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维光好似不信。
傅春竹看出他疑惑,“那猫先前也伤过,敷药之后要几个月才好。杂物间跟往日没区别,只是多了一盏藕丝灯。”
祁维光问:“那你当年,怎么不把藕丝灯送回去?而要存在当铺?”
傅春竹有些羞恼:“我当时躲在房里研究半天,也不知道它怎么用,索性先放着了。”
“这一回,沈通才明明白白是将他人胳膊续在自己身上。藕丝灯的门道,想必他已经摸清了。”
祁维光点头:“既如此,你跟我去衙门,找他讨要罢。”
傅春竹摇头:“那小子倔,怕是不会说,周大人忘了,他先前对你什么态度?”
祁维光道:“此番有你。”
傅春竹推辞:“我身上带着案子,往衙门跑,被人认出来怎办?”
他劝祁维光,“耐心点。”
……
王嫣如的尸体,三日后被找到,在城外壕沟里。
公差发现时,尸体右胳膊恰恰少了一只。
傅春竹依旧让平安去听堂,自己却去了别处。
王氏哭嚎:“这下证据确凿!这小子就是会妖术!青天大老爷,求您一定把他手剁下来,给我女儿报仇啊!”
“只剁手怎么行?”
有看客凉凉道,却是那天集市上两个无赖,“他手被我们剁了喂狗,还不是照样长出来?”
“我看,就该找十几匹猎犬来,将他咬成杂碎,看他还生不生得出来!”
围观有叫好的,也有不耻的。
何知远惊堂木一拍:“王氏,且看清楚,堂下可是你女儿尸首?”
王氏重重点头。
何知远又道:“来看沈通才这手,跟你女儿比对一番,可原是一对?”
王氏一愣:“这……这自然是一对!”
何知远厉声道:“认清楚!”
王氏小心上前,卷起女儿袖管。
已经死了几日,上头生了尸斑,谁也不敢保证那手的另一只,就在沈通才身上。
何知远又叫人将沈通才袖子撸起。
衙役一掀,吓将一跳,慌忙跳脚躲远,像是怕惹晦气。
众人一看,才过几日,他那白净胳膊上已斑斑驳驳,溃烂腐败,分明是生了尸毒。
还是推官,上前看一眼,对府尹大人说了句什么。
何知远眉头一皱,对王氏道:“仵作还要再验一遍你女儿尸首。”
王氏盯着沈通才胳膊,不知是否被吓到,一时也忘了反驳。
地上尸首被移进去,过了不知多时,又给抬出来。
仵作道:“这尸首我没有看错,死了不上七日,决计不会害上尸毒。另外……”
他郑重看着何知远,“报告大人!这女子,是胳膊被砍之后,方才遇害的。”
推官神色一凛:“你可断定?”
仵作点头:“她伤口皮肉外翻。若是死了之后才卸胳膊,伤口断面齐整,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何知远腾地站起,责问堂下人:“你可断定,你女儿是初二入葬。入葬时,尸首是完整的?”
王氏惊呼:“当然!”
何知远惊堂木一拍:“退堂!沈通才那只手,不是你女儿的。”
王氏怔在当地:“怎……怎么会?”
何知远道:“要照你的意思,你女儿,是死了两次?”
……
县衙外茶棚里。
傅春竹给刘成斟了杯茶:“辛苦大哥了。”
“小事小事。”刘成道,“我不过是让黄二牛验尸时警醒点,多上点心。”
他问傅春竹,“你怎么知道,沈通才那手不是王家姑娘的。”
傅春竹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尽可能替沈通才寻个真相,怕冤屈了他。”
刘成拍了拍他肩,喝完茶,摇摇头走了。
平安趴在桌上:“咱们现在可以去找沈通才了罢?公子替他平冤,他感激你,也该言无不尽了。”
傅春竹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他不急着找沈通才,而是问平安:“吵架那两个大婶,你可知道她们住处?”
平安咋舌:“这哪里知道?”
“罢了。”傅春竹道,“问她们也问不出什么。”
他看平安道,“还记得她们说,有个小乞丐在荷塘里淹死罢?”
平安点头,脑子突然灵光起来:“公子,你莫不是要我去打听打听,附近可有漏泽园?”
……
漏泽园。
国朝有例,凡死者不知姓名,或乞丐,或遗憾暴露,或贫困之家无力安葬者,官府均赐官钱埋瘦。
洛阳城中,有漏泽园十二处。
平安打听到地方,给看园衙役赏了茶水钱。
他照傅春竹的推测,跟衙役比划道:“公差大哥,半月前,可有一具跟我差不多的尸体,被送到这儿来?”
衙役瞧他一眼,似乎是在回忆。
平安又提醒:“水里溺死的。”
公差哦了一声,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个。小兄弟往东头一直走,走到底转南边第一座便是。”
平安谢过,匆忙忙进去了。
还未找到那块坟堆,平安就知道,傅春竹猜对了。
漏泽园,寻常不会有人来。
而这路尽头作屏障的灌木丛,却生生露了个人钻出的口子,上头折断的嫩枝,断口还是青色。
平安回去,将话跟傅春竹一说。
沈通才身上的尸毒,他还看在眼里,并不敢去翻那墓地。
傅春竹道:“不消翻了。”
他笃定沈通才的右手主人,便是荷塘淹死的那位。
少年人身量没长开,手臂孱弱,很让人误认成女子。
“沈通才已打搅他一次,咱们就别再打搅了。”
傅春竹让平安前去通知祁维光,“让他同我来取东西罢。”
……
王家女儿尸首,既然不是沈通才盗的,何知远照例不去为难他,训斥两句,就让他回去了。
祁维光来的时候,还领了医师,让他看看沈通才身上尸毒。
那小子却拗得很,对着祁维光不理不睬,连治病的大夫,都被他轰了出去。
看到傅春竹,他才终于端正了态度,规规矩矩去屋里捣鼓了一番,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坨烂布条。
布条缠得密,傅春竹一重重揭开。
里头藏着的,自然是那藕丝灯。
傅春竹拿了藕丝灯却不走,而是盯着沈通才的手瞧。
他好像是真好奇:“你这手,究竟是怎么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