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晓茹往前开了一段路，反复从后视镜中确认山本太郎没有跟上来后，她将车停在了路边。
林嘉妮沉默地坐在副驾上，定定地看着前方出神。
厉晓茹也不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侧脸。
林嘉妮终于不堪其扰，无奈地“啧”了一声，转过头来没好气地问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阴阴沉沉地看着我做什么？”
她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
她有点想不明白，刚刚明明是在自家门口，她为什么会在看到厉晓茹的那一刻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觉得瘆得慌呢？那种心虚的感觉就像老婆出轨却被老公当场抓奸了一般！
林嘉妮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都做的什么比喻啊！
厉晓茹双手抱胸，气势骤增，沉声道：“我觉得你最好离那些日本人远点。”
林嘉妮双眸一抬，脸上爬上了一层愠色，怒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厉晓茹不敢示弱地瞪了回去，声音陡然拔高，凛然道：“你觉得我现在像是要多管闲事的样子吗？对于你来说，这是闲事吗？日本人的动作越来越明目张胆，气焰越来越嚣张了，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山本太郎的真实身份？”
“知道又怎么样？我们只是交个朋友而已，难不成这也能扯到国家兴亡、民族大义上去？英法也曾入侵旻国，烧杀掳虐无恶不作，你还不是和约瑟夫先生相谈甚欢？厉晓茹，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尚，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林嘉妮激动地回呛道。
厉晓茹气得眼圈泛红，恨铁不成钢地斜了她一眼，挥起巴掌烦躁地砸在方向盘上。
林嘉妮吓了一跳，竟然觉得有些心悸，本想继续回怼的，默默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
厉晓茹放缓呼吸以平复太过躁动的情绪，她知道，林嘉妮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过了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语气平和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又何必故意曲解呢？山本太郎和约瑟夫先生能一样吗？约瑟夫先生的存在本来就是用来制衡茂城的英法两方势力的。而山本太郎呢？先不说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就说你刚才说的‘朋友’这层关系吧。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已经和地痞流氓无二，对你毫无尊重可言，又谈何朋友？”
林嘉妮被她看得有些心慌，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了别处，适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了。良久，她才虚弱地开口道：“也许父亲说得对，他只是一介商人，国家大事与他无关。只要能安安心心地打开门做生意，这个国家的主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会没有关系？”厉晓茹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诉说着强烈谴责的目光深深地望进了她躲闪的眼睛里。“你去问问你父亲，林氏银行也是家族企业，他对林姓员工和普通员工是一样的态度吗？自己人和外人能一样吗？对，国破山河在，可我们的文化呢？传统呢？语言呢？尊严呢？日本人占领东北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强迫所有人学习日语，学校也禁止在教授中文和本国文化、历史。你想看到茂城也变成那样吗？”
“可这也不是我能改变的。”
“但你可以选择不跟你父亲同流合污啊！”
“你说得太轻巧了。”林嘉妮冷笑了一声。
厉晓茹却听得出来，这声冷笑里包含了很多的无可奈何和愤恨、不甘。
“对，我是茂城最骄傲的大小姐，是所有人仰望的对象。可是你知道吗，没有了林家大小姐这个身份，没有了林白女儿这层身份，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林嘉妮扯着嘴角笑，眼睛却泪水打转。
厉晓茹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不住地摇头道：“不，你错了，骄傲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林大小姐，是你，是你林嘉妮本人。你要相信自己，就算没有了林白的支持，你还是你，你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婷婷。”
林嘉妮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她抽回了自己的手，低叹道：“我不像你那么走运，你有莫少卿，现在又成了尖刀帮的大小姐，那么多人罩着你，所以你才能正义凛然。我只有林家这一个后盾，我能做到的就只是不介入我父亲和日本人的交易，但要我背叛他，我做不到。”
厉晓茹同情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她话里的破绽：“不介入你父亲和日本人的交易？他把你推给山本太郎，这本身就是一场交易。你是林氏银行的千金，而林氏银行又掌握着茂城相当一部分的金钱往来，你如果嫁给了山本太郎，你觉得你们的联姻不会对茂城的政局产生影响吗？你能将自己择得这么干干净净吗？”
林嘉妮无言以对，挫败而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厉晓茹掰过她的肩膀迫使她与她对视，诚恳道：“嘉妮，不是我危言耸听，你父亲这样下去是没有好结果的，日本人注定会输了这场战争。到时候他就会变成世人眼中的汉奸，岂能善终？你和婷婷作为他的女儿，你们怎么承受得住那些足以将人淹死的唾沫星子？就算是为了婷婷，你也试着劝劝你的父亲。如果劝不动，及早抽身好不好？”
“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日本人会战败？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他们已经占了绝对优势。”林嘉妮狐疑地看着她。
厉晓茹张了张口，她想告诉她，那是历史的必然。最后，她只是说了四个字——邪不压正！
林嘉妮想笑却笑不出来，她看得出来，厉晓茹并没有在开玩笑。她真的百分之百确信日本人会战败。
“所以，答应我不要再跟那些日本人来往了。你这样堂而皇之地和他们一起走在街上，已经有很多地下报社在对你进行口诛笔伐了。若是不尽早跟他们撇清关系，到时候就算你是清白的，有心人也能泼你一身脏水的。”厉晓茹语重心长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