳有事对着空气摇晃脑袋，“没有，我没有。”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给他们！”电话那头传来了谢婉秋愤怒的嘶吼以及哭泣的声音，“我好不容易、我终于就能获得幸福了，为什么你总能在我最关键的人生节点上插一脚，然后将我推向悬崖！你真的是盼着我死吗？”
“没有，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好意思哭？”谢婉秋怒骂道，“你除了给我生命以外，你还给过我什么吗？如果你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在离婚的时候非要抢夺的我的抚养权？”
“不是的，不是的。”周琼芳已经哭成了泪人，“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婉秋，我是你妈呀，怎么会不爱你呢？”
“对不起，我感受不到一点点的爱，一点都没有！”
“呜呜呜……”周琼芳哭得更过火了，她整个人从沙发上滑落，几乎瘫在地上。
“因为你，我现在被逼着远走他乡，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杀人犯，会被通缉……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谢婉秋质问道。
“没有，不是的，我一直都是想要你好的呀！”
“但是你能为我做什么？”谢婉秋继续在电话里质疑，“哪怕是季明，哪怕是周新叶，他们能为我抛尸，能为我掩盖真相，能为我顶罪入狱，你能为我做什么？”
“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能原谅我，只要你还承认我是你妈，我什么都可以做！”
“那你能为我杀人吗？”谢婉秋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冰冰的。
“杀……杀人？”周琼芳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对此产生了怀疑。
“看吧，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为我做！”
“不，我可以！”这大概是周琼芳思索之后的结果，“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杀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做任何事，就算要我这条老命都可以，只为了补偿你！”
“你真的……愿意？”
“我愿意！”周琼芳赶紧抹掉眼泪，“你是想要我帮你杀了周新叶吗？然后从他手里抢回那张内存卡。”
“不是的，周新叶手里没有证据，他对我来说根本不是威胁。”谢婉秋犹豫了几秒，开口道，“我想要吴天琦死！”
“吴……”周琼芳惊讶，“为什么是吴天琦？他不是你丈夫吗？他不是一直都对你很好吗？”
“很好？”谢婉秋冷笑一声，“那些表面功夫都是演给外人看的，实际上他是一个控制狂，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压榨着我，用药物控制我，他在变相的囚禁我！我不想再做他的奴隶了！最可怕的是，他现在想要杀了我！”
“什么……”
“韦丽婷就是吴天琦害死的，他从周新叶的手里抢走了那张内存卡，他还想要继续控制我，如果我反抗的话，他就会让我死！”谢婉秋的呼吸从电话里传来，很像冬天的北风，“现在只有吴天琦死了，我才能得救！就跟13年前一样，只有韦军死了，我才能看得到希望！”
“死……”
“你能救救我吗？”谢婉秋哀求道，“妈！”
周琼芳眼里流出两行热泪，她视野重新变得模糊，但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你放心，这一次，我来拯救你！”
电话那头传来了抽泣的声音，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伤心，很快谢婉秋又恢复了平静，并说道，“今天下午2点钟过后，吴天琦会出现在画廊里，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挂掉电话，周琼芳一边哭一边笑，疯了一般。
街边的路口，谢婉秋挂掉了电话，她抿了抿嘴，眼泪不争气地滑落，她感觉到一阵恶心，外加腹痛，腰部逐渐弯曲，蹲在了树荫底下。她想要放声大哭，却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止住了所有的声音，就像她此时不认输的心。
大约几分钟后，谢婉秋从地上站起来，她擦干眼泪，丢掉所有的表情，推着行李，沿着平整的路往远处走去，好像这条路就是专门为她铺设的一般。
而身处旧房子中的周琼芳，则最后为这个家做了一顿饭，她望着满桌子都是谢婉秋爱吃的菜：番茄炒蛋、糖醋排骨、白切鸡、清炒空心菜。如果谢婉秋还能跟自己再吃一顿饭就好了。周琼芳丢下一桌的菜，来到了谢婉秋的空房间，里头还整齐地摆着她的书桌、小梳妆台、还有落地全身镜。她从书桌的抽屉里摸出了一本画集，那是以前谢婉秋很爱看的课外书。躺在谢婉秋的床上，周琼芳抱着画集，好像穿越了时空，她记得自己第一眼见到谢婉秋的时候，她挥动着不灵活的小手，大声哭泣，初为人母的时刻让她感到惶恐又愉悦；再后来一些，谢婉秋已经学会了走路，她牵着周琼芳的手，踏着稚嫩的步伐，开心地追着母亲的身影；再大一些，谢婉秋留起了长发，她喜欢母亲为她编的辫子，还喜欢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让她给自己讲那些已经听了上百次的童话故事；再后来……再后来……原来自己跟女儿之间也曾有许多的快乐的时光。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怨恨自己了呢？
仿佛大梦初醒，周琼芳踏着飘忽不定的脚步，她略过刚刚自己精心准备的餐肴，来到了厨房的位置，从众多厨具中挑选了一把锋利的尖刀，放进了随身的背包里。
出门前，再环顾了一周身后这个小小的房子，这个曾经被称作是“家”的地方，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带上释怀的微笑，周琼芳走到屋外，不带半点疑虑，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