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阎笑不间断的扯皮间，车子也已是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自从毕业以来，这还是那么多年间我头一次返回母校。
校园依旧是那么的生机勃勃，上下课的铃声，操场上的欢闹声，一切都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这里不同于刑警队的沉闷，也不同于精神卫生中心的压抑，这里不属于我们这些满怀心事的人，而是属于一帮无忧无虑的学生。
象牙塔的保护让他们感受不到外界的喧嚣，也没有社会人所苦恼的生存压力，因此大学校园有着它独有的轻松氛围。
然而，也许是我已经习惯了压抑的生活。看着周围三五成群的学生，别人会不会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我不清楚。但说实话，我丝毫没有感到怀念，反而觉得心头莫名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我知道很多人留恋学生时代的快意，可这段求学经历在我的脑海中，却仿佛是一段不愿任何人触碰的禁忌。
看着眼前熟悉的林荫道，我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阎笑走在我旁边，见状笑了一下，说道：“你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是在重游母校，反而让我感觉你是在去给谁上坟。”
他正说着，我俩迎面就走来了一对嬉嬉笑笑的情侣。两个人手挽着手，从行为到表情都洋溢着一股浓烈的甜蜜，跟我们这边的愁云惨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许是看出我的心情确实不佳，阎笑没有再继续调侃，而是岔开了话题道：“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起案子，你应该会一路考博然后留校，把大半辈子的光阴都耗在这个地方吧？”
我想了一下，摇头说：“那倒是未必！大学时候的我就很信奉一句话，‘学海无涯，回头是岸’。所以我想，自己大概读到一半还是会跑路的，我不适合留在象牙塔里坐苦禅。”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看你在校期间的成绩可都不错，哪怕是恍恍惚惚上的研究生，结果却也远超过了你那些同辈。从这一点上看，你这个学生其实当的很称职。”
阎笑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又道：“其实，你的导师赵广成曾多次跟我聊起过你。他一直觉得，当初放你离开很可惜。他认为，但凡你对自己的学业再上心一点点，现在应该已经在圈子里小有成绩了，总好过天天面对一些疯子和杀人犯。”
我没以为阎笑会说出什么正经话，闻言不由是有点儿惊讶。
但对上他探究的目光，不得已还是回道：“所以说，我跟赵教授的三观其实是不合的。我们看中的东西不一样，他要的是那种可圈可点的成就，可我却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探究欲。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会这么提携我？明明他也看得出来，我俩根本不是一类人。”
“就因为不是一类人，所以才更有挑战性啊！”
阎笑似是而非的回了一句，见我面带茫然，这才又道：“就像有的人喜欢走楼梯上楼，而有的人喜欢坐电梯一样。两者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都在试图说服对方。人就是这样，对于和自己不同的东西，总是希望把对方纳入自己的阵营，这是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看他说的一脸认真，我不由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这论调是不是从自己身上找到的灵感？毕竟你们警方传统的演绎推理，跟我们的犯罪心理侧写就是这种水火不容易的关系。一个苛求的是必然性，一个追求的是可能性，从本质上就相互矛盾。”
他耸肩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但也正因为我亲自尝试过了，才知道这种互相游说并不好使。一个人浸淫在一行内的时间越久，也就越难听进去不同的声音。就像你一样，大学时候也许还有救，但现在被洗脑的时间太久，任谁也掰不回来了。”
虽然我觉得他是在意有所指的骂我，但他提到的观点却也有几分道理。
那么多年来，我始终很纳闷，赵广成教授为什么非要在我身上下这么大的力气？
但现在回想一下，可能阎笑所说的这一点就是关键。
毕竟在我就学期间，整个英华大学心理系，有且仅有两位以犯罪心理学为主要研究课题的教授。而很不巧，他们两个的研究方向截然相反，一个侧重理论，一个侧重应用。
对于学术研究来讲，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优劣贵贱。学生们在选修的时候，也都是根据各自的兴趣爱好来站队。
但即便是一个中性的话题，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比较，总免不了要争个高下。尤其是对于我这种半路被迫转向的人，自然成了这场拉锯战中的决定盘。
可就像阎笑说的那样，我已经被洗脑太久，思维偏好已然定型。而我本人也不热衷于开发各种前沿理论，对于这种想要强迫我扭转喜好的事情，我一直非常抗拒。
所以赵教授投注在我身上的努力，毫无疑问的付之东流了。我当初宁可选择去外面的小诊所任职，也坚决不留在学校，大半也是出于这种微妙的对抗心理。
如今一晃已是多年过去，等我再度站在赵教授的办公室门前时，我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依旧没能释怀当年的种种。
阎笑轻车熟路的敲门进屋，赵广成教授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闻声抬头看向了门口。
四年不见，我的这位导师似乎没怎么变样，只是鬓边的头发已经花白，但眼镜片后的眼睛却依旧深邃明晰。
他看上去神采奕奕，丝毫没有一个年近七旬老人的沧桑感。见我们进门，他的嘴角立刻挂上了一抹温和的笑容，起身迎了过来。
虽然黄珏跟我简单提过，说阎笑和赵教授是熟人。但直到两人熟络的握手问候，我依旧觉得这个画面非常魔幻。
阎笑虽然在刑警队的地位超然，但毕竟年龄也不过36岁上下，而且为人处世还比较随意，一看就跟老学究们玩不到一家去。
可此时赵教授跟他寒暄的样子却像极了忘年交，相互之前竟然开起了玩笑。两人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让我不由是叹为观止。等赵教授走近与我打招呼时，我才堪堪回神。