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晓茹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她坐在床头恍恍惚惚地呆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厉晓茹自言自语，不可置信地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晚霞。
事实上，自从她来到这个麒麟大陆，她就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有时候是辗转难眠，有时候是噩梦缠身，有时甚至连续几天整夜整夜地失眠。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感觉不到安全感——特别是当黑夜完全吞噬了光明之后。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她都要恍惚一阵子才能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可是，很奇怪，她刚才睡得很沉，一觉无梦。虽然醒过来之后也恍惚了一阵，但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淡了很多。
猛地回头，厉晓茹嘴角一阵抽搐。她这才看到床上那一坨团成团的、乱糟糟的东西。那可不就是莫少卿的被子？可是，说好的豆腐块呢？这么一看，她都要鄙视自己了。那一坨与这个房间里井井有条摆放着的其他东西一比，太突兀了。
可她明明记得她没有动他的被子啊！
“一定是被子先动的手！”厉晓茹面不红耳不赤地推脱责任。
虽然很不情愿，但她还是回到了床边，然后尽她最大的努力将被子叠成了一块豆腐——当然，是一块缺角断边的豆腐。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醒了？”莫少卿推开门，人没有走进来，只轻轻问道。
厉晓茹转身看着他，逆光中的他越发显得高大挺拔了。无论何时何地，他的腰身都是挺直的，宽肩似是木楔子一般坚实。她想，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的味道才会让她有种安心的错觉吧？
“下班了？”厉晓茹也问道，然后发觉他的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床铺上。
她的脸蹭地爬满了红云，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就……不小心弄乱了。但是，你放心，我已经尽量……让它恢复原样了……”
她在他戏谑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了。
“你说你能做好点什么？”莫少卿无奈地摇头，他想无视那一坨的，可他有点强迫症，见不得杂乱，只好亲自弯下腰来亲自动手了。
厉晓茹站在一边观摩。莫少卿的十指纤长，骨节精致，随便一个抬起或放下的动作都优雅至极。敢情在他手里的不是一床普通的被子，而是一台华丽的钢琴？
她就这样看着他像变魔术一般快速地将那一坨烂豆腐变成了四面光滑、棱角整齐的冻豆腐。
在去接莫少云的路上，莫少卿一直是单手开车，左手的手肘牢牢抵在车窗上，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茂城大学堂应该是茂城的最高学府吧？”厉晓茹打破沉默问道。
“居崖镇虽然有些偏远，但你也不应该没听说过茂城大学堂？”莫少卿侧头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厉晓茹心里咯噔了一下，他那一眼看似平淡，她却有一种已经被他看穿了的感觉。他仍然怀疑她的身份。
“乡下人嘛，能有多大见识？桃花村的孩子哪敢奢望上什么学堂？”厉晓茹解释道。
莫少卿仍然用那种“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只看得她心虚地避开了目光，这才慢吞吞地介绍道：“茂城大学堂不仅是茂城最高学府，还是旻国第二学府，地位仅次于国学堂。而且就师资配备来说，茂城大学堂还优于国学堂。总的来说，国学堂比较传统，而茂城大学堂偏西化。”
厉晓茹了然地点了点头，感叹道：“少云年纪轻轻便能进这么好的学校做老师，好厉害。”
莫少卿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厉晓茹眼睛里崇拜的目光，他的心里突然就觉得很不是滋味了。连嘴巴里都仿佛充斥着一种酸酸的味道，像是被人硬塞了一嘴的柠檬。
良久，莫少卿缓过劲儿来，说道：“少云从小就比较斯文，除了读书便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他十几岁就可以称得上是博览群书了，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只要是他找得到的，便没有他没翻阅过的。他十四岁便被国学堂破格录取，可他后来迷上了英国的戏剧，对莎士比亚痴迷不已，甚至国学堂才读了一年他就想去英国留学。但父亲坚决不同意。”
“那不挺好的吗？以莫家的财力，去英国留学并不难吧？莫叔叔为什么反对啊？”厉晓茹纳闷道。
“我爸看着开明，其实骨子里还是很传统，也很固执的。他对我和少云都一样，小事一概不插手，由着我们来。但大事从来都是由他做主，并且不容违抗。”
“就像你的婚姻一样？”厉晓茹忍不住打断道。
所以，不羁如他，也不得不接受他们之间的婚约？厉晓茹越来越理解莫少卿当日来桃花村接亲时的心情了。千百个不愿意，千万个不情愿，但又抵不过如天一般的父亲的命令。难怪那日他会显得如此烦躁了。
莫少卿侧过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厉晓茹，然后点头道：“对。”沉默了几秒，又转回原来的话题道：“他认为少云对于英国戏剧的喜欢只是一种爱好，稍有涉猎便可，不必为此荒废国学堂的学业。在旻国，读书人对于国学堂都会有一种敬畏之心，被退学会为人不齿，辍学也会被视为对国学的一种亵渎。”
“那最后怎么样？少云放弃了去英国的打算？”厉晓茹猜想，以莫少云那谦和的性子，定是放弃了。从平日他们兄弟俩与莫楚杰的相处模式也看得出来，他们对莫楚杰是言听计从的。
“我也以为他会放弃，我想我爸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少云就是少云，他想要他不会据理力争，但他也不会轻易放弃。国学堂的学制是四年，少云用了一年的时间把剩下三年的学习内容都学完了。他提前两年参加了肄业考试，并取得了国学堂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
厉晓茹听得瞳孔都张大了，她虽然算不得学渣，但对这种大神级别的学霸也只能望而兴叹。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像往常一样坐下来吃饭，人也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然后他把肄业成绩单递给了我爸。”
“那你爸怎么说？什么反应？”厉晓茹好奇极了，急忙追问道。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李叔帮少云准备去英国留学的东西。”莫少卿平静地叙述道，嘴角流露处一丝并不明显的微笑。
厉晓茹偷瞄着他形状完美的侧脸，这便是传说中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颜吧？侧颜竟也这般美好。夕阳穿过车窗勾勒着他鼻翼的弧度，他的眼睛里有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