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慧毕竟年轻，前途远大，梁家华不希望她被牵扯进某些“潜规则”中，一时糊涂犯下错误，将来追悔莫及。
何佳慧立即道：“向领导汇报。杨青煤矿，是我国中南部省份罕见的优质中型煤矿。我国煤矿资源分布极度不均，西北多，南方少。北煤南运，东煤西运，需要耗费大量资源运力。杨青煤矿地理位置优越，煤炭绿色优质。如果能纳入国家综采扶持项目，能有效扩大我国中南部煤炭产能，平衡能源地区差异，符合国家政策导向。”
她没直接说出杨青煤矿产太西煤，唯恐过于惊世骇俗，适得其反。
梁家华微不可查点点头。
他工作经验丰富，何佳慧说的地区平衡，勉强算个理由，但不足于打动他。
“我们这次项目，重点是扶持国有大型煤矿技改。”
梁家华说：“杨青煤矿属于民营性质，国有资金大量投入进去，只怕不合适。”
何佳慧飞快道：“正要向领导补充汇报。杨青煤矿实控人死亡，已进入司法拍卖程序，很快将由政府收归国有。”
梁家华依旧摇头：“那么多实力雄厚的国有大型重点煤矿，还在排队等着技改资金，干嘛要关照一个地方中型煤矿？”
何佳慧明白，这就是国家部委的决策风格。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国家资金投入全资国有煤矿，没有决策风险，将来无论面临审计署的审计还是上级的检查，都能轻松应对。
但投入地方煤矿，就面临一定决策风险。
虽然文件中没有规定，不允许投给地方中型煤矿，但正如梁局长所说，那么多大型煤矿都眼巴巴盯着，那么多省份都在“跑部钱进”，这5000万大肥肉，凭什么要落在一个汉南省的贫困市？
何佳慧认真道：“领导，我个人理解调节经济，就要平衡地区差异、南北差异。正因为南方优质煤矿少、产量低、基础差，才更应该加大扶持力度。”
梁家华被她的坚持有所打动，瞟了她一眼。
他记得，何佳慧就是从汉南省江虹市挂职回来的。
看来她在地方任职，也有关系网。
虽然不知道何佳慧具体的家世背景，但梁家华也不能一点不卖面子。
否则堂堂司局长，面对一个主持工作的副处，两句不对就痛批回去了。
但涉及5000万资金，梁家华也不想这么轻易决策。
他说：“这样吧。我们组成一个考察组，去这几个煤矿转一圈，实地考察一下煤矿现状。进一步完善方案后，再提交给部长决策。你去草拟发文，以咱们局的名义。”
“好嘞！”
何佳慧高兴道。
她一个副处，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对得住赵国栋了。
“什么？国家经贸委投资与计划司，要来我县考察煤炭产业？”
马一帆接到了市委牛振东电话通知，当时就蒙了。
国家经贸委，是什么单位？
别说江凡县，就算江虹市，也远远够不着的！
只有汉南省里，才能与这样实权部委打交道。
哪怕只是经贸委下一个司局，也跟江虹市平级！
牛振东电话里也很纳闷：“是省里刚刚通知的。我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咱们市根本不算能源强市，你们县也只有那个杨青煤矿，勉强算中型煤矿。全国那么多大矿排着队，经贸委怎么会看上你们一个小矿？”
马一帆皱眉。
有了上次的央视经验，他总觉得来者不善。
哪怕国家部委这种考察，是个地方都会倒履相迎，欢迎还来不及。
因为谁都明白，跑部钱进的含金量。
马一帆没有什么长远打算，他只想过关起门来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好自己的小日子、当好自己一把手，管他什么部委、什么规划、什么项目？
何况，他刚从杨青煤矿抽调2亿资金，经贸委就下来考察，怎么看都觉得事情蹊跷。
“书记，您说的没错。我们县根本不算能源大县，更谈不上能源强县。经贸委这么大一尊神，来我们这小庙考察，只怕······让领导见笑。”
马一帆赔笑道：“要不您看，市里替我们婉拒了？”
“放屁！”
牛振东骂道：“国家经贸委！你知道这几个字的含金量吗？别人跑部钱进，在部委大门排队半个月，求爷爷告奶奶，都见不到一个处长。现在人家部委实权局长要来咱省这考察，你马一帆倒好，一句话想把人拒之门外？”
“你想得美！”
“高副省长已经打电话给我。他会亲自陪同梁局长。”
“你有本事给高省长说，不要国家扶持资金，不接待部委考察团，看省领导干不干？”
马一帆讪讪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半天不吭声。
“经贸委？到底为什么要来？”
他抓破头也想不明白。
但他觉得，这背后并不蹊跷，一定有人在搞事情。
经贸委实权司局，日理万机，忙得够呛，绝对不会毫无理由跑到一个并不以能源见长的省份，来一个没有油水的穷乡僻壤考察。
背后，一定有人在运作。
到底是谁呢？
赵国栋的名字，出现在他脑海。
“难道，又是他？”
马一帆从基层爬上来，宦海沉浮一辈子，脑子绝对灵光。
要说央视焦点访谈，进行暗访，无意中邂逅赵国栋，这概率虽然不大，但还有那么一点可能。
但他马一帆前脚刚没收了赵国栋煤矿综采资金两个亿，后脚经贸委就来人考察煤矿，这是不是太巧合一些？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马一帆确定就是赵国栋。
他拳头暗暗攥紧，很想给赵国栋一下。
两个亿！
那可是香喷喷的两个亿啊。
刚从神农乡兜里掏出来，就要面临经贸委的考察团。
而经贸委此行的目的，说的很清楚——考察杨青煤矿综采项目，以确定是否符合国家扶持入围名单。
省领导都要下来，全程陪同。
如果汇报会上，他汇报杨青煤矿原本用作综采升级的资金，已经被自己挪作他用，省领导会是什么脸色？
市委书记又是什么脸色？
马一帆闭上眼，敲击沙发的手指，突然变成拳头，狠狠锤在沙发上！
“赵国栋！”
“这事，没完！”
国家经贸委要去神农乡考察的事，很快传开了。
江凡县就这么大，一点事都能传的飞快。
“什么？”
听到消息的范成林，惊呆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又是神农乡？
怎么最近什么好事，都落在神农乡？
他本能感觉不妙，打电话给马一帆求证。
“马书记，你答应过游老板的资金？”
“资金个屁！”
马一帆心气儿不顺，骂道：“国家经贸委要去神农乡考察那个什么杨青煤矿，这节骨眼上，我还敢抽走资金？我已经打电话，通知那事暂缓了。县里没钱，自然也没钱给你。”
“啊？”
范成林泄气了，抱怨道：“经贸委也是吃饱撑的没事干，跑到神农乡考察什么？那边才是中型煤矿，连汉南省附近市需求都满足不了，能入国家法眼？”
马一帆没心情多说，挂了电话。
因为他的视线范围出现了两辆考斯特，浩浩荡荡从市区开过来。
考察团来的很快。
发函的第三天，经贸委投资与计划司考察团一行，由司长梁家华带队，抵达了汉南省会。
省里高度重视，省长亲自会见了梁司长，江虹市委书记牛振东参加会见并全程陪同。
梁家华指出：“汉南省作为八省通衢的中部省份，在国家能源格局中具有特殊战略地位。经贸委投资与计划司高度重视对汉南能源产业升级的引导和扶持，此行目的是进一步考察汉南优质煤矿，遴选符合条件的，给与重点扶持。”
省长表示感谢，介绍了汉南省能源战略和现状，坦诚希望加大技改投入、支持矿业升级的迫切愿望，希望经贸委领导提出宝贵的指导意见。
省长一指何佳慧，笑道：“小何啊，你可是在我们汉南挂职过，汉南算你半个娘家。你现在去经贸委工作，可要多帮助提携汉南啊。”
何佳慧不卑不亢，款款笑道：“省长，我正是因为在汉南挂职的经历，才知道杨青煤矿的资源优势。这次不是拉着我们司长，回娘家来送温暖了吗？”
省长笑着点头：“这就对了，以后欢迎你随时回来。”梁司长笑骂：“小何啊，感情你极力推荐杨青煤矿，有个人感情在里面啊。我都被你骗过来了。”
何佳慧巧笑睐兮：“司长，我也是站在咱们司工作大局角度，才推荐杨青煤矿的。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看省长和梁司长一起调侃，何佳慧不卑不亢应对从容，汉南官员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