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暗色的斗篷,水仙与银珠一同低调地离开宜昌宫的时候,银珠忍不住低声问水仙。
“娘娘,德贵妃可是皇后娘娘堂妹,真的能帮咱们吗?”
长长的宫道上,前后只有两人。
如果不是昭衡帝默许,水仙怎能不费吹灰之力在宵禁后避开众人耳目来到宜昌宫拜访德贵妃?
然而,水仙十分谨慎。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冲着银珠轻轻点了点头。
水仙的脑海里却想起了几个时辰前,裴济川趁着来礼和宫请安,给她带来的消息。
关于当年的那桩事情......裴济川已经找到了证据。
果然自己的猜测不无道理,为何曾经被昭衡帝宠过的德贵妃,自从那次随军后却性情大变,整日吃斋念佛?
水仙忆起宜昌宫里庄严素净的佛堂,想起白玉台上高高在上的神佛。
祂们究竟听过多少罪人的忏悔?
究竟有多么痛苦,这么多年了,还是每日诵经礼佛?
她了解人性,从宜昌宫的布置推断出了德贵妃的良心日夜被折磨的痛苦。
多年的痛苦让德贵妃成了张紧绷着的弦,如果此时有人告诉她,说出来就能让一切痛苦消弥......德贵妃多半会说的。
而且,她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即使德贵妃不说,她也有裴济川那边找到的证据。
德贵妃这个人证,只会让多年前的那件事变得更无可辩驳......
......
数日后,金銮殿。
庄严肃穆的朝会,气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昭衡帝高踞龙椅,面沉如水,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文武百官。
今日,他要在这金殿之上,彻底了结近日的风波。
“带易兴尧!”
帝王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很快,身负镣铐、形容更加枯槁癫狂的易兴尧被侍卫押了上来。
他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编织的虚幻世界,一上殿便嘶声力竭地重复着那些污秽不堪的指控。
“皇上!罪臣与水仙早有私情!双生子是罪臣的种......”
刘太傅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立刻率领一众党羽出列,躬身奏道:“皇上!易兴尧虽言行无状,然其指控关乎皇室血脉纯净,岂能因他疯癫便置之不理?”
“为保国本无瑕,臣等恳请皇上,严惩不贞之人,以正视听!”
他身后众人纷纷附和,试图将水仙和双生子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昭衡帝冷冷地看着他们表演,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刘太傅等人以为胜券在握,步步紧逼之际——
“皇上!臣妾有本奏!”
一个昭衡帝熟悉,却从未听过她如此决绝的女声,骤然从大殿门口传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德贵妃竟穿着一身极为素净的、近乎缟素的宫装。
她未戴任何钗环,直直闯入金殿!
看上去哪里像是如今执掌六宫的贵妃,倒像是一个罪人!
她未经传召,擅闯朝堂,乃是重罪!
但她此刻显然已顾不得了。
在满朝文武惊愕万分的目光中,德贵妃踉跄着奔至御阶之下,重重跪倒在地。
跪地的瞬间,德贵妃的眼泪便汹涌而出。
她哽咽着,解脱一般地说出了折磨她多年的秘密。
“皇上!臣妾万死!臣妾有罪!臣妾隐瞒了天大的秘密多年,日夜受良心啃噬,生不如死!今日……今日臣妾再无法隐瞒下去了!”
她泪流满面,说出的话,令刘太傅一党面容惊愕。
德贵妃:“臣妾要揭发!揭发皇后刘思敏!是她......指使臣妾,在当年皇上军中重伤之际,于皇上的汤药之中,下了……下了绝嗣之药!!”
德贵妃话音刚落,金銮殿里便陷入了一阵近乎诡异的死寂。
朝臣们哪里会想到,今日上朝竟然能听到这种离谱之言!
可这天下,有些事越是离谱,越是真实!
不过顷刻,金銮殿上的朝臣们便如冷水溅入油锅一般,迅速开始爆沸。
“什么?!”
“绝嗣之药?!”
“这……这怎么可能?!”
……
刘太傅下意识挪动脚步,想要上前阻拦,可金銮殿旁边排列而站的将士们岂是吃干饭的?
德贵妃不被任何人阻碍,在之后的大约一炷香时间,条理清晰地说出了多年前的一个秘密。
多年前,昭衡帝亲征在外,也是所有人以为昭衡帝为了打仗硬抗严寒,伤了男人根本的那次。
德贵妃当时还是他的侍妾,因太子妃刘思敏有孕在京城养胎。
她便随军伺候,更是在昭衡帝受伤的时候,跑前跑后伺候重伤的他。
德贵妃本性极为善良,可在那次,她做出了个令她痛苦一辈子的事。
她在昭衡帝喝的汤药里,下了一味药。
一味可以极大破坏男子生育能力,令他近乎绝嗣的药!
德贵妃泪水涟涟道:“那药,是当时的太子妃——刘思敏给臣妾的,并指示臣妾下进汤药里!”
刘太傅脸色剧变,厉声喝道:
“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中宫!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德贵妃却仿佛没听见,她继续哭诉,将那段埋藏心底多年的噩梦,血淋淋地剖开在所有人面前。
“当年……当年的太子妃刘思敏在听闻昭衡帝重伤后流产......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喜欢服用寒药,自己愈是虚弱,便容易获得周围人的怜惜。”
“可那些寒药终究弄伤了根本,她怀孕后甚至不足一月就流产了,根本不是她说的,是因听闻昭衡帝在外伤心过度而流产!”
“因为臣妾可以作证,刘思敏滑胎的时候,当时还是太子的昭衡帝尚未离府!”
明明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德贵妃还是牢牢地记着,一个雨夜刘思敏屏退左右,单独召见她。
那时,刘思敏早已有了给昭衡帝绝嗣的计划,递给了她一个盛满药粉的纸包。
她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想要拒绝,却被刘思敏用家族前途相威胁。
刘思敏的父亲,当时的刘太傅,权倾朝野,想要拿捏她一个小小的侍妾,易如反掌。
德贵妃哽咽道:“刘思敏因自身……自身无法生育,她便心生嫉妒恐惧!她怕其他人生下儿子,威胁她的地位!”
说出了这些压着她多年,甚至要压垮她的秘密后,德贵妃哭倒在地,声音凄惨。
“臣妾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她伏在地上,痛哭失声,那哭声中的绝望令人动容。
昭衡帝坐在龙椅上,他并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在严寒中冻伤,才伤了根本,没想到竟然是......
绝嗣……之药?
原来……原来他多年来子嗣艰难,并非全然是因战场旧伤?!
原来他内心深处对皇后那份因“她曾为自己流产”而产生的愧疚与迁就,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他承受的无子之苦,根源竟在于此?!在于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这个多年来一直看似温婉贤淑的皇后?!
一股无法形容的的剧痛,以及多年痛苦根源被揭开的冷寒,瞬间席卷了他!
昭衡帝扶着额角,冷冷开口,“去把刘思敏给朕带过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皇后就被亲去的冯顺祥带了过来。
踏入金銮殿的时候,皇后第一时间看到了脸色难看的昭衡帝。
第二眼,则看到了满脸惨白的父亲站在群臣之首。
皇后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她看到了跪在殿中央的德贵妃。
皇后原本流畅的,踏入金銮殿的脚步猛然一顿,她似有察觉,眼神慌乱起来。
果然,一看到皇后进来,昭衡帝就怒声斥责她。
“刘、思、敏!”
昭衡帝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滔天的杀意。
“你……你告诉朕!德贵妃所言,是真是假?!朕多年的无子之痛,竟是拜你所赐?!”
皇后在看清殿内德贵妃的瞬间,便已面无人色。
此刻被昭衡帝当众质问,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完全没有平日的温婉。
她被这多年来秘密的暴露,弄得措手不及,声音都不自觉地变得尖厉起来了。
“皇上!您不能信她!”
“是......是德贵妃与水仙那个贱人勾结起来污蔑臣妾!臣妾没有!臣妾怎么会害您?!臣妾是您的皇后啊!!”
“污蔑?”
昭衡帝怒极反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若非你那绝嗣之药,让朕几乎断了子嗣指望,朕当初得知仙儿有孕时,或许不会那般珍视若狂!”
“朕宠她,起初或许确有几分因其体质的缘故,可后来,皆是因她其人!因她的仁善,因她的聪慧,因她待朕的一片真心!而你——”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刺穿皇后最后的体面。
“你这毒妇!心思歹毒,残害君父,戕害皇嗣,有何面目位居中宫?!有何资格母仪天下?!”
皇后安静了一瞬,便爆发出一声喊声。
“不——!”
“不是的!皇上!您不能这么对我!”
昭衡帝提到对水仙的爱,彻底击溃了皇后。
她一直固执地认为昭衡帝宠爱水仙仅仅是因为孩子,因为那所谓的好孕体质!
可此刻,皇帝亲口承认,他后来是爱上了水仙这个人!
这比任何指控都让她无法接受!
她激动地想要冲上御阶,却被侍卫死死拦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