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赤金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乾清宫偏殿内袅袅盘旋。
香飘得极慢,可众人心中十分紧张。
第三场,也是决定最终胜负的时疫方略比拼,正式开始。
王太医执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前两场,第一场与裴济川他们打了个平手,已然让他心神大乱。
尤其是那场他以为稳操胜券的疑难诊断,竟被皇贵妃扣下结果,更添他心中不安。
他落笔迟疑,频频侧目看向身旁的卢正清,眼神中带着询问与掩饰不住的慌乱。
卢正清感受到他的不安,只觉得自己这个学生平日里哪里都好,就是这个心态实在是太不稳重了。
“慌什么!凝神静气!”
卢正清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安抚有些慌乱的王太医。
“方才皇贵妃脸色有异,扣下结果,必然是那裴济川输了!”
想起刚才水仙如何掩饰都掩饰不住的惊慌,卢正清嗤声道:
“就算是这场输了,最差也是个平手。”
“不过,这第三场,关乎时疫根本,乃我太医院立身之本,我们岂会输给他们?!”
他目光扫向对面,只见裴济川正伏案疾书,时而与身旁的阿娜低声快速交流几句。
阿娜则更多是倾听,偶尔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些奇特的符号。
虽然在卢正清的位置,并看不太到阿娜所绘图案,但因心中的偏见,卢正清内心涌起浓浓的不屑,笃定地想着:
裴济川不过是仗着皇贵妃撑腰,那阿娜更是旁门左道,她那套异族用药之法,风格鲜明独特,待药方送至太医院匿名评审,那些同僚们岂会辨认不出?
届时,出于维护太医院正统和彼此的情面,票数自然会偏向他们这一边。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定,重新凝聚心神,开始构思自己的时疫方略。
然而,卢正清不知道的是,此刻裴济川与阿娜之间,正进行着一场关键的交流。
裴济川一边书写,一边以极低的声音对阿娜道:“阿娜太医,这匿名评审,看似公平,实则仍有漏洞。”
“卢院判在太医院经营多年,门生故旧众多。你的用药思路独特,风格鲜明,若直接呈现在药方上,极易被认出,恐遭不公评判。”
阿娜那宛若紫色宝石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虽不通中原的人情世故,但经过这些时日在民间的并肩作战,她对裴济川的医术和人品已建立了深厚的信任。
阿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点头低声道:“我明白......裴太医,你主导即可,我的想法,仅供你参考。”
她甚至作势要起身离席,以免干扰。
裴济川连忙用眼神制止了她,微微摇头,示意道:“不可,需装装样子,迷惑对手。”
阿娜立刻会意,重新坐稳,依旧保持着与裴济川低声交谈的姿态,但不再直接参与药方的具体拟定,而是将自己在南疆应对瘴气疫病的某些思路和替代药材,低声告诉给裴济川。
两人这番默契的配合,无声无息。
别说已经小瞧两人的卢正清等人了,就是他仔细聆听,也未必能发现裴济川与阿娜早就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殿宇之上,水仙面容平静如水,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桌案上那份被茶杯压着的,写有第二场胜负的纸条上轻轻点着。
台下四人的神态,尽数落入她眼中。
无论是卢正清眼底的不屑,还是王太医难以掩饰的慌乱,在他们对面,裴济川与阿娜的默契......
水仙无声的心中冷笑。
卢正清啊卢正清,你如今在那个位置,有多少是因为你的医术,有多少是因为卢家在太医院的根系?
坐在那个位置久了,整日被人奉承吹捧,恐怕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了吧!
时间缓慢流淌过,用多年所学拟写出治疗时疫的药方,对于任何一组都是绝对的挑战。
龙椅上的昭衡帝微微偏侧过头。
他略微倾身,一股极淡的龙涎香向着水仙的方向笼罩而来。
男人眸色深沉,低声关切道:“仙儿,可是累了?”
水仙转眸,对他嫣然一笑,眸底璀璨如繁星挂在当空。
她摇了摇头,唇角的微笑在此刻的昭衡帝的眼里,胜过一切的美景。
水仙摇了摇头,耳上坠着的珠翠轻响。
“臣妾不累。皇上......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她后半句话,逐渐低了下去。
水仙与昭衡帝对视一眼,眸底均划过了一抹笑意。
今日之事,是水仙暗中与昭衡帝商量后的结果。
原本,昭衡帝对太医院的容忍度,还没有令他非要整治太医院。
可自他下令鼓励太医下民间为百姓治疗时疫,所应太医不足一掌之数。
自那以后,身为一国之主的皇帝,便对太医院升起了戒心。
水仙的提议,与他心中最深处的忌惮,一拍即合......
这药方一拟,便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将将撂笔。
好不容易等到双方停笔,各自将写好的时疫防治方略交由太监。
太监们当众将其誊抄在新的纸张上,隐去笔迹特征,然后放入木匣密封。
整个过程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确保无人能做手脚。
木匣再次被冯顺祥亲自捧起,送往太医院进行最终的匿名评审。
等待,总是格外漫长。
卢正清闭着眼,手指不停地捻动着胡须,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王太医则坐立不安,他只要一想到这一场比试若是落后于裴济川,先不说太医院里的同僚会怎么看他,光是身旁的老师就让他不安。
刚才拟写药方的主力是卢正清。
可了解他的王太医知道,一旦输了,那责任就是自己的了......
王太医心思愈发焦躁,紧捏在身旁的泛白指节,暴露了他心底的所思所想。
就在这时,水仙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她转身看向昭衡帝,柔声道:“皇上,趁此间隙,不若将第二场比拼的结果公布了吧?”
昭衡帝颔首:“准。”
听到水仙的提议,卢正清闻声猛地睁开眼,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骤然放大!
他直觉想要阻止,但皇命已下,岂容他置喙?
冯顺祥上前,拿起那份被茶杯压了许久的纸条,当众展开,清了清嗓子,高声唱道:“第二场,疑难病诊,经太医院众太医匿名评审——裴济川太医与阿娜太医组,诊断精准,方剂得当,胜——!”
“什么?!”
卢正清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那一瞬间,完全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水仙,又看向冯顺祥手中的纸条,仿佛要将那纸看穿!
他竟然……竟然在自以为最拿手的诊断上,输给了这两个他根本看不起的年轻人?!
水仙迎着他震惊的目光,眸底划过一抹冷讽。
她语气平和,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字字却冰冷如针,扎入卢正清的心窝。
“卢院判......看来是过于自信了。太医之道,重在实效,能解病患之苦方为上乘,而非仅仅倚仗资历深浅,或是固守陈规。”
水仙勉励地看向裴济川与阿娜的方向,“裴太医与阿娜太医虽年轻,然于民间历练所得,亲身接触万千病例,看来……远胜太医院某些闭门造车、故步自封之辈。”
这番话,不仅打了卢正清的脸,更是打了之后整个太医院的脸。
无论是卢正清还是王太医,闻言的一瞬都下意识低下头去。
他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愤、难堪、还有输给裴济川等人的恐慌交织在一起,让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年岁已大的卢正清更是眼前阵阵发黑。
他想反驳,想辩解,但在铁一般的事实下,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结果,可是送去太医院评的!
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将最后一丝希望,全部寄托在即将送回的第三场时疫方略的评审结果上。
他绝不相信,在太医院的大本营,在那些与他利益攸关的同僚评判下,他还会输!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与他作对。
第三场评审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快速送了回来。
冯顺祥再次捧回木匣,在昭衡帝和水仙的示意下,当众开启,取出结果。
整个乾清宫偏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冯顺祥手中的那张纸上。
卢正清更是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冯顺祥展开纸张,目光扫过,随即清晰地唱票:“第三场,时疫防治方略拟定,经太医院众太医匿名评审——裴济川太医、阿娜太医,思路前瞻,用药精当,防治结合,切中要害,再胜——!”
第一场平手,后面两场接连胜利!
无论如何计算,裴济川太医与阿娜太医这次比试,都赢得极为漂亮!
甚至,因评审是匿名送出的,他们靠着自己的实力,赢得光明正大!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