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自己会以这么荒唐且突然的方式死去，但即便是控梦的能力，在这种近乎无抓无挠的尴尬局面下也发挥不出用途。
擒住我脖子的那只手只是将我拖入了水中，继而便松了开来，但紧随而至的是水面巨大的吸力。
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不断拉入深渊。不论我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这种极大的惯性。
然而，也就在我觉得自己大概率要被呛死在洗脸盆里面的时候，我的肩膀上忽然重重的一沉，似乎是被什么人狠狠的拍了一下。
明明我的整个身子都已没入水中，但这个拍击的感觉却并没有隔着那涌动的暗流，打击感非常明晰。
我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这可能是幻觉和现实之间的接点。
想到这里我使劲儿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随着刺痛感的传来，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天翻地覆。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我定睛细看，就见到镜子中的自己满脸是水，水滴顺着脖颈流到了衣服的前襟上，瞬间濡湿了领口。
而在我的身边，镜像中映出了田子楚茫然的表情。他的手还搭在我的肩膀上，五指紧紧的攥着衣角，形成了一个拉扯的痕迹。
他刚才在拉我？
我不动声色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余光瞄向了肩头皱巴巴的衣服。从衣服延展的方向来看，这应该是试图将我往后拖拽所形成的痕迹。
这人不是想杀我吗？为什么刚刚在我生死一线的时候，他却是拼命把我拽离了洗脸盆？
面对田子楚有些矛盾的行为，我心中诧异不已，而这时就听他小声嘀咕道：“景修，你……这是在练什么功吗？为什么要把脸整个埋在水里啊？”
这真是个好问题，我感觉完全无法回答，只能是沉默以对。
而他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尴尬，继续又道：“关键是，你刚才明显都闭不住气了呀？我进到水房里的时候，你都开始噗噜噗噜的吐气了，为什么到这种程度还不抬头？吓得我以为你要把自己淹死在洗脸盆里，这才赶紧拽你起来。你还不领情，挥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说着他便做出痛苦状捂着右脸，我瞄了他一眼，果然发现他脸颊上多了一道可疑的红印。
他这番坦然的反应倒是让我感觉非常错乱，甚至超过了刚才被那怪手拉入水中时的恐惧。
虽然我经历的梦境不少，但像现在这样无厘头的邪门却非常罕见，我甚至都区分不出梦主究竟想不想杀我，这多少是让人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既然洗个脸都差点儿被淹死，那就说明裴然的猜测是对的。
出于某种奇怪的设定，这个梦中的水对我来说非常危险，有很高的概率会触发那种恐怖的幻觉。
这种几近不讲道理的逻辑让我有些恐慌，于是当即倒掉了脸盆中的热水，把它往宿舍里随手一丢。就趁着宵禁前的空当，赶忙钻出了寝室楼的大门。
大学校园虽然白日喧嚣，但入夜之后往往会换一张面孔。除了林荫道旁的路灯，放眼看去周遭都空空荡荡，连个巡逻保安的身影都没有。
这种空旷又安静的地方很容易加剧人的恐惧感，我自然也不能免俗。见状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直奔教职工宿舍。
裴然的房间在五楼，我轻车熟路的上去。敲门后发现他居然依旧衣帽整齐，看样子今晚似乎是不打算睡了。
潜梦师在梦里并不一定非要休息，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感觉不到疲惫。所以哪怕墙上的钟表已然转到了12的位置，我俩依旧精神抖擞，没有一丝倦意。
见我大半夜跑来，而且脸色还很难看，裴然立刻就猜到了我那边肯定发生了什么，很不厚道的摆出了一副看戏的神情。
他这个人平时虽然看着正经，但道貌岸然只是外表，实则一肚子坏水。
我此时依旧惊魂未定，看着他一脸淡定的表情，就知道他这一晚上肯定没经历什么恐怖的事情。
两厢一对比，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抱怨道：“真是邪了门儿了！为什么只有我会反复看到那种闹鬼的幻觉？怎么的，现在连鬼都知道专挑软柿子吓唬了？”
可能是我的语气太过气急败坏，裴然难得勾着嘴角笑了笑，回道：“你有控梦的能力在，轻易死不了。所以严格来讲，我的处境可比你危险。”
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公平。同样都是入梦，怎么还能差别待遇呢？
不过刚一闪过这个念头，我就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说起来，为什么这个梦里一接触到水就会出现这种幻觉呢？如果只是水中浮尸的话，湖边我也就忍了，怎么连个洗脸盆都不肯放过？难道说，田子楚他有恐水症？”
裴然听完一时间没有回答，而是探身抓起了桌上的茶壶，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我推了一杯。
清淡的花茶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味道闻着很不错，是我当年喜欢的味道。
但是，我此时已经是惊弓之鸟，看着茶杯里荡开的水纹，顿时紧张不已，总感觉又要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从中冒头了。
见状，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往后缩了一下身子，惊恐的看着他，控诉道：“你是不是有毒！刚给你说了我一靠近水就容易触发幻觉！你想闹哪样！”
看着我被一杯茶水吓得连连后退，裴然似乎看戏看上了瘾，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后才说道：“像你现在的这种反应就是典型的应激性的恐水症，针对同一类事物出现了泛化的恐惧。但是，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触发对于水的恐惧，更是不会轻易把这种恐惧带入梦境。”
虽然他现在说的一本正经，但我明显能感觉到，这家伙的本意，估计就是想故意吓唬我一下，图个乐子。
不过他这番话倒是给了我一个提示，人很容易害怕一样东西，但要想将这种恐惧映射到梦中，可就不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