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小区大院里出奇的安静，周新叶站在残破的篮球场中间，闭上眼，仿佛还能听到儿时传来的那些吵闹声。老人间的闲聊，孩童的追逐打闹，球场上的嬉笑，以及不知道哪户人家传来的麻将碰撞声……一切都在记忆的河流中被包装得格外美好。睁开眼，季明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面带微笑，等待着周新叶与他打招呼。
“你来了。”
“嗯。”
季明走过去，来到周新叶身旁。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周新叶望向一旁的楼梯口，就在他们以前上学时会约好碰面的牛奶箱旁，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得见当空的月光。
“我记得，以前我们也经常坐在这里聊天。”季明回忆，“那时候好像有挺多烦恼，但现在全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当时的一切都很好。”
“大多数是夜里，我偷偷遛出家门，坐在这里等你打球回来，你会给我带烤串，还有饮料。”
季明举起手中的塑料袋，“我也给你了喝的。”
只见季明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罐啤酒，将一罐递给周新叶，对方却没有伸手去接。
“我没有喝过啤酒。”周新叶说，“在里头，不给喝这玩意。”
季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赶紧因为自己的不够细心而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一层。”
“没关系。”周新叶抬头望着月亮，“这个院子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吧。”
“是啊，大家都走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最近几年？还是你跟谢婉秋去北京之后？”
“……”季明稍稍低头，“我也记不清楚了，大学之后，我就很少回这里了，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搬走了，以前的那些邻居，估计都不记得我们了吧。”
“但他们会永远记得，那个高中还没毕业就因杀人入狱的少年。”
季明震惊，瞪着周新叶，眼睛逐渐湿润。
“季明，你答应我的，告诉我，13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新叶看向季明。
季明用舌头舔了舔嘴，他觉得口干舌燥，打开了一罐啤酒，对着嘴，大口喝了半罐，然后打一个嗝，将啤酒放在一旁，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开口。
“你还记得我将韦军的尸体带回来那天吗？”季明解释，“那天早晨，我跟谢婉秋约了一起去英语角，后来还在她家附近一起吃了早餐。之后，我送她回到家附近的路口，就走了。”
“所以那天你们根本没有去什么石山公园，也没有在那里撞见韦军。”
“嗯。”季明惭愧，“对不起，我骗了你。只是因为当时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他人……”周新叶自嘲般笑了，“你是想要保护谢婉秋，是害怕我知道这件事跟她有关吧？哪怕是我，在当时，你也是不信任的。”
“对不起。”季明惭愧，“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了，我不敢跟任何人讲实话。”
“但是你却愿意将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揽。你是觉得只要是跟你有关，我就会无条件的帮你隐瞒吗？”
季明没有说话，又喝了一口啤酒。
“说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回到家里，没过多久，就接到了谢婉秋的电话，她慌慌张张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季明顿了顿，接着说，“我一直劝说她冷静，让她深呼吸，她才终于告诉我，她错手将韦军杀死了。”
“然后呢？”
“我在电话里让她报警，让她叫救护车，但是她说韦军已经死了，没有叫救护车的必要，至于报警……她也不愿意。”
“所以你就想到了帮她抛尸？”
季明皱起眉头，同时他不得不承认地点了点头。
那天的天气很阴沉，季明从衣柜的角落里将大行李箱拖了出来，上一次用它还是和谢婉秋一起去北京的时候。他确认了家里没有人，拖着行李箱战战兢兢地下楼，四处张望，大院里也没有人出来活动。可能是因为天气原因吧，那日的天气任谁看了都是觉得会下雨的。只是不巧，楼上正探窗往透气的周新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季明出门之后打了一辆车，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谢婉秋家门前。他之前已经大概从电话里知道了谢婉秋跟韦军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忐忑不安，甚至有些害怕面对接下来的场面，但一想到谢婉秋可能比自己还要惊恐，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这个可能会给自己惹麻烦的地方，敲响了面前的大门。
门开了，谢婉秋双手满是鲜血，浑身颤抖，不知所措地望着季明。
季明快速进屋，赶紧关上了门，又从猫眼往外窥探，确定了没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季明焦急地问。
谢婉秋见到季明，哭了出来，一个劲地摇头。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季明转换温和的语气，“你慢慢说。”
“我……”谢婉秋扭头看向自己的房间，“韦军他想要侵犯我，我一不小心就……就拿剪刀捅伤了他，之后他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气了。”
“我们，我们还是报警吧！”季明知道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行！”谢婉秋哀求一般，“不能报警！如果报警的话，我就成了杀人犯了！”
“是他侵犯你的，你顶多算是正当防卫。”
“可是他已经死了，我杀了人！怎么可能只是正当防卫呢？”谢婉秋继续哭泣着说，“好不容易……才有了逃离这里的可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要着急，我们冷静下来，慢慢想办法。”
“我的大学怎么办？我想要的生活怎么办？我们……”谢婉秋看向季明，“我们怎么办？”
季明望着谢婉秋饱含深情与遗憾的眼神，自己的情绪也跟着变得低落。
“我终于有了可以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历经了那么多才好不容易考上了心怡的大学，以前的那些痛苦我都可以统统忘掉，我每天睡前都会幻想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会阻碍我们在一起的地方，我们以后会有很多美好的时刻，会一直陪在彼此身边……但是……但是我却亲手毁掉了这一切！”谢婉秋哭成了泪人。
季明不忍心，他咬紧牙，暗暗在心底里下决心。确实如同谢婉秋所说的，只要报警，无论最后如何判决，她的人生终究会受到影响，至少期待了那么久的大学生活是不可能会有的了，指不定还会有更糟糕的发展。他低头看向自己身后，那个大行李箱，是他在出门之前临时决定要带出来的，因为他心里早就埋下了一种可能：无论事情的经过如何，都要帮助谢婉秋隐瞒这件事，而隐瞒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处理掉韦军的尸体。
谢婉秋向季明投去求救的眼神，“季明，救救我。”
“还有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季明沉着地问道。
谢婉秋摇晃着脑袋。
季明深呼吸一口，“我们把韦军的尸体藏起来吧！”
“藏到哪里？”
“这个……你不用管。”季明也没有想好，“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好。”
谢婉秋点点头。
季明拖动行李箱，往里屋走去，来到了谢婉秋的房间前，透过没有关的房门，看到了韦军的尸体躺在床边，衣服扒拉开来，一只脚还搭在床尾上，那把早已看不出本体颜色的剪刀浸润在粘稠的血泊中。死不瞑目的韦军此时仿佛正盯着站在门口的季明跟谢婉秋。
面对着从未有过的震撼场面，季明吃惊地咽下口水。
“你刺伤了他哪里？”
谢婉秋摸着自己的腰部，“大概是这里。”
“你把剪刀拔出来了？”
谢婉秋晃神了一秒，似乎是记不太清了，之后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是他自己拔出来的。”
“先不管这些了，”季明再一次望向自己手里的行李箱，然后对谢婉秋说，“你去准备拖把跟抹布，将地板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再给我准备一身围裙，我来把他的尸体装进行李箱里。”
谢婉秋愣愣地点头。
之后，季明来到韦军的尸体旁，看着他衣不蔽体的模样，尝试着帮他将衣服穿上，然后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将韦军的尸体拖起，趁着他的肌肉还未完全僵硬，将他塞进了行李箱中。可能是流失了大部分的血液，韦军的尸体比想象中的要轻，也因为血液开始凝固，便不再会有新的血液流出，这方便了之后的运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季明还是找来了几个大塑料袋，将行李箱内部的缝隙都填满了，以防之后韦军的尸体会有血水渗出。
“对了，你妈呢？”季明问。
“我妈她回老家的寺庙了，可能明天中午才能回来。”
“正好，剩下的时间你好好清理一下，要确保床单、地板，无论什么地方都不要留下血迹。”季明盯着谢婉秋身上的衣服，“还有你身上也是，要保持干净。”
“季明……”谢婉秋难过，“我是不是已经不干净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怎么会！”季明一口否定，“如果我这么想的话，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之后，我们该怎么办？”谢婉秋低头，“我好害怕。”
“不用担心。”季明想了想，“韦军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之后你就跟你妈说，有人来找韦军要债，他自己跑出去，说是要躲一阵子。不知道你妈会不会相信，但你要尽量拖住她，不能让她报警，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尸体。”
谢婉秋愣愣地点头。
“他的手机我拿着，看看之后能不能用得上吧。”
谢婉秋又是点头。
“你打算怎么做？一个人突然消失了，肯定会惹人怀疑的。”
“韦军还有什么亲戚吗？或者是特别好的朋友。”季明问。
谢婉秋思考了一下，“据我所知，他还有一个女儿，是跟他前妻生的，离婚之后就一直跟着他前妻。每隔一段时间，他会跟他女儿聚上一次。其他人的话……似乎没有特别关心他的。”
“他那个女儿多少岁？”
“好像是小学……”
“那不打紧。”季明的脑袋已经一团乱了，他也不想再思考什么。便说，“我先想办法处理尸体，其他的事情……我们保持联络吧！”
谢婉秋重重地点头。
之后，季明拖着装有韦军尸体的行李箱离开了谢婉秋家，而谢婉秋则按照季明的指示，清理了一切沾有血污的东西，包括她自己，等到周琼芳晚上回家之后，她才将季明教她的那套说辞告知了周琼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