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认牌不认人,也没再多问,直接在册子上写了“程铁,铁脊蛇矛,一人陪同。”
说话间,真火室的门开了,另一名黑脸兵士引着孙雁翎进去,跟她详细说了注意事项后,又体贴地问,要不要帮忙看火。
册子上登记的是铁脊蛇矛,孙雁翎哪敢当着别人的面儿,拿出鸿鸣刀,连忙婉言谢绝了。
黑脸兵士少了一样进项,有些失望,蔫嗒嗒地出去了。
正好听见同伴嘟囔:“不对呀,我问那个女子叫什么,她报的是程百夫长的名字啊!”
这被火烤得发蒙的脑袋,总算绕过来了。
黑脸兵士懒洋洋地摆摆手,没精打采地敷衍道:“新人,八成不懂规矩。号牌登记的,总是程百夫长的名字吧?”
负责登记的兵士点点头,挠着脑袋,去登记下一个了。
真火室里,孙雁翎一看黑脸兵士出去,便忙不迭地摘掉了青铜面具,按着胸口急促喘·息了一阵。
这真火室根本不是人待的地儿,既闷且热,三昧真火的威压还非常重,令人憋闷难受。
她环视了下室内,整间真火室,用了非常厚的石料建造,墙边堆了些常用的材料,避免神兵自备材料不足,导致修补失败。
当然,价格自然比外边贵很多。
但火烧眉毛的时候,估计也没神兵计较这点。
灵宝告诉孙雁翎,首山已经没铸造鸿鸣刀的那种铜了,她从棠溪那里只找到了京山赤铜,也是不错的材料,让她凑活一下。
孙雁翎不想凑活,但眼下,又着实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只得捏着鼻子忍了。
她打开百兵谱,尝试着召唤鸿鸣雄刀,好在,这回任子期大爷没闹么蛾子,飞了出来,自行钻进了八卦炉中。
三昧真火被凶市养护得很好,至今还保持着蓝中带紫的色泽。
长煊以前给孙雁翎上过课,说起过火焰颜色和温度的关系。
一般来说,赤色最低,黄白其次,青蓝紫依次往上。
蓝中带紫的色泽,对寻常神兵来说已经很烫了,洗炼神兵之躯足够了。
但上古凶刀任子期大爷,不是寻常神兵,孙雁翎也不知道够不够。
黯淡的刀身,在炉火中旋转,血槽附近一道裂痕深刻狰狞,几乎将鸿鸣雄刀斜斜斩为两半。
随着炉火的炙烤,裂痕逐渐发红,宛如岩浆灌注,边缘徐徐化为铜水。
孙雁翎瞅着时机差不多了,将手上的京山赤铜丢了进去。
到底是差了一个层次的材料,京山赤铜甫一接触三味真火,就被灼烧得“滋滋”爆响,很快化为一滩铜汁,在孙雁翎的引导下,浇向鸿鸣雄刀的裂痕。
但,意外陡生!
鸿鸣雄刀骤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生生将铜汁推了开去!
神兵有灵,上古凶刀自有自己的尊严,宁可毁损,绝不将就。
孙雁翎心头无奈,谆谆劝说道:“我知你瞧不上赤铜,我也瞧不上,但眼下不降低品质,拖得越久,伤害越大。”
任子期大爷怒意滔天,孙雁翎隔着八卦炉,都能感受到他在咆哮。
一人一刀僵持半天,眼看炉火开始降温,再不行动就要被请出去了。
孙雁翎低头思索一阵,缓缓开口:“还有个法子,我想,她应该会同意的。”
……
艮山坊小巷,突兀的一声铁索坠地声,响彻黑夜。
被反剪双手的程铁,跌跌撞撞挤开门扑了出来,直直跌倒在地,砸起一片烟尘。
他喘息一阵,急急思索一番,连忙跟跄起身,就保持着这狼狈模样,向王宫跑去。
但愿入侵者还没成功,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
“这个,与你同出一源。”
离火坊司兵监,孙雁翎慢慢抽出鸿鸣雌刀,低声叹息,“首山之铜总共就那么点,仓促之下,若想修补你,只能……”
她抚·摸着刀刃,眸中满是缅怀,“雌刀的刀灵,刚一诞生,就换了我的命。这柄刀,此生再没有化形的可能了。”
“既如此,不如成全了你。我想,长煊和雌刀,在天有灵,会同意的。”
鸿鸣雄刀墓地安静了下来,无声无息飘浮在火焰上,刀身泛着暗蓝幽光,仿似有千言万语急欲诉说,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孙雁翎短促地笑了下,不舍地将陪伴自己几千年的刀递了过去。
熊熊烈焰,转瞬吞噬了雌刀,没有刀灵支撑,刀身很快融化。
金红色的铜汁,自发倾泻到雄刀身上,雄刀贪婪地吸收着,将周遭清出一片空地,一滴铜汁都不肯浪费。
孙雁翎定定望着这一幕,眼前却不停闪过,鸿鸣刀出世时的情景……
那日,九天雷霆不绝,艳艳天光直直垂落,百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循环往复。
铸兵坊的顶棚,被九天玄雷劈了个洞,无数惨白炫紫的雷霆,相互纠缠着谪落人间,将炉中兵器冲刷得越发耀眼。
那是一柄刀,一柄宝刀。
长三尺,刀身狭窄,刀尖微微上挑,隐隐一线血槽贯穿刀身。
鲜血泼洒在刚成型的刀上,铸兵师绝望而又期待的呐喊,犹自响彻耳畔:“天地鸿洞,鸿骞凤立,愿你不鸣则已,一鸣动九霄!”
风起云涌,细细的电光,在宝刀身上镌刻出“鸿鸣”二字。
赤红云雀,虚影浮现。
清越刀鸣与滚滚雷声相互应和,宝刀一分为二,一柄直冲天际,一柄掉头冲向孙雁翎。
真火室内,孙雁翎神情恍惚了一下,继而脸色大变。
上古凶刀不愧是上古凶刀,别的神兵,避之不及三昧真火,在它眼中竟然还不够。
炉火在凶刀压迫下转为靛紫色,不甘地抽取存货,整个离火坊地下疯狂震动,似是旱雷惊落,隆隆作响。
最后一丝火焰抽出,三昧真火猛然顶开八卦炉,蹿起一丈高。
在孙雁翎惊骇欲绝的瞪视下,转为透明,徐徐落回炉火,安静地燃烧。
但是,坚不可摧的八卦炉,却开裂了。
碎片接二连三落下,剩余的炉体化为液体,在石室地板上肆虐,激起一蓬蓬白雾。
传说,紫焰之上,还有一种透明焰色,能够焚尽世间万物。
在此之前,孙雁翎一直认为那只是传说,想不到今日竟开了眼。
她踉跄后退,鬓角沁出一串汗珠,麻大烦了!
石室之外,两名守卫惊慌失措,正拼命砸着门:“里面的姑娘,程百夫长到底在炼什么?修个铁脊蛇矛,怎么还把三昧真火都抽空了?”
孙雁翎呻·吟着扶额。
这会儿,就算她说炉子里的就是铁脊蛇矛,估摸也没人信了吧?
更要命的是,静谧的王宫深处,一道人影一飞冲天,同时暴喝响彻凶市:“所有神兵撤离离火坊,如有耽搁,后果自负!”
一缕金线在黑夜中亮起,轩辕剑,出鞘了!
王宫附近一所宅子里,龙牙三兄弟腾空而起,紧随其后,迅速与轩辕剑汇合,一起杀向离火坊。
与此同时,艮山坊洗剑池边,棠溪霍然起身,凛凛气势爆发:“成了!”
他大步向外赶去,过月洞门时,倏地被灵宝拉住了袖子。
无忧无虑的少女,此时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低声质问:“师父为何一定要孙娘子去找程铁?您是料准了他会进宫报信,对不对?”
棠溪惊诧地低头望她,委实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窥破自己的目的。
灵宝艰难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师父,我是不是很蠢,您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灵宝自出生起,就被人保护得很好,但她只是单纯,并不笨。
棠溪浑身僵住,而又放松下来,叹道:“吴刀统领对师父有知遇之恩。当年力牧卫草创,是吴刀统领力排众议,让我做了副统领。”
灵宝点点头,似哭似笑:“所以,您就要牺牲孙娘子他们?我以为,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对兵主不满,明明可以合作的!”
“灵宝,你不懂。”
棠溪决绝地抽回袖子,轻轻道,“凶市只能由轩辕来做这个兵主。他的地位,不可撼动。我不会联合外人,来找他的难堪。”
雨过天青的衫子一闪而逝,喇喇两道银光打在巷口,两名神兵应声而倒。
原来,自神兵叩宫门请愿后,兵主轩辕剑对这帮下属,也生了警惕之心。
巷口的俩神兵,以及从王宫调来艮山坊的程铁,都肩负着监视棠溪之责。
王宫附近,一队杀气腾腾的神兵耐心等着,估摸着轩辕飞远后,领头的重瞳武夫,一举玄力青铜长戟,低吼道:“杀!”
青铜长戟挥开王宫守卫,惨叫还未断绝,他已冲出十几步。
另一名持玄力钢戟的武夫,紧随其后,低声劝道:“项霸,你慢点!别离大家太远!”
重瞳武夫闻言回眸一笑,带着轻蔑:“三姓家奴,你怕了。”
钢戟武夫勃然大怒:“竖子!你主人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又好到哪里去了?”
一山不容二虎,营救才刚开始,领头的俩神兵就内江了。
这两杆戟,一杆为浑铸丫字戟,戟头用错金银装饰,横枝配銮金铜松帽,乃是秦末青铜兵器的巅峰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