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儿。”东方云逸立刻答到。
穆如清当然知道他是小人儿，于是耐心地继续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他长得极像某个人？”
穆如清目光在小人儿和东方云逸之间来回切换，一样的剑眉斜飞入鬓，一样的星眸深沉如海，一样的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样分明的脸部线条。这不就是微型的东方云逸吗？
东方云逸极为认真地观察了半天，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或许你认识也说不定，但本王身边没有如此英俊潇洒之人。”
啧啧，这把自己夸的，脸不红心不跳。穆如清觉得以往她真是小看东方云逸了，这厮脸皮厚起来，真不是旁人能比的。
“我原来的那个呢？”穆如清丝毫没有对这个玩偶提起兴趣，尤其是那个小人儿长了一张东方云逸的脸，她不想整日看着闹心。
“本王已经说过了，被本王摔了。”东方云逸负手而立，说的大言不惭，丝毫没有摔坏别人东西的愧疚感，那意思好像是，本王将你的东西摔了，是你天大的荣耀。
“既然碎了，本王还留着它做甚？过年吗？”穆如清对待漆线雕玩偶的态度让东方云逸很不爽。他试探地问道，“看你如此上心，难不成那玩偶是重要之人所赠？”
“反正比你重要。”穆如清不耐地坐了下来，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就因为那一碗饺子？别忘了本王还救过你的命呢？”东方云逸突然欺身压了过来，狠狠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是宁大哥？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告诉你。”穆如清突然反应过来，指着东方云逸，问道。
东方云逸的脸瞬间变了脸色，看着穆如清，不知该如何解释，神色颇为尴尬。
“哦，东方云逸，你监视我？”穆如清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东方云逸。“堂堂逸王爷，竟然有如此癖好？”
穆如清越说越离谱，东方云逸恼羞成怒：“你一个王府低等丫鬟，公然在房内摆放如此贵重的礼物，你当真以为本王不会知道？”
“女子闺房摆放什么物件，寻常男子应该不会知道的吧？”穆如清颇为挑衅地看着东方云逸。
东方云逸被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空气里都是剑拔弩张的味道。
就在这时，柳絮突然敲了敲门，怯怯地走了进来。她就如同一湾清泉，慢慢地流进这片燎原战场，一点一点浇熄了正在等待一场春风的火苗。
“何事？”东方云逸冷声问道。
柳絮吓得一哆嗦，瞥了一眼穆如清，颤声回道：“禀王爷，有人找清儿。”
“谁？”穆如清白了一眼东方云逸，十分嫌弃他不知怜香惜玉，上前拉住柳絮的手，温声询问道。
“奴婢不认识，人在客厅等着呢。”柳絮知道东方云逸在听，虽然是和穆如清说话，依旧自称奴婢。
“你儿子！”东方云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穆如清，率先踏出房门，向前厅走去。
远远看到东方云逸的身影，温兆言不知道是该作何感想。他们父子二人整整做了一下午，逸王闭门不见，刚刚搬出穆如清，逸王就立刻出来了，看来逸王待这小丫头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温兆言如此想着，东方云逸已经走到了跟前，他急忙拉扯着儿子见礼。
“谁找我？”穆如清进来的时候，温兆言和温怀平正好躬身低头行礼，他的余光只瞥见穆如清一个粉色的衣角，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那个明媚温婉的女子，心不由地漏了半拍。
时隔多年，记忆中的那抹色彩依旧鲜艳夺目。可斯人已去，独留他在这世间踽踽独行，苟延残喘。若非为了照顾故人唯一的血脉，恐怕他早已追随佳人而去了罢！
“穆姨娘，你总算来了。你这谱可真够大的，见你一面太不容易了，害我白白等了这许久。”听到穆如清的声音，温怀平喜笑颜开地探过头，瞅着东方云逸身后的穆如清打趣道。
穆如清一直在思索她何时和这个温怀平如此亲厚了。待想起了那顿小酒，顺带着想起了那张醉香居的产权证时，穆如清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乖乖，不是做梦，还真有个硬邦邦的纸壳子。当即，穆如清看温怀平就顺眼了许多。她这个人就是这么简单，谁对她好（给的钱多），她就爱跟谁玩。
穆如清从东方云逸身后走出来，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嗤！我一听说有人找就来了，你能等多久？”
温怀平挨着她坐了下来，歪头算了算：“差不多三个时辰吧？”
“三个时辰？”穆如清瞥了一眼一旁的东方云逸。
温怀平委屈地点头，揉了揉肚子：“姨娘，能否先赏点吃的，安慰安慰我那可怜的肚子？足足叫了三个时辰了！”
“你等着！”穆如清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沉浸在悲伤中的温兆言，被他儿子一口一个“穆姨娘”给陡然震醒，可又顾及着东方云逸不好发作，只好连忙给温怀平使眼色：小兔崽子，还没有看清楚形势吗？
“温三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本王府中没有穆姨娘这个人。”东方云逸沉声说道。
“我怎么可能认错？这分明就是穆姨娘，爹你说是不是？穆姨娘，咱中午可刚喝过酒，我还把醉香居送给你当作见面礼了呢，你可不许赖账……”
“闭嘴！”温兆言猛地呵斥温兆言，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立刻回身给东方云逸赔笑道，“老夫教子无方，还请王爷见谅，莫跟黄口小儿一般见识。”
东方云逸不置可否，转身坐了下来，端着茶盏，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温兆言喝茶，一边又说道：“不知二位前来有何贵干？”
温兆言刚刚坐了下来，又连忙起身，恭敬地说道：“小儿顽劣成性，一时玩笑，唐突了穆姑娘，老夫特地携他一来给王爷和姑娘当面致歉，二来也谢谢姑娘对小儿的救命之恩。这些薄礼，给姑娘和王爷补补身子，还请王爷和姑娘莫要嫌弃。”
穆如清将两盘糕点递给温怀平，转身看一眼那些快堆成山了的礼物，不禁咋舌――这还叫薄礼？上下打量了一眼温兆言，保养得宜，气度不凡，看起来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就外貌来说，比他那猥琐兄弟温兆华强了太多。但一想他居然想娶和他小儿子一般年纪的自己，穆如清就对他好感全无。色心不死，骨子里和他那色胚兄弟温兆华一个德行。
有了这个认知，穆如清翻了翻白眼，不冷不热地说道：“温老爷真是太客气了，本来你儿子就是被我踹下水的，救他上来也是应该。”
温兆言被噎得说不出话，看到自个儿老爹出丑，温怀平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里的糕点渣喷了老远，他含混不清地说道：“爹，我就说吧，姨娘这人很有意思，日后她若进了咱家的门，您老……”
话未说完，东方云逸一不留神，手中的茶盏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冒着丝丝热气，茶叶七零八落，趴在地上。
立刻有下人赶来收拾，同时又给东方云逸端来了一杯新的茶水。
东方云逸端起茶盏，送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脸陶醉：“果然还是新煮的茶最香！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在本王看来，这茶叶就好比那衣服，要时时换新的，才够新鲜，你说对吗，温老爷？”
穆如清立刻接过话道：“哦，我懂了，怪不得老牛都喜欢吃嫩草，图的就是个新鲜！”
温兆言知道逸王和穆如清这一唱一和地是在编排自己，因此对于东方云逸的话，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一张老脸不觉有些挂不住，思索再三，咬牙道出了实情：“穆姑娘误会了！老夫已经半截身子入了黄土，对于风花雪月早就没了兴致。只因姑娘长得太像老夫的一位故人，所以那日在醉香居才失了礼数，冒犯了姑娘，又被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到处散播，惹得如今满城风雨，坏了姑娘名节，连日来，老夫诚惶诚恐，寝食难安，不知如何弥补姑娘的损失！”
“那位故人想必是温老爷仰慕许久的一个红粉佳人吧？”穆如清问道。
看了一眼糊了满嘴糕点渣的温怀平，温兆言点头道：“正是！”
“当初你和她二人两情相悦，奈何造化弄人，你们二人最终劳燕分飞，她嫁作他人妇，你也成家立业，我说的对吗？”穆如清不屑地撇了撇嘴，这种烂俗桥段，戏文里早就唱过八百遍了好不好？
“不对。”回想起往事，温兆言叹了口气，“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和府中的侍卫是没有未来的，更何况我是小姐捡来的。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是我起了那龌龊心思。身份悬殊，我自是不敢肖想什么，只盼小姐日后顺遂，一生平安喜乐。”
“后来呢？”穆如清拖着下巴问道。
“后来，小姐嫁人了，嫁去了很远的地方！”温兆言望着远方，不觉就温柔了眼眸，“大婚那日，小姐真美啊！”
“然后呢？”穆如清催促道。
“小姐大婚离了家后，我便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就离开去云游四海了。后来实在太想小姐，就偷偷跑去看她，当时她已身怀六甲，看得出来她很幸福。我这便知足了！不想去打扰小姐，我就每日守在她的家门口，三五日便能远远见上她一面，而这，就是我等下去的动力。当时就觉得，等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事情。”
穆如清早已放下了戒心，不知不觉对温兆言有几分同情。这世间痴男怨女何其多？一个“情”字，能成全多少人，就能辜负多少人。
“后来怎么样了？”
“我守了小姐三年，看着她的女儿出生，看着她蹒跚学步，看着她开口叫人，看着她扎着小辫一蹦一跳地去买糖葫芦，看着她背着小手摇头晃脑地背《三字经》，仿佛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后来我有事不得不离开一个月，一月后再回来，一切早已天翻地覆。她夫君遭人陷害惨死，她和孩子一起失踪。我拼命地找，发了疯地找，最终见到的是一具早已不成样子的尸体。”说到这，温兆言眼眸猩红，双唇颤抖，似乎在竭力忍耐心中的悲痛。
“那她的孩子呢？”穆如清心如刀绞，不觉扯过衣角，在手中死死攥着。东方云逸低头，看了眼捏在穆如清手中的自己的袍子，嘴唇微微起了点弧度。
“小姐遭到不测，我以为那个孩子也已经遇了难，心灰意冷，准备了结自己，或许是她在冥冥之中守护着我，就在这时我得到了那个孩子的消息，她被一家大户人家收养了，可是过得并不好。我想帮她，可是无能为力！然后我便遇到了现在的妻子，拥有了如今的一切，也有了护她一生安稳的能力。”
“你这样做会不会对你的妻子不公平？”穆如清接过旁边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问道。
“她支持我这样做。我这辈子亏欠她良多，所以我一生只她一人，不会再娶她人。”温兆言看着东方云逸，坚定地说道。
东方云逸却沉吟不语。
“你说我和她长得很像？有多像？”穆如清突然对故事的主人公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温兆言小心地从怀中拿出一副画卷，徐徐展开，是一位女子的小像。看的出来，他很珍视这副画，画卷保存完好，但由于年代久远，纸张已经微微泛黄。
温怀平和穆如清不约而同地立刻凑了过去，就连东方云逸，也往画像前倾了倾身子。
画中的女子，身穿鹅黄衫子，坐在秋千上，巧笑嫣然，身后及腰的长发随风飘扬，不远处的垂柳，郁郁葱葱，苍翠挺拔，整幅画色调明丽、欢快，然而一旁的题词却和整幅画的意境有些相悖。旁边一行小楷，工工整整书写着：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扰！落款正是温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