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这晚，像是跟我抗议似的，老公和儿子都没来主卧睡，我也不急。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得洗漱上班。
打开卧室门一看，客厅电视没关、桌子上乱七八糟没人收拾、就连地上和沙发上的啤酒液也没人打理，走近甚至还能闻到浓浓的酒臭味。
我目不转睛，打理好自己赶紧搭地铁去上班。
没错，我月入几万，却舍不得开车打车去上班，家里唯一的一辆新车还是杨皓宇说他有用，在人家名下开着。
可怜吧？
我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公司附近的银行，注销了信用卡。
我了解杨皓宇，他说到做到，真能干出来这事儿。
等走进公司时，我又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副总，除了工作上的事，没人跟我说一句废话。
午休的时候，我靠在椅子上发呆。
我这样不会累吗？
不可能，谁也不是铁打的，我不累总有人要累。
没想到我当初心疼杨皓宇，不想让他太累，现在竟然换来了这么个结果。
我强势，我铁公鸡，我在他们父子俩眼里，什么都不是。
等结束一天的忙碌，晚上回去以后，他俩早就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意料之内的，吃饭没等我、吃水果没等我、吃零食也没等我。
桌上摆着的是吃剩下的肯德基全家桶，还有冰箱里我买的玫瑰葡萄，此刻也只剩一堆绿色的皮了。
听到我脚步声渐近，两个人却更亲密的贴在了一起。
我冷笑。
都是小学生吗？
看到他们这样子，我也没想惯着他们。
我吃不惯外卖，给自己做了土豆焖牛肉，吃的津津有味，当然没忽视儿子时不时咽口水向我这边看的眼神。
吃完饭后，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
「既然你们这种态度，我也明白了，从今天开始，以后你们的事我一概不管了，想学什么学什么，想画什么画什么，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拉倒。」
杨皓宇笑出了声。
「威胁谁呢？不过就不过。」
我有些无语的看向他，你说，跟这种人能说出来个什么花样呢？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他这么愚蠢呢？
不得不说，撒手不管的日子真的很爽。
我再也不用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看谁多穿衣服谁少穿衣服了，也不用每天花心思帮忙搭配饭菜饮食，熬养生汤给他俩暖胃了。
我把儿子班主任老师的号推给了杨皓宇，让他跟老师单线联系。
将心思百分百花在工作上后，我愈发得心应手起来。
发现我不是跟他们闹着玩后，儿子收敛了点，会主动跟我认错，可老公显然并不是这样。
难得过上这种“自由”的日子，他珍惜的很。
从那次吵架过后，他就带着儿子睡在次卧，仿佛是两个人合起伙来孤立我似的。
毕竟摆脱了一个打呼噜老公和一个睡觉不老实经常打人的儿子，我都嫌自己笑声太低了。
从一开始的回家互不搭理，到现在我甚至有时都住在公司不回家了，朋友劝、爸妈劝，可唯独杨皓宇不劝。
他甚至跟我妈说，气是我要生的、架是我要吵的，是我气性大，跟他没有关系，我既然想住的话，就住在公司好了。
我妈转达给我的时候，我乐了。
行，他不低头，我也不低。
一个人的日子除了有点寂寞，总是愉快大于愤怒，毕竟没有人会给自己找气受，也没有人会用各种下三滥的方式对付我。
一时间，我心态好了，整个人看起来也年轻了不少。
看到我离开他俩以后的生活越过越好，杨皓宇有点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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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周六下午，我仍在公司办公的时候，杨皓宇给我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他焦急的通知我，儿子腿摔断了，让我赶紧去医院看看。
我虽然跟他生气，也不能拿儿子的事开玩笑，二话没说就打车跑了过去。
等看到他被石膏高高吊起的腿时，我鼻间一酸。
「怎么回事？怎么弄的？」
儿子也哭了。
「妈妈，我腿疼。」
杨皓宇有些不自然。
「疼什么疼？打上石膏养一养就好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
我抹了把眼角。
「怎么弄的？」
他有些尴尬，但还是说出了原委。
今天是周末，他打算带着孩子出去玩玩，两个人想了半天都不知道去哪。
路过公园的时候，里面有好多人聚在一起踢球，儿子玩心大动，又惦记起自己上次临时兴起的踢球想法，要跟大家一起玩。
杨皓宇不喜欢运动，只是坐在旁看着东西，准备给他递水。
球场无朋友，而且里面大部分都是成年男性，力气很大，像他这样的小孩按理说是没人带他玩的。
守门员是个老大爷，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心软，破例让他加入了。
没踢几下，就在抢球的过程中被对方一个飞铲铲了出去。
那巨力的一脚没铲在球上，尽数铲在了儿子的腿上。
我暗暗腹诽，这不骨折才有鬼。
杨皓宇有些不自然的跟我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没看好儿子……」
意料之外，我没跟他生气，也没再叮嘱照看儿子，而是起身笑笑。
「不用跟我道歉，为什么跟我道歉？我之前说过了，儿子是你照顾的，也是你愿意的，你该给他道歉，这是他活该受着的。你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不知道把他一个小孩放在满是大人的球场里很危险吗？这还需要我教你吗？」
杨皓宇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的，不知道怎么说。
儿子抓住了我的衣服。
「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学踢球了，你别跟爸爸吵架了，我知道错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妈妈对你的爱一直没变，只是你爸说了他能照顾好你，我就看看他是怎么……」
话音未落，杨皓宇一把抓住我胳膊，捏出了红痕。
「杜冰，夹枪带棒的，有意思吗？这日子我真是受够了！你这样摆明了不想跟我好好过，我也不跟你过了！离婚，我们离婚！」
我看着他的眼睛，波澜不惊。
倒是儿子，吓得哇哇大哭，一直喊着不让我们离婚，甚至惊动了病房里的其他病人。
看着杨皓宇认真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行，我等你的离婚协议。」
我从包里掏出银行卡放在桌上。
「你没钱，儿子的医药费我出了，我下午还有个线上会议，我先走了，晚上我早点回家，我们再详谈。」
杨皓宇没出息的接过了卡，看也不看我，挥了挥手。
8
儿子一直躺了一周才出院。
这一周里，我也去医院照顾过几次，可杨皓宇总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后来我也嫌烦，干脆只肯跟儿子视频聊天了。
反正是杨皓宇让儿子受伤的，他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下学校怕是也得给他请假了。
我刚打通老师电话。
「郑老师，我想跟您请个假……」
话音未落，郑老师就先发制人。
「我知道，他爸爸给我打过电话了，孩子受伤了就在家养着吧，小学课程很容易就追上的，等他回来我给他安排班长去补补课就好，安心养病最重要。」
我感谢了人家半天。
挂断电话后，我挑了挑眉，看来没有我的时候，杨皓宇不也能当一个合格的爸爸吗？连给老师请假这种琐事都能自己上场。
很快，儿子该出院了。
我特意请了假，抽了一天的时间出来接儿子出院。
杨皓宇开车，我跟儿子在后座，他腿还没恢复，拄着拐蹦蹦跳跳的，腿好像也不能太大弯曲。
我们三个人难得有说有笑，一路就这么开回了家。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杨皓宇一眼，他嘴角弯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跟之前扬言刷爆我卡的那个男人完全不同。
我心软了点。
我将儿子安顿好，准备一个人去次卧睡。
杨皓宇叫住了我。
「你去哪？怎么不睡觉？」
我顺手挽起了头发。
「有些不习惯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睡觉了，我去隔壁，你们睡吧，晚上小心点，别压着他腿。」
他还想说什么，我选择性假装看不到。
那几天，我照常回家，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也没太缓和。
晚上回家的时候，儿子因为身体不舒服早早睡了。
杨皓宇在客厅等我。
昏暗的灯光下，他像一尊雕像一样静静坐着，直到我坐在他对面，他都仍在发呆。
我看着他，想起来曾经我们也相爱过，现在却到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这段时间的一个人的独处和冷静，让我戒掉了依靠男人的毛病。
这世上最信得过的，还得是自己。
我们都没说话。
良久，他抬头看我。
「我以前不知道，你竟然要做这么多活。」
我看着他，有些意外。
「家里的活基本都是你做的，我除了工作就是忙些杂七杂八的，我做什么了？」
他摇摇头。
「我不是说家务，我的意思是，家务以外的其他工作，以前都是你在做，现在你彻底放手了，甚至现在发展到了连家都不回的地步，我才知道你做了多少。」
我心道不对，这是要煽情了吗？
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一样，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冰冰，你记得吗？刚结婚的时候，我不会做饭，你也不会。为了让我安心画画，你跟网上学了做饭，现在不仅做的很好吃，而且还能每晚给我们煲汤，还能想着办法给我们变着花样的改善伙食、补充营养，儿子现在身体比小时候好了一大半，有你80%的功劳。」
「或许你忘了，一开始你的工作不太忙，还有很多时间跟我一起过二人世界，而那时我也有工作，只不过不太顺心罢了。你觉得我不喜欢当个社畜，被领导骂来骂去，让我辞职在家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很感激你。」
……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想干什么。
9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眼神，他无谓的笑笑，继续开口。
「但或许大概真是我学艺不精吧，我除了画画没什么本事、也赚不到钱，画画也并不能让我吃饱饭，我绝望到想自杀，是你劝我，是你告诉我，让我放心，你养我、养儿子，我虽然觉得不好，但也就这么默认了。」
「你知道吗？不用工作真的很舒服，省去了80%的烦恼；可是养孩子做家务，则给我增加了80%的烦恼。」
「你对我的好，对儿子的好我都知道，可是大概是你把我们养的太好了，我的负面情绪也被你养出来了。」
「我觉得这不够，这都不够，你不光得负责我们的物质生活，还得负责我们的精神生活，我想要什么就得得到什么，儿子想要什么也得得到什么，所以我们要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知道什么叫珍惜，所以我们那天才会因为一个破足球大吵一架。」
「我终于把你吵走了，等你彻底撒手不管后，我才明白，我错了，大错特错。」
此刻，他苦笑一声，抬头看着我的脸色。
我摸不透他怎么想的，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只能默不作声的先观察着他。
杨皓宇转了转眼前的杯子，打量了一下这个家。
「你怕儿子生病，不让他吃零食吃甜食，也不让他吃辛辣生冷的东西，为了跟你赌气，你不让吃的我都给他吃了。你在公司不知道，几天前，他刚闹过肠胃炎，上吐下泻，面部扭曲，脸色发白，冷汗隐隐，我又不敢告诉你，只能去百度搜他的病症，给他外卖买药，折腾了两三个晚上才好。」
「晚上，他在我身边熟睡，我却睡都睡不踏实，我怕他晚上起夜叫我，怕他万一出个什么好歹，怕他将来会变成残疾，更怕他告诉你，他是在我的照顾下生病了，是我没把他看好。我怕他发现，兜兜转转一大圈，他最爱的还是你。」
「你知道吗？说来可笑，到现在为止，我最怕的还是你知道这件事。」
「杜冰，你敢信吗？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我怕你，我是真的害怕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我们是夫妻，我怎么能怕你呢？」
「我们离婚吧。」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
他点了点头，更加坚定的看着我。
「我说，我想跟你离婚。」
我一时没消化，感情前面铺垫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能亲口跟我说一句“我们离婚吧”，那他mua跟分手发好人卡的有什么区别？
虽然想到了我们迟早会面临这一步，但来的这么突然，尤其还是他主动跟我提出的，我一时没能接受。
「为什么？就因为你怕我？就因为你口中，我的“强势”？」
面对我的追问，显然他没那么想回答，亦或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离婚，可能也只是跟我赌口气。
杨皓宇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你看，你这么追问我是想知道什么呢？不是更印证了你有多强势吗？过程我已经不想谈了，现在只想说结果。杜冰，我不想跟你过了，我想离婚，行吗？」
我坦然自若的点点头。
「行啊，当然可以！但不是现在。」
杨皓宇眼神迅速变了，身子也往前探了大半个。
「为什么？要是纠结婚内财产的话我可以让步的，我带不好孩子，他跟着我也受罪，孩子就留给你。如果你不接受五五开也可以，我理解你单亲母亲不容易，我可以四六、三七的。」
我笑着吹了吹指甲。
「本来我也没打算把孩子给你，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自然要跟我在一起，至于你说的财产分割，不好意思，我哪个都不接受，从以前到现在家里开销花的所有钱都是我挣出来的，当然你也有过贡献，可能微乎其微吧，四舍五入等于零。不过我们毕竟好过一场，你非要离婚的话，那就二八吧。」
杨皓宇脸色不太好。
「二八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我没放在心上。
「那如果我告诉儿子，是你想跟我离婚，一切都是你挑的头，你觉得以后他还会认你吗？或者换句话说，你百年以后，还想有人给你扫墓吗？」
杨皓宇咬了咬牙。
「行，我同意二八，但是车得归我。」
我耸了耸肩。
无所谓，一辆二十来万的烂车而已，反正我也不怎么会开。
「好，但我们得过段时间再离，最起码得等儿子恢复了点，我不想让他瘸着条腿知道这个消息。」
杨皓宇同意了。
从此刻开始，我们正式步入了分居模式。
10
躺在床上，我忍不住想，到底是哪步出错了才会让我们现在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结婚这么多年，我怕他压力大，从来没有嫌他天天在家待着不挣钱。
他想买画板画笔和颜料，我托人给他买最好的。
我万事都想在前面，儿子年幼，从辅食到学校，一切事情都是我安排的，到他嘴里成了“强势”。
我想，要是有一个人这么强势参与我的生活，我只当个甩手掌柜就好，那也不错。
因为觉得他是艺术人，不想让他的手被油烟污染，怕他劳累，只要我在家，家务都是我包圆的。
我想不通，我白天累死累活工作，晚上回来还得伺候他们父子俩，怎么就有错了呢？
难道真是因为传说中的七年之痒吗？
还是他变心了？
……
算了，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
他既然提出离婚，那一定是深思熟虑过后的，我接受就好了。
只是可怜了儿子，才小学的年纪就要变成单亲家庭了。
跟杨皓宇达成一致后，我们又过上了之前的日子，才刚缓和点的气氛又剑拔弩张了起来。
甚至连儿子都看出来了。
「爸妈，你们怎么了……」
我俩对视一眼，默契的摇了摇头，在他的半信半疑中糊弄了过去。
在儿子腿康复的第二天，我俩如约拟好了离婚协议，相约去民政局办手续。
站在民政局门口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
上次来好像还是兴高采烈的穿着好看的小裙子、戴着洁白的头纱领结婚证的，一晃几年过去，物是人非。
我不再唏嘘，等他进去了之后才往里走。
他挥胳膊喊我。
「冰冰，这里。」
我走了没两步，被一个工作人员拉住，她笑眼弯弯告诉我。
「你好，结婚的在另一边。」
我微愣，抽出了胳膊。
「不好意思，我俩是离婚。」
她有些尴尬。
我们拿到了一个月的离婚申请回执条，等到日子的时候，只要有一方不想离婚就能撤回申请。
看了看他开车的侧脸，我想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现在才明白，或许球赛吵架只是一个导火索，他对我的不满早就藏在了日常生活里，巴不得赶紧跟我分开。
到家后，他抿了抿唇。
「我看网上有那种离婚不离家的，你想……」
我笑出了声。
「不用了，离婚就离的干干净净的，什么离不离家，你还是别影响我和我儿子生活了。」
他悻悻退到了次卧休息。
11
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们都没怎么沟通过。
为了弥补孩子，他疯狂的陪他照顾他，我也乐得当个甩手掌柜，安心挣钱。
就在我已经做好了让他随时滚蛋的准备时，他又出幺蛾子了。
夜里回家，本该闭门在卧室里待着的杨皓宇突然一反常态，做了一大桌子菜不说，还给我倒了红酒。
见我进门，他倏的笑了。
「终于回来了？快进来，我们都等你吃饭呢！」
儿子一边跑来抱我，一边垫着脚给我挂衣服。
我不太习惯，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要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就是他有求于我。
我颤颤巍巍的坐下。
「你…有事儿啊？」
杨皓宇顿了顿。
「看你说的，咱俩现在不还是夫妻吗？我做顿饭又怎么了？从网上学的，看看好不好吃。」
在他热切的目光下，我吃完了这顿难以下咽的饭。
并不是菜有多难吃，而是他过度热情，让我很不适应。
饭后，我们难得进行了一系列亲子游戏，儿子玩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昏暗的灯光下，我俩坐在沙发的两端。
终于，我没忍住。
「到底怎么了，你不打算说吗？这么多年了，我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就白跟你过了。」
沉默、无尽的沉默。
就在我忍不住准备回屋睡觉的时候，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冰冰，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随意，求求你，帮帮我吧！」
我就知道，这顿饭没这么好吃。
我张了张嘴，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出轨了？」
他默默摇头。
「嫖娼被抓了？」
「赌博了？」
「吸毒了？」
「杀人放火了？」
「高利贷找上门了？」
他都一一否定。
除了这些，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需要我帮他的地方。
他跪在地上不肯抬头，也不肯跟我好好沟通。
我压着隐隐作痛的眉心，耐着性子问他。
「你到底怎么了，现在说还有帮你的余地，否则就不用谈了。」
他带着浓浓的哭腔膝行过来。
「老婆，你帮帮我，我被诈骗了！我报警了，可是警察说他们也没办法……」
诈骗？
他自诩聪明绝顶，还有被诈骗的时候？
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是他觉得二八分太少了，想多问我要点钱的借口。
12
杨皓宇哭着说清了事情原委。
为了分的干脆利落，那天我们办完离婚手续后，我就将他该分到的钱转给他了。
不光把整个过程记录了下来，而且转账里我也备注了，是离婚财产分割。
除去各种开销，房贷也不用他还，家里存款40万，我分了他8万。
拿到钱那天，能看出来他挺开心的啊！
杨皓宇苦笑一声。
「那天后不久，不知道谁拨通了我的电话，说在一个外省的艺术展上看到了我的作品，想收藏，还能支持我开画展，我高兴坏了。但我怕他是骗子，所以问了他很多跟我作品有关的东西，他答的都差不多，甚至比你还要了解我的想法。」
「我以为我终于碰到了我的伯乐，他帮我起名字、选址、挑作品，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告诉我原先定好的展览馆突然变卦了，说要把空间留给更具艺术性的雕塑，我很失望，但他说了，他可以帮我找地方，但是具体中间转圜托关系的费用需要我出……」
我皱着眉看着他，这么漏洞百出的托词，他居然相信了。
「可能是我太急于求成了吧，居然就真的信了。一开始是几千，我还没当回事，可最后他直接让我转七万过去，说就差临门一脚了，让我加把劲……」
我看向他。
「你转了吗？」
他点点头。
「我转了以后，就联系不上他了。一开始是打微信电话，一直都是对方无应答，后来开始打手机号，一直占线正在通话中。我开始慌了，我怕他是个骗子，更怕你知道这件事！那几天，我心不在焉，做什么都没力气，就连儿子都问我是不是生病了，可是我不敢告诉他。我成天给他打电话，终于，他把我拉黑了。」
「我算过了，前前后后，被骗了20万。」
我眼前一黑。
我虽然月薪不低，但也是一分分挣出来的，足足得我一年半载的工资，居然在短短几天就花掉了。
我忍着气。
「你哪来这么多钱？」
他唯唯诺诺的回答我。
「你离婚割给我的，剩下的都是网贷……我还开通了信用卡，刷的都是我自己的，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不能用你的钱。」
我冷笑。
「说得好听，那你让我救你指的是……帮你报警？」
杨皓宇抬起头，满脸小心翼翼。
「老婆，我想让你借我十万块钱，先把网贷还了，那东西利滚利，我怕越来越多，将来会影响孩子啊！」
我离他远了些。
「你不是说不用我的钱吗？而且你要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会影响到孩子，将来影响的只是你自己。人家要债的是去找你，也不找我们。」
杨皓宇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犹豫了好久，咬了咬牙道。
「夫妻一场，我已经很自责了，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你知道吗？其实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我想在你面前显露身手，不想让你看不起我。我的画展要是能开起来，我就成了闻名全国的画家，到时候你们……」
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想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开画展一直是他个人的“梦想”，跟我和孩子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我不想淌这趟浑水，反正我们再有一段时间就可以领离婚证了，证件一到手，谁认识他是干嘛的？
我推开堵在面前的人墙，准备往屋里走。
13
身后杨皓宇不自然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就告诉儿子，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很爱他，想带他走，是你不让我要他，是你嫌我没本事，是你破坏了我们的家。」
我气乐了。
「杨皓宇，你威胁我？」
他别过头去，不敢看我的眼神。
「谁叫我们夫妻一场，你都不肯帮帮我的？十万块钱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可却能救我的命。况且我又没有要求让你借我钱，只是帮我还上网贷，有什么难以满足的吗？十万块钱，就当你请了八九年的保姆，折现给我吧。为这个家我也付出了不少，是该要回报了……」
我看向他。
「要回报？」
「你凭什么要回报？你问我要回报，我问谁要回报？你给这个家付出什么了我听听，要没有我，你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吗？就凭你这个穷画家，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吗？」
「杨皓宇，我当初真是眼瞎了才看上的你。」
我本身只是想泄愤。
可杨皓宇接下来的话，才是真的震碎了我的三观。
「对，你就是眼瞎了。」
「毕竟你可能不知道，一开始，你看上的人就不是我。」
我愣在原地。
杨皓宇观察着我的表情，畅快的哈哈大笑。
「大学校园里，你校园跑的时候低血糖犯了，有个戴帽子和穿高领卫衣的男人穿过重重人海冲过去，把你抱到医务室，给你糖吃，等你睡着他才走的，对吗？」
「后来你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跟他聊天、见面。你一直以为我是他，其实你认错人了，跟你聊天的是我，帮你的不是我。」
思绪被猛的拉回了校园时代。
我能爱上他，就是因为那次他像英雄一样在人群里逆行着帮了我。
我眼前黑黑白白一片，只能透过重影看到是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短发男孩，衣领很高，被他提成了口罩，再加上黑色的帽子，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后来，我在舍友的怂恿下大海捞针找到了他，加了他的联系方式。
见面的时候，他就是穿着那件卫衣，带着那个帽子。
现在告诉我，他不是他？
我颤抖着声音。
「你说什么？」
他勾了勾嘴角。
「这件事埋在我心里好久了，每次想跟你说的时候，看到你的脸我就说不出口了。但现在，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当初把你送到医务室的人是我舍友，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也是我们系的。之后，你提出想感谢他，他怕女朋友生气，就把我推了出去，衣服是他的、帽子也是他的，但在每一个夜里跟你聊天的凌晨两三点的那个人，是我。」
「我也没想到，我们毕业以后还能在一起，更没想到能跟你结婚，这几年的奋斗还让你变成了企业高管。他每次说起这事的时候，总调笑我，他是我的媒人，我得感谢他。」
「之前我不敢告诉你，现在也无所谓了，反正我们都已经离婚了，不是吗？你要想找他的话也可以，他叫江丰，现在在Y市，老婆乳腺癌刚死不久，你可以去补个缺……」
没等他说完，我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
杨皓宇躲的及时，我没打着他，看我气急败坏的模样，他乐疯了。
「对，我就是。」
「你以为这么多年，我没有喜欢过你吗？只是我一想起来你一开始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我就很难受！我迟迟活在怕被你发现我不是江丰的阴影中，根本不敢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所以我才会那么快的想要个孩子，那么快的变成家庭妇男。我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把它们放在你身上。」
「杜冰，现在你知道真相了，嫁给我，你是后悔的，是吧。」
14
信息量太大了，我一时无法接受。
只有坐在沙发边缘大口呼吸着空气，才能让自己咚咚乱跳的心安稳些。
大概是我们争吵声太大了，儿子抱着枕头从卧室溜达了出来。
“咔哒”一声，卧室门开了。
我们六目相对。
在他俩开口前，我主动开口。
「七七，你知道吗？我跟你爸已经离婚了。」
意料之外的，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
这下轮到我俩懵了。
他坐在我身边。
「那天老师让找手工本的时候，我找到了民政局的通知，虽然看不太懂，但小桃子告诉我，那是你们要离婚的证据。」
「她爸妈也离婚了，她跟她奶奶一起生活。」
儿子抬头看着我，泪眼婆娑。
「妈妈，我没有奶奶，我跟谁？」
我突然感觉一阵鼻酸。
「你想跟谁？我们尊重你，你可以自己选。」
儿子看看杨皓宇，看看我。
过了良久，好像才做了这个重大决定——
他走向了杨皓宇。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着一样，喘不上气。
原来这么多年的陪伴，始终抵不过父子间的血缘关系。
刚才吼喊了半天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杨皓宇眼里同样是欣喜，当然，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惆怅。
我知道他在愁什么，以他的本事，养活自己都费劲，更别说再加上一个孩子了。
儿子走过去，艰难开口。
「爸爸对不起。」
杨皓宇脱口而出。
「为什么？！」
连我都有些惊讶。
仔细想想，杨皓宇那天指责我不无道理，我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总是觉得孩子这么做好、这么做健康，就让他这么做。
儿子想了想。
「妈妈是女生，你和我都是男生，老师说，男生要保护女生，你已经不保护妈妈了，我来保护。」
脑内忽然一阵“嗡”声，我久久不能回神。
15
哄睡儿子，我也冷静了不少。
要是没有之前他说的那番话，我恋爱脑上头说不定会帮他还了。
可是现在，我压根没有这个想法。
他自己犯的错，那二十万就当他给骗子教的学费了。
从骗子那毕业之后，应该学会怎么面对社会，怎么摸清规律，怎么承担自己的责任重新成长，而不是永远躲在我身后，等着我去帮他解决。
我看了看怀里的儿子，默默的落下一吻。
现在，他连最后威胁我的筹码都没有了。
过了几天，我跟他又坐下来好好谈了一次。
我告诉他，我的钱也不是刮风逮的，一个单身母亲带着孩子要过很多难关，有很多不容易，我要是把钱给他了，我和儿子怎么办？
杨皓宇若有所思。
我又告诉他，他被骗不全是他的错，但要从错里吸取教训，以后好好找个工作，把交出去的“学费”成倍成倍的赚回来。
最后我跟他说。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认识什么江丰，只认识你。我喜欢的也不只是那个帮我的人，更是天天聊天拥有共同话题的你，是你把自己困了进去，也把我想当然的困了进去。」
「我们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不怨你，以后各自为家，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从卧室把他打包好的行李箱推了出来递给他。
「卧室没你的东西了，你可以再收拾一下家里，看看有什么遗留。」
「等明天领了离婚证，我就不想在家里看到你存在过的痕迹了。」
「杨皓宇，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这次，他没有什么过多的动作和言语，只是默默从沙发上起身，转而去收拾东西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口的一块大石头“砰”的落地，如释重负。
就在几天前，我跟总公司提交了申请，要求岗位调动成普通主管，钱是少了点，但终于能过上朝九晚五的日子，也终于能有双休了，有更多的时间陪孩子了。
他们虽然不愿意，但听了我的解释也没办法。
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有杨皓宇给我兜底，现在离婚了，我能靠的上的只有自己。
终于，终于告别了这段乱七八糟的关系，也终于能让自己过上正常的生活了。
后记
后来，我们如约去领了离婚证。
在儿子的强烈要求下，我们把他也带了过去。
领完证出门后，我才发现今天的天气竟然这样好，云也可爱。
儿子拉着我的手，我轻轻晃了晃。
「怎么样，今天妈妈请假了，带你去公园玩行吗？」
他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用去上班的吗？可是你不是很忙吗？」
我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半开玩笑道。
「不用了，妈妈岗位调动了，以后都不会这么忙了。钱嘛，哪有能赚完的时候呢？咱们母子俩相依为命，我要是忙的顾不上管你，还有谁能管你呢？」
「等你再放暑假的时候，妈妈带着你，咱们出国去找姥姥姥爷玩吧！」
一听能出国，儿子高兴的又蹦又跳，全然没有刚才恹恹的样子。
在转角的地方，我看向了恋恋不舍盯着我们看的杨皓宇。
我拉着儿子快走了两步，将他的身形隐在后面。
我想，从此刻开始，我们会正式跟过去说再见，所有的往事也总会过去的。
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如果有，只是时间还没那么充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