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朝阳,喷薄而出,煌煌照耀凶市。
阳光掠过这座铜铁砖石之城,前所未有的和煦。
恢复神智的神兵,缓缓停止内斗,他们似有所觉,仰首望向孙雁翎。
吴刀率先反应过来,“噗通”单膝跪倒,放声大喝:“吾等恭送兵主升天!谢兵主杀身成仁,解民倒悬!”
呆滞的神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孙雁翎做了什么——她要追随黄帝补天!
静寂之后。
神兵纷纷单膝跪下,放声大喝:“恭送兵主升天——”
山呼海啸,羽扇缓缓跪倒,失魂落魄地呢喃:“原来,这就是你的办法……”
孙雁翎身上镀了一层神光,她肃然悬浮在半空,手里捧了本书。
玄色封面的册子,上书“百兵谱”三个金字。
扉页以甲骨文书写:“百兵皆有灵,大凶,慎之。”
她轻轻翻开书页,费力地喘·息了一阵儿,尽量平静地开口:“以吾之名,今日刻下凶市铁律——”
“神兵有灵,可自行择主。道不同,当凭本心离去。无需因主仆羁绊,助纣为虐。”
“自即日起,关闭凶市门户,化形神兵不得私自插手人间世争端,无令不得走出凶市。神兵出凶市,力量当削减七成。”
“……”
“……”
一条条律令,自孙雁翎口中说出。
她每说一条,身形就黯淡一分,及至痛苦地说完所有想法,空中哪还有孙雁翎的影子?
百兵谱化作巨大丰碑,牢牢楔进祭坛原址,古老的文字一个个浮现,将那些铁律,逐一镌刻。
这一刻,天下所有神兵脑海中,似乎都多了点什么。
自此,一盘散沙的神兵,有了金科玉律约束。
破碎的封印,缓缓弥合。
本就是靠着人间世信仰之力,强行苏醒的蚩尤,眼皮越来越重,脑海中越来越混沌。
最终,无力地仰面倒地。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孙雁翎似一尊燃烧的蜡像,在温暖朝阳照耀下,彻底融化了。
一丁点尸骨,都没留下。
“雁儿。”他轻轻呼唤着这个名字,不甘地闭上了眼。
封印完整无缺,彻底截断了人间世对蚩尤的信仰。
俄而,风定尘清,明媚天光映照着满是污浊和血迹的雪地,温柔拂过度诚跪拜的神兵。
“孙雁翎……”
任子期虚脱地靠坐在高台栏杆上,哽咽着喃喃,“我从来都不需要同类的认可,凶刀与兵主,对我来说,有何区别?”
朝阳映晴空。
微暖的风,吹过坊中庭院里的假山假树,吹过池中岛上铜塑的竹林,吹过空寂无人的王宫。
世上从没有长煊,也再无孙雁翎。
……
物换星移,转眼多年过去。
江南依旧是红日淡,绿烟晴,流莺婉转唱着旧曲。
青石板陈旧的小巷,有酒肆沿街开着,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正在笑闹。
“小不点,力无穷,看谁以后敢娶你!”
所谓七岁八岁狗都嫌,一帮挂着鼻涕的熊孩子,正围着一个同龄女童,大声唱着自编童谣。
又蹦又跳,兴致非常的好。
女童站在包围圈里,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跳蚤似的来回蹦哒,过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进了自家酒肆里。
河边垂柳下,沉静淡然的任子期,皱眉问身侧的羽扇文士:“她真是孙雁翎的转世?”
“卦上是这么显示。”
羽扇有些不满地盯着这帮熊孩子,小声请示,“要不要,属下给他们一点儿教训?”
任子期刚要点头,却看到了有意思的一幕。
他微微笑了,抬手拦住了文士。
陈旧的酒建里,抱着孩子的妇人焦急地呼唤:“琉璃,你提刀做什么?你快放下,那刀锋利着呢,小心割到自己!”
小小的女童充耳不闻,单手拖着到她腰部的柴刀,闷头冲了出来。
她大马金刀往门口一站,笑眯眯扫视一群熊孩子:“你们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哦!”
“你,你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原本嚣张起哄的熊孩子们,步步后退,小脸吓得煞白。
他们对视一眼,转身一哄而散,边跑边喊,“快来人啊!大力王又发威啦!”
吓跑了熊孩子们,琉璃小大人似叹了口气,随手将柴刀扛到了肩上,哼着小调往后院走。
那柴刀又长又重,大人一只手拿起来都费劲。在这个小人儿手中,却轻飘飘的。
直让人怀疑,是不是木头刻的玩具。
“琉璃,今天有庙会,你不去看?”
妇人单手抱着孩子,一面给客人打酒,一面宽慰大女儿,“一帮孩子不学好,别理他们。回头等你爹回来了,让你爹带你去。”
“不用。”琉璃放好柴刀,拍着衣服上灰尘嘟囔,“我自己能去,反正他们打不过我。”
妇人手一顿,憋了半天,尽量委婉地提醒:“寺庙跟咱家隔着三条街呢……你要等不及,牵着咱家的小狗去吧?”
刚踏进酒肆的任子期,听见这对话,当即哭笑不得。
合着,都转世投胎了,孙雁翎出门就迷路的毛病,还是没好!
任子期进去跟这家夫妇谈了好半天,才劝说夫妻二人同意琉璃认他做师兄,随他拜入名师门下。
琉璃跟任子期走的时候,她爹依依不舍。
将饼饵和琥珀糖,各装了一袋子,小心翼翼挂在她脖子上,絮絮叨叨地叮嘱:“如今世道乱了,女孩子家学点武艺好,免得受人欺负。你天生力气大,肯定学得快。练好武艺,可不要欺负别人……”
琉璃为难地抬头望了望任子期,生怕来接她的厉害师兄不耐烦。
任子期微笑着,看着一家四口告别,丝毫没有催促。
此一去,关山万里,她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与家人团聚。
若非人间世将起兵祸,任子期其实并不想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眼看着再不走,城门就关了,夫妇二人终于抹着泪放开了闺女。
“好好安顿他们,这是孙雁翎,不,琉璃在俗世为数不多的羁绊。”
任子期牵着琉璃的手,慢慢走向城门。
路过羽扇时,传音入密。
而后,一大一小的身影,就融入了日影里。
官道的马车上,小小的女童笑嘻嘻地问:“师兄,我们要去哪里?”
“凶市。”
女童又问:“凶市是什么地方,好玩么?”
任子期将自己的兵主印玺,放在琉璃的手里,微笑着道:“好玩,有个叫灵宝的姑娘,很爱玩,也很想你。她养了许多兔子,在等你回去。”
“师兄,我们的师父,到底姓甚名谁?”
这个问题,上古凶刀任子期大爷也不知道。
他只是本能地将琉璃拉到同一辈分上。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