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昆等乡领导，也感受到陈铭的态度暧昧不清。
在会谈中，陈铭盛赞神农乡的中草药资源丰富，但只要一提到投资、设厂具体事宜，他就顾左右而言他。
晚上吃饭时，赵国栋悄悄问姜半夏：“教授，不知陈总在顾虑什么？”
作为老师，自然很了解学生心态。
姜半夏直言不讳：“赵乡长，不瞒你说。陈铭对于神农乡中草药资源非常满意，甚至大大超过他最初的预期。但他很可能不会在神农乡投资设厂！”
赵国栋如坠冰窖。
神转折啊。
他急忙问：“为什么？”
“因为···”
姜半夏苦笑，一指神农乡群山环绕地形：“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神农乡，大山环抱，固然成就了中草药的世外桃源，资源很丰富。但这里的交通，实在太糟糕了。光是客车进来，都要九转十八弯，走2个多小时。”
陈铭走了过来，直言不讳：“赵乡长，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我决定投资设厂，那进出神农乡的可不是客车，要走正规的物流大货车。且一年的物流通过量，至少要达到一万辆。你自己看，神农乡的公路还有很多是土路，还是四级公路吧？能禁得起大挂车碾轧？不说成本，光是安全，都是大问题。”
赵国栋叹口气，不得不承认陈铭的顾虑，很有道理。
要想富，先修路。
神农乡之所以贫穷，首先因为地处大山、交通不便。
神农乡大山里，拥有优质太西煤、漫山遍野的中草药，可惜交通运输瓶颈受限，开发不出来，可谓端着金饭碗挨饿。
“那就··修路！”
赵国栋斩钉截铁、直截了当：“陈总，如果我能在上半年，给你修出一条连接省道211的一级公路，保证双向，至少四车道！你能不能马上拍板，签署意向性投资协议？”
陈铭惊呆了。
一级公路！
赵国栋竟敢承诺，要在上半年，在神农乡修建一条连接省道211的一级公路？
一级公路是供汽车分方向、分车道行驶，可根据需要控制出入的多车道公路，年平均日设计交通量在15000辆车以上。
在我国的公路五级等级中，一级公路仅次于高速公路！
汉南省道，也不过是一级公路。
要知道，神农乡目前才是可怜兮兮的一条四级公路，汽车、非汽车交通混合行驶，双车道，其年平均日设计交通量才2000辆车。
要在山区，修建这样一条高质量的一级公路，且不说旷日持久、施工难度大，造价也极其高昂。
神农乡的财政，能承受起吗？
陈铭看了过来：“一级公路？真的？”
他又摇了摇头，满脸不信：“赵乡长，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决心和诚意，只是···要在大山里修一级公路，还要连接到省道211，只怕要50公里吧？还要修建不少隧道、涵洞和桥梁，桥隧比高、造价昂贵啊。这么长距离、投资很大，我看没有五年十年，不可能做到。”
陈铭是同仁堂总经理，见多识广，不会轻易被忽悠。
2002年，“要想富，先修路”思想已经深入人心，各个省都在大干快上，搞基础设施投资，公路、铁路、机场等更是投资重中之重。
即使投资很大，资金也是有限的。
各省市修路，也有优先级。
优先修筑连接特大城市、中心城市、省会城市、大城市、经济、地质条件较好、投资费效比优质、回收期短的平原高速公路。
而神农乡这种地处偏远、经济落后的老少边穷山区，修路安排相当靠后，目前还以“县县通”、“乡乡通”为主，解决有没有的问题，远远谈不上好不好。
赵国栋记忆中，直到2021年底，基建狂魔才宣布实现村村通——每个行政村都通了公路。
老少边穷的神农乡要提前全国20年，实在难于上青天。
也难怪陈铭不信。
赵国栋沉吟不语。
陈铭笑了笑：“赵乡长，我已经相中你神农乡的中草药资源。放心吧，虽然我不会在你这里投资设厂，但将来我在汉南其他城市工业园设厂，会从你这里采购中草药，当然采购量要看能及时运出来多少。”
赵国栋不甘心。
中草药制剂很多受时间限制。
作为植物制剂，中草药药效要满足及时采摘、晾晒、加工的苛刻条件，物流因素非常重要。
有些草药采摘几个小时内就必须进厂加工，否则将失去药效。
这也是神农乡拥有丰富的草药资源，却始终没有发展起草药制剂产业的原因——物流跟不上、珍贵草药成熟后运不出来，只能白白烂在山上、或者喂牛。
虽说有些草药也能禁得起长途运输，卖出一定价钱，但毕竟受到很大限制。
赵国栋暗下决心，找到凌昆，汇报了同仁堂考察的顾虑。
凌昆叹息一声：“路，又是路。我做副乡长的时候，就搞了不少项目，但人家一来，一考察交通，就摇头走人。这路，已经成为咱们发展经济的拦路虎啊。”
赵国栋一咬牙：“实在不行，咱们修路吧！”
“什么？”
凌昆惊了。
赵国栋慷慨陈词：“要想富，先修路！交通，已经是咱们想要发展、绕不过去的拦路虎。必须从根本上克服，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彻底修好通向国道、省道的致富路、发展路。”
“道理，我都明白。”
凌昆吐出一口烟圈，苦笑道：“可钱从哪来？这50公里，你还说一级公路，造价很高。”
“去年，凯麻高速G60竣工，全长50。9公里，总投资15。6亿。”
“就算咱们神农山系比不上那边山势险峻，施工难度没有那么大，又不是高速公路，但要修建一级公路，我看至少要打对折。7、8个亿打不住。”
“别说咱们神农乡，就算是江凡县，一年的交通投入预算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听说凯麻高速G60造价15。6亿，赵国栋倒吸一口冷气。
这可是2002年！
15、6个亿，天文数字啊。
可怜江凡县，一年GDP才30个亿。
神农乡，拿什么修路？
赵国栋陷入沉默。
会议室里，乡领导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对坐愁城，都没有好办法。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凌昆苦笑：“没有公路，没有交通，我们地处山区就没办法招商引资，引进成规模的产业。没有产业，我们又没有经济和收入，改善交通基础设施，与平原地区差距拉大，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赵国栋一拍脑门，灵机一动：“我有办法！”
“？？？”
众人看向赵国栋。
赵国栋脱口而出：“PPP啊！”
“什么屁屁屁？”
凌昆一脸懵。
赵国栋这才意识到，这是2002年。
我国第一批PPP项目，在2012年之后才出现。
过于超前，难怪凌昆没听过。
赵国栋解释：“所谓PPP模式，源于英国公共私营合作的融资机制，最早由英国政府1982年提出，是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ublic-Private-Partnership的缩写，指政府通过特许经营权、合理定价、财政补贴等事先公开的收益约定规则，引入社会资本参与城市基础设施等公益性事业投资和运营，以利益共享和风险共担为特征，发挥双方优势，提高公共产品或服务的质量和供给效率。”
“PPP模式适用于投资额大、建设周期长、资金回报慢的项目，如铁路、公路、桥梁、隧道等需要长期的资金投入和专业的运营管理。”
“我们可以引入社会私人投资乃至外资，以将来运营许可权的方式，为这条公路融资。”
凌昆等乡领导面面相觑，眼中又有惊喜，又有顾虑。
惊喜在于赵国栋提出的思路确实能解决神农乡缺钱的困境，顾虑在于这么超前的思想，究竟能否实现？
“这，能行吗？”
凌昆倒没多少顾虑——反正不是政府投资，压力和风险在投资者方面，他只是担心找不到愿意投资的冤大头。
神农乡穷乡僻壤，远在山沟，除了煤炭，又没有什么像样的产业。真有人会来这投资建设公路？
赵国栋自信飞扬：“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他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多亏过年没闲着，跑投资来着。
不然，这次工作根本开展不起来。
“那就全权委托给你。”
凌昆拍着赵国栋肩膀道：“反正你现在一手抓工业，一手抓农业，只要跟经济挂钩的事，都是你的分管领域。如果能骗来，不，吸引来投资商，条件随便你开。”
“大胆开展工作。出了事，只要你不是往自己兜里装，我都替你兜着！”
赵国栋得到主要领导金口玉言，大喜：“好，我去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