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世,秦依依发现自己对袁拾年时不时就能有更近一步的认识,比如这厚脸皮的程度,两年前的袁拾年是绝对做不到的。
她心里虽然不愿意陪人等到天黑,却又因为很有自知之明而选择了逆来顺受。两人一时无话,假装隔着同一块玻璃去看不一样的落日夕阳。
楼道门锁一响,有家长领了放学的孩子回家,秦依依下意识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袁拾年推进了隔壁的楼梯间里。推进去了不算,还得老妈子一样将他全身的伪装检查一遍,确保口罩帽子都戴严实了——内部矛盾是一回事,可千万不能再暴露袁拾年的身份了!
秦依依只想有戏拍、有钱赚,并不想靠着蹭顶流私生活的热度走红挨骂,谁知道这小区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就藏着偷拍的狗仔呢?
袁拾年突然开口:“狗仔都在东门外,等天黑你就把我送去西门门口,他们拍不到你。”
嘿,就说肯定有狗仔盯梢吧!等一下!
“袁拾年,你是在我身上安监控了吗?为什么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跟袁拾年这样阴恻恻的病美人打交道,秦依依连暗中腹诽都得刻意控制一下了,当事人袁先生却瞟她一眼笑一笑:“你这人爱说谎,还爱在心底里讲小话骂人,有点智商的都能看出来。”
说着不好听的话,手上动作倒没停,接过了秦依依手里的罐头袋子挑了一瓶颜色好看的,是要就地开吃的节奏。
秦依依才要说开罐头得用开罐器,袁拾年已经将胖墩墩的罐头瓶子倒扣之后挑着角度拍上两掌,再围着圈口使一使巧劲儿,如愿以偿了。
他抿一口梨汤,眼角压出一点满意的笑意来:“阿姨的手艺真的很好。只是为什么雪梨要和山楂装在一起,没见过这样的做法。”
秦依依漫不经心地解释,自己家做的罐头虽然在选材和口味上可以比照着秘制配方来做,但工业化生产所需的酸类保鲜剂是拿不到的,所以胡凤莲的独门秘籍就是要用山楂天然的酸来防腐保鲜,顺便还能搭配雪梨的甜,让罐头更有风味。
絮絮叨叨地说上许多,才又反应了过来:“不对,这都不是重点。袁老师,拜托你个事儿。以后,你就别再来我家了吧?且不说你身份敏感要做好保密工作,我妈那人你也见着了,胆子小、心思重、嘴上还没个遮掩,你总在她面前晃悠,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事来呢!”
她踌躇着去踢墙根的半块墙皮,觉得自己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故而不太好意思直视袁拾年的眼睛。
袁拾年依然小口小口地嚼着酸甜的梨罐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还有呢?”
秦依依抿抿嘴:“还有……以后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咱俩也别总见面了。影响不好。”
一个半新不旧的女素人和一个呼风唤雨的男明星过从甚密会产生什么影响无需赘述,袁拾年却意外地轻笑一声,有点儿讽刺似的:“我说过了,只要我不许,你的脸就不会被狗仔拍到。至于不再见面这事儿,我是不能给你承诺的。毕竟,你还得叫我一声姐夫呢,不是吗?”
郑九儿现在是一个标志,是个唯一能证明秦依依和袁拾年荒唐姻缘为真的、活生生的标志,所以,她得经常在袁拾年面前晃悠才对。这是她自己挖的坑,得认。
想明白这一点,秦依依就知道自己想要过河拆桥的计划落空了。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吃,要想从袁拾年手里拿一个女主角的角色,就得在人家面前尽职尽责地演好了小姨子郑九儿。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行吧,爱咋咋地,反正她也得着了实惠。
自我安慰的车轱辘话在肚子里转了又转,秦依依勉强接受了“绑定”现状,继续假装望天。
远处的天色虽然暗了,夏末的燥热却还在较劲,她抹抹头上的汗,随手捡了袋子里的罐头来吃,刚一伸手又挨了袁拾年的敲打。
“这是阿姨送我的礼物,我可没同意分给你吃。”
嘿,这人的心大概跟他的手指头一样冰一样凉吧!一瓶罐头而已,怎么还小气上了。
秦依依正要发脾气,额间倏而一凉,是袁拾年的手指头推了她一把:“回去吧,我认得路了。这罐头往后别分着吃了,不吉利。”
人走远了,连影子都瞧不见了,秦依依才反应过来。
哼,穷讲究。不能分梨这话还是自己教他的呢,倒是现学现卖地会惹人不高兴了,怨不得上辈子的秦依依看不上他呢。
上辈子的秦依依和袁拾年之间究竟有没有点什么,她这个当事人心里门儿清,偏偏别人都比她长情,或是念念不忘,或是多疑不安。
诗慧最近使了点小手段,成功撬走了当红小花叶灵儿的造型师,于是走到哪里都要故作姿态地撩一撩那几缕精心设计的长卷发。不细看的话,模样姿态和当年的秦依依倒还真有几分相似。
说来好笑,原先她做秦依依闺蜜时总是素净的一张脸,乖巧又胆小的模样半点儿都不见张扬。秦依依死了,她反而添了红唇大波浪,依稀有了秦依依的影子,为此甚至还特意出过了炒作的通稿,只说自己是:思念挚友成疾,于是活成了她的模样。
对面的Leo打了一个大喷嚏,道上一句sorry之后又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太失礼了!不过,我确实对芒果过敏。”
这里是五星级酒店的行政酒廊,私密性一般,幻梦一样的高空夜景倒很美。平城闪烁的灯光和漫天碎银一样的星光混在一处,再落回凡人们的肩头,得一句司空见惯的赞美。
凡人不“凡”,得要非富即贵的才能在这儿吃得起这些噱头大于口味的珍馐。可惜,满桌子琳琅满目的精致餐点,因为Leo的过敏症,两人都没动几筷子。Leo是客,还是诗慧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客,因为没招待好客人,急得她一个劲儿就要找主厨换菜。
好在Leo并不介意,好言好语地安慰了人,又将她久久贴在自己身侧不肯挪开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握了握:“我真的没关系,一顿饭而已。倒是小姐你不明白,最伤人心的并不是上错的菜式,而是用错的真心呀!”
Leo是混血,说话时总会文白夹杂、汉英互串,明明有些不伦不类的好笑,偏他够帅气又够真诚,说些“小姐、少爷”的用词,又让人觉得有种诡异的受用。
诗慧攥一攥自己仍带热意的掌心,心头都跟着一荡:“Leo,你知道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不止喜欢,诗慧甚至恨不得把这个年轻又帅气的混血男人直接拐到自己的公司里来,再签上一个终身制的艺人全约,往后这人就彻底是她的了。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深知自己没有和袁氏集团抢人的本事,更对那个突然崛起的袁拾年有点莫名的警觉。
她期期艾艾地示好,Leo却不肯买账:“诗慧小姐,你喜欢的并不是我,你只是希望通过‘喜欢’我,来接触到袁先生而已。My dear, you wound me。”
异域美人眉梢一蹙,诗慧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可她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两年了,秦依依都死了两年了,她没睡过一个好觉,总觉得有人要为秦依依报仇。
先是头七那一周每晚零点准时而至的匿名电话,然后是不知道被谁寄到住处的闺蜜旧物。原先她送过秦依依的小礼物,时不时就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卧室、客厅,甚至是浴室。再然后,就是每一个重要日子里,总能收到秦依依小号邮箱里寄来的奇怪邮件:
——亲爱的小慧,好久不见了。我很想念你。
——亲爱的小慧,祝你生日快乐。你呢,希望我快乐吗?
——亲爱的小慧,不要穿那条红裙子。你穿红色不好看。
……
拉黑无效,查询IP地址无效,甚至搬家、砸电脑统统都无效。即便诗慧敢于推人下海,这些折磨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恨,恨这个秦依依死都死不干净,冤魂不散!她也怕,正主都死透了,秦妈妈也住在ICU了,究竟是谁还要咬着她不放!
秦依依的死明明就是个意外,诗慧也没想到,自己和尹醉的丑事会刚好被醉酒的秦依依撞见。只是一个从黄土疙瘩堆成的小县城里出来的秦依依,凭什么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一切?而她,永远都只能当个给公主提包跟班的丫鬟?
做都做了,死人还能再活过来吗?如此一想,当年的诗慧又有了新的打算。秦依依的头七刚过,她就和半点遗产没继承到的尹醉彻底分手,很快转投了一位大老板的怀抱,更有先见之明地留条后路,开了影视公司自己做了老板。
大老板的年纪能做她爷爷了,名下的十七八个女人还每日打得不可开交,但大老板黑白通吃颇有些厉害手段,保她几年的富贵安全还是可以的。
果然,自打跟了新人,日子清净多了,连当年给秦依依一家收拾残局的幕后之人都调查出了些眉目。虽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一切的端倪似乎都指向了刚刚回归袁家的少爷——袁拾年。
啊,新晋顶流袁拾年,秦依依过世CP的男主角袁拾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诗慧心里踏实了,既然是活着的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你瞧,只是早晚的问题,拥有一切的秦依依总归是要死的,那个藏在背后想要为她报仇的人也总是要浮出水面的。
袁拾年她是近不了身的,但袁拾年的贴身特助Leo却可以一试。她的行动力一向很强,不过两周,已经和Leo从赛车场偶遇到了行政酒廊。感情进展飞速,唯独套出的信息有限,几番试探,反倒让Leo起了疑心。
她扑扑簌簌地掉眼泪,比任何一位言情剧女主都哭得柔弱多情。她胡编乱造,只说自己早年不知为何遭了袁拾年的恨,这两年事业发展处处不顺,多方打听才知道大家是得了袁家少爷袁拾年的嘱咐,只许她蹉跎着当个不入流的小演员,什么大红大紫的命却是不能想了。
这样一哭诉,别有用心就变成了情有可原。她虽然是刻意接近的Leo,却只是为了求生,更一不小心付出了真爱,怎么说怎么都是天意弄人。这时的Leo作为一位绅士的情人,再不做些什么就真的不合适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水晶高脚杯,里头的一口红被饮尽了,Leo才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下周二晚上袁先生会举办一个私人晚宴,你拿我的名片进去,想问什么就自己去问吧。”
诗慧的眼睛一亮,娇滴滴捡一块远离芒果的水果以口相哺迎了上去。唇边的甜一闪而过,紧跟着是甜腻的香水味萦绕在了口鼻之间。
诗慧咀嚼着口中的水果香气,不经意地随口一问:“亲爱的,袁先生他……喜欢吃梨吗?”
两人的眼光撞在一处,都停留在缎面桌布上精致的水果盘里。里头姹紫嫣红的热带水果应有尽有,进口的水晶梨只配雕刻成花样,在贵人的席面上装饰一下盘沿,诗慧却偏要问一只梨。
Leo忙着偷香窃吻,眼光只在雕花的水晶梨上浅浅划过,而后就一手挑了整个桌面,将活色生香的玉圈在了其间:“Babe,你的问题太多了。袁先生他不爱吃水果,更何况一只不值钱的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