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九儿的脸色不好看,Leo怕她再多想,又主动替袁拾年解释。只说少爷他原本也不想麻烦别人,但郑九儿毕竟拿了十万块呢,做顿饭表示下感谢也没什么。
就说吧,拿人的手短。
秦依依看看自己的小爪子:十万块呢,这手要多短有多短!
Leo不知道她自己能脑补出一场大戏,客气地补上一句:“当然了,少爷也说过不能强人所难。郑小姐如果不愿意去,随时可以下车。”
豪车轰着油门跑了一路,倒是真的依言,稳稳停在了路边。Leo从墨镜边缘往下一瞥,含了一点笑:“郑小姐,那可是袁拾年呢。你真的不愿意吗?”
郑九儿脸上不挂笑了:“是袁拾年,所以呢?我得愿意什么呀?”
Leo皱皱眉,不理解。圈内圈外,多少人扛着现金、堵着大门、排着队想和袁拾年单独吃顿饭。他打发这些事儿多了,下意识也觉得自家老板真的奇货可居了。此刻被郑九儿不冷不热地反问上一句,才惊觉自己是有点被娱乐圈这个大染缸给染黑了。
和旧相识吃饭,怎么能当生意来算?
他敛了笑意:“抱歉,是我唐突了。”
唐突了郑小姐,也唐突了袁少爷。
娱乐圈里的饭局很多,除了常见的访朋会友、商务谈判,当然也有拿不出手、目的不单纯的局,秦依依比Leo更知道,但她不喜欢袁拾年被这么说。说她拿人手短,十万块换一顿饭的时候,她没有生气。反倒是说一说袁拾年的饭局绯闻,她真有点生气了。
袁拾年那人别扭得很,不光自己不陪饭局,还要管一管同剧组的女演员。
古偶剧《万万年》的内部庆功宴上,喝大了的秦依依兴奋异常。只觉得从此以后,除了出道即封神的电影女主,电视剧圈子里她也是有超高人气代表作的女演员了!
什么古偶不古偶的都不重要,她这人没什么艺术追求,只想要更多的关注、更多的金钱!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要很多很多的钱。
人气超高的漂亮女演员喝多了酒,清纯里的媚态就分外撩人。富态的投资人一个激动,摸摸索索,忍不住就想一亲芳泽。
嘴没凑过去呢,袁拾年的拳头倒是先落下了。投资人的眯眯眼瞬时变成了熊猫眼,充血的眼底努力一挣,撑起了单只很喜感的大双眼皮。
袁拾年甩甩拳头,笑容很淡:“抱歉,喝多了。”
喝多了,就有些人畜不分了。
年纪轻轻的男演员,第一次担任主角就把最大的投资方给打了。愤怒的保镖冲了进来,脚下生风的模样很是吓人,连制片人和导演都愣在了桌边。
拦,还是不拦,是个难题。
“啪啪”两下清脆的掌掴声,是醉酒的秦依依解了这个难题。
第一巴掌打得是飞奔而至的黑衣保镖,娇滴滴地骂他个护主不力,怎么能让老板醉酒摔倒,还摔成了这样?
第二巴掌打的是袁拾年,打了人也不说话,剜上一眼,勾着人的领口往楼上走,牵小狗一样。楼上可全是VIP的专用长包房,这两人怎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晃悠悠地上楼去了?
众人……众人后来怎么样了,秦依依自然是不记得了。她甚至连自己有没有真的带走袁拾年都不记得了。上辈子的日子大多浑浑噩噩地过,她以为里头没有袁拾年多少份量,每回见他,倒是能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来。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地库,Leo替她刷过了卡,客气地道一句“多谢”,自顾自开着绿孔雀潇洒去了。
秦依依环顾着电梯里低调奢华却没有任何文字装饰的装潢风格,没猜出这里到底是哪儿。
平城的明星们多住在红玉山庄或者金银府,再远一点的,也有往郊区去的别墅,显然都不是袁拾年选择的地方。
她估摸着这儿应该是四环外一个低调的高档小区,车开到地库后电梯刷卡直达了26楼。电梯入户后,是典型的大平层户型。
玄关处没瞧见人,只迎面挂着一幅后现代主义的抽象画。秦依依欣赏不来那张牙舞爪的画,也瞧不出一体式的生态家具家电是什么牌子,眼光转来转去只能看出满屋子都写着“很贵”两个字。
很贵,但是很不舒适。
这话要是真说出来,Leo保管要笑话她,但她偏就是这么觉得的。如果说上辈子秦依依自己的别墅里是金堆玉砌出来的不舒服,这里的不舒服就是那种暮霭沉沉的、没有生气的不舒服。
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都高冷傲娇,十个里头九个是有胃病的工作狂,然而同样有病的袁拾年却不一样。他不热衷于工作,也不高冷霸道,他像一团轻飘飘的云,一团随时会散的雾。
云雾飘过来,化成了身穿家居服的袁拾年。秦依依看他,突然觉得自己路上犯傻的那句问话也不算傻了:这人像是被谁抽走了精气神,虚弱得让人心疼。
袁拾年也在看她:金县来的郑九儿,自称是秦依依最亲的妹妹。模样确实好看,穿着打扮比小县城里初见时更洋气了些。
再看得细一些,还能瞧见她没擦干净的艳色口红和眉心间一点绯色的花钿。Leo早汇报过了她的动向,看来,是去遇仙桥试了一个古装戏。
袁拾年早见过了秦依依精致的古装扮相,郑九儿这点粗糙妆造自然入不了他的眼。他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手扔了热毛巾和消毒工具来。
“随便做点吃的。”
嘿,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秦依依心里吐槽着,瞧见袁拾年额头上那点没消下去的疤痕时又觉得,其实这人也挺可怜。于是很快释然地撸起袖子开火做饭,只差把“手短”之言刻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做饭这事儿她是不怕的,上辈子没多少人知道,在亲妈秦女士的“虎妈”式教育下,家常的饭菜她其实都会做。这一世更因为有个瘦削体弱的胡凤莲胡妈妈,她还特别留意过色香味俱全的病号饭该怎么做。
袁拾年其实很好养活,起码不会挑食或者点菜,只说除了上次的疙瘩汤之外,换个花样即可。秦依依检视一番冰箱里过于丰富的食材,决定去繁就简来个地方特色饭——和(huo)子饭。
檀山黄的小米和洗净切块的甜红薯、绵土豆、润南瓜一起下锅,饱满的大黄豆和水灵的白萝卜条也要搭配其间,其他的只要等待即可。
砂锅的材质和温度可以直接将食材最原本的味道渗透捣烂,待香味溢出来后再下上一把纤细劲道的手擀面,煮熟后只在出锅前撒上一点盐巴,并不需要额外的人造调料了。
中医讲“不偏不倚谓之中”,和子饭的食材里没有主次之分,连健身锻体最看不上的米面粮食也吸饱了精华,自然养胃。
等着砂锅熬煮主食的同时还不耽误高压锅里的炖牛肉,牛肉补中益气,同样能滋养脾胃,不过口味上要重一些。秦依依是尽心尽力做了的,至于袁少爷爱不爱吃那就不知道了。
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食材天然的香味,勾得秦依依盛饭的时候忍不住先偷偷尝上了一小勺子。
尝上一小口又觉得有点美中不足:“袁老师,这和子饭味道好极了,你快尝尝!只是还缺一点秋天晒完盐渍过的干豆角和干瓜条,等下回……袁老师?袁老师你在哪呢?”
袁拾年不打扰秦依依做饭,却喜欢在秦依依做饭的声音和气味里打盹睡觉。秦依依在餐厅里没找见人,端着一碗和子饭颠颠地找上一圈,终于在卧室外的休闲阳台找到了打瞌睡的袁拾年。
饭菜好了,按摩椅里看剧本的袁拾年却睡着了。秦依依撇撇嘴,原本还觉得这位前同事是一朝发达之后有了点王子病,走近了瞧上一眼后又觉得,王子长得这么好看,有点病也是可以忍一忍的。
盖着脸的剧本被她轻手轻脚地摘下来,先看到的是袁拾年挺直的鼻梁,再往下,就是他柔软的唇。唇角向下,连睡觉时都是委屈的模样。长睫毛的阴影借着一点日光映在他五官精致的脸上,那点委屈就变成了袁拾年独有的温柔。
胡说,袁拾年可从来都没有对秦依依露出过什么温柔的委屈模样,她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熟悉感呢?
只能说,好看的人,连影子都是温柔好看的吧。
秦依依的脑子在午后的光晕里也有些迷糊了,原本是想将人叫唤起来吃饭的,盯着那张好看的脸看上一会儿,吐口而出的却又是一句糊涂话:“袁拾年,你想吃梨吗?我给你做梨罐头吃。”
袁拾年睡得迷糊,皱皱眉,似乎对“梨”这个词有所反应。秦依依知道他之前一直都很喜欢那碟子梨片,这回来了倒是没瞧见。看他迷迷糊糊地翻身回答,似乎是想吃罐头的,于是又哄小孩一样地问他把雪梨藏在了哪里。
袁拾年嘟囔一声“梨……”,艰难地睁了睁眼睛,不知看没看清郑九儿的模样,手指一偏,指了指卧室隔壁的房间,而后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秦依依从Leo那里大致了解过袁拾年现在的身体状况,能睡着已经很好了,故而也不打扰他,只顺着他指过的方向自己找了过去。
找上一圈,又有点犯了愁:这房子,可真是太大了!
反正是袁拾年自己指了方向的,走错走偏了也不能怨她冒犯。这么一想,秦依依就没有再回去问上一遍,只大方地推开了就近的一扇房门。不过几颗黄胖子而已,自己个大活人就不信找不到。
实木的房门推起来有些重,然而,比房门更重的却是秦依依下一刻的心情。
眼前的房间并不是什么存放雪梨的库房,只是一间面积宽敞、装修精致的卧室,比之袁拾年自己的卧室而言,这一间其实更像是豪宅里的主卧。
但是,这个主卧很奇怪。
主卧内窗几明亮,却被人故意用厚重的窗帘纱遮挡住了日光。隐隐绰绰的房间内陈列摆设样样精致,色调却浓烈的吓人。
红色的喜单喜被、红色的鸳鸯枕头,满屋子都是喜庆的红。可那些红却全都藏在了没有光的阴影里,血一样地,毫无防备地刺进了秦依依的眼睛里。
怎么,这里竟然是……竟然是谁的婚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