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已经去世了，你和我一起去市里吧。别多想，我只是为了达成她老人家最后的心愿。”
程十鸢还没有从失去奶奶的悲伤中走出来，叔叔程俊白就已经催着她离开了。
程十鸢从小跟着奶奶长大。
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因爱殉情，抛下她一个人。
奶奶怨恨她的出生换走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的生命。
也试过狠下心把程十鸢丢掉。
她最常说的就是一句：
“你是来向我们讨债的。”
程十鸢小时候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就一直记着这句话。
长大了，她终于能够理解了。
噢，原来她是不值得被爱的。
程十鸢从小就很敏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因为奶奶经常对邻居家的王小妞笑，但是对自己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是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喏，她是没人要的小孩。”
她也试过要讨奶奶欢心，会学着王小妞的样子对奶奶做鬼脸，逗奶奶开心。
她也试过对着别人解释，解释自己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可是每次才刚刚开口，她就开始自我怀疑。
我好像真的是没人要的小孩，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可是奶奶一次都没有笑过，她对程十鸢总是板着一张脸。
嘲笑她的人也从来不听她的解释，只是等着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时候，轻飘飘地说一句：
瞧，你自己也清楚。
程十鸢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奶奶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所以她拼命的想要通过奶奶来证明自己。
可是奶奶也不在乎她。
程十鸢考了全班第一名，她不关心。
别人夸程十鸢懂事，她也没露出一丁点儿笑容。
只有程十鸢穿着裂了一个大口子的衣服出门的时候，她会叫住她：
“穿那身出去，丢我们老程家的脸。”
然后逼程十鸢换上一件没有那么破破烂烂的衣服——衣服上有个小洞的那种。
这是程十鸢难得高兴的时候，奶奶终于对她有一丁点儿关心了。
她的自我证明就要成功了。
所以那件裂了大口子的衣服程十鸢始终舍不得丢掉，每次奶奶把它扔进垃圾桶，程十鸢就会立马捡起来。
每天睡觉之前都要看着那件衣服，舍不得闭上眼睛，害怕奶奶趁她睡着之后丢掉。
那是她唯一能够凭借着，获得奶奶的注意的衣服，她一定要保护好。
可是那件衣服现在已经没有用处了，奶奶离开她了。
她的自我证明也不可能成功了。
程十鸢终于有勇气承认她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但是她不敢承认奶奶真的已经离开了她。
程十鸢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个不苟言笑的奶奶会离开她。
她还没有成功逗笑过她一次呢。
她怎么就离开了？
程十鸢想不明白，她不想离开这个小小的村庄，奶奶不爱她，其他的人更不会爱她。
“别站着了，跟我走吧。”
程十鸢一动不动，叔叔程俊白又催她。
“你不想完成奶奶的遗愿吗？”
见程十鸢没有反应，程俊白追问道。
程十鸢立刻就摇头，奶奶想要她怎么做，她都会做到。
但是说实话，她有点害怕，她这样的人，走到哪里应该都像是无根的浮萍。
心是空荡荡的，承载不住一个愿望的重量。
“那就好，走吧。奶奶已经下葬了，你盯着她的床看上一整天也没用。”
看到程十鸢摇头，程俊白趁胜追击。
“奶奶最爱你了，要让我送你到最好的高中里读书，你要珍惜。”
爱？
程十鸢被这个“爱”这个字眼打动了，立马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收拾东西。
“叔叔，你会抛弃我吗？”
程十鸢收拾好东西，站在程俊白的旁边开口问道，眼睛都不敢看他。
“不会的。”
程俊白回答道，程十鸢是哥哥的孩子，他怎么会抛弃她。
程十鸢很高兴，她现在最怕被抛弃。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高兴得太早，如果表现得不好的话，很容易被人抛弃的。
就像奶奶，抛弃了她。
程十鸢早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程俊白的动作很快，开着汽车把程十鸢送到了自己家里。
在车上程十鸢一直都很小心，背挺得直直的，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自己的腿上。
生怕程俊白对她不满意。
程俊白根本就没在意她是怎么坐着的，背是否挺直，东西是放在座椅上，还是腿上，他专心地开着车。
直到进了家门，他才有点抱歉地说道：
“你的房间安排在三楼，我带你上去看看吧。”
程十鸢跟着程俊白上了3楼。
3楼只有一间房间，墙壁和地板都没有粉刷过、装修过，全都灰扑扑的。
房间里也没有电灯，窗户像是一个长方形的窟窿，里面嵌着一块玻璃。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甚至称不上是床，只有几块木板拼成的床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家里还没来得及准备。”
程俊白的表情有点尴尬。
“叔叔，这已经很好了。”
程十鸢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有人关心她，有人和她说话，已经很不错了，她知足。
走下楼梯，到了1楼。
婶婶王美玲用凌厉的眼神看着程十鸢。
“婶婶好。”
程十鸢的身体快过头脑，她感觉到王美玲有点不喜欢自己，但是还是礼貌地问候她。
没有礼貌的孩子，没人会喜欢。
王美玲别过脸，没再看她。
程十鸢松了一口气，比起被王美玲用凌厉的眼神看着，她更害怕和王美玲说话。
说话是很容易暴露的，暴露自己是个很差劲的人。
“明天一早就把她送走。”
王美玲看着程俊白说道，语气很坚决。
程俊白沉默着点了点头。
“明天就要去新学校了吗？”
程十鸢忐忑不安地问道，她刚刚从村里来到市里，已经见过很多陌生人了。
明天就要去新学校，她有点接受不了，新同学也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吗？
一想到那种感觉，程十鸢就害怕，她期待程俊白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程俊白开口说道：
“是的，明天一早就去，你在原来学校的成绩挺好的，不用太担心。”
程俊白以为她在担心跟不上学校的上课进度，于是特意安慰她。
“好，我都听叔叔的。”
没关系，那些害怕她都会努力克服，现在没有什么比叔叔说的话更重要的东西了。
叔叔承诺过不会抛弃她。
晚上，程十鸢躺在硬硬的床板上，回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有点难过起来。
没事的，还有叔叔婶婶陪着自己，我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她这样安慰自己，伴着月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